缚春恩 第39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第63章

谢暄知道傅行简今日会很忙,也没指着他能早些回来,中午没怎么吃,结果饿得飞快,他去外间翻出一个从守备府里带出来的点心食盒,就着水吃了几块,又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天擦黑。

天好似真的越来越短了,暮色早早就垂到了院里的桐树的高枝下,月亮初初升起,像是圆盘子磕了个边,差那么一丝就圆上了,明天,就该是中秋了吧。

内宅的家丁也都不知去哪儿了,谢暄搬了把竹椅上坐在房檐下透气,安安静静的,就觉着时辰似乎突然间就慢了下来。

若在宫里中秋可是大宴,早几日就热闹起来了。待到当日,三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进宫赴宴,那更是乌泱泱的,整座大殿都坐得满满当当。

皇后身体弱,通常宴席近半之时就会离席,但会特意让他留下,待宴席结束去赏月放灯,看焰火。

他很小的时候的确喜欢,吩咐着荣德给自己放灯,后来才发现,原来小孩子的灯都是父母给写上几句祈福的话,就连鸣玉也有从小带着他的嬷嬷比葫芦画瓢地写几个字。

就只有他,傻傻地放个空灯。

这一天,他突然就看懂了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同情,怜悯或是不屑,无论是否善意,他都觉得讨厌。

第一个在宫外渡过的中秋,若是这样冷冷清清,倒让谢暄生出了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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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行简踏进一片漆黑的内宅时,怔仲了下,脚步骤然加快,让原本送他到门口的刘县丞和钱主簿惊诧之下刚要出声,却见他仿佛松口气一般地缓下脚步,转过身来,

“诸事繁杂,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们今日辛苦,也都早些回去吧。”

两人诺诺应着,忍不住还是朝院里看去,依稀瞧见房檐下好似坐着个人,还未看清, 忽被一袂衣袖遮挡了视线,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诺诺地告退。

二人走后,家丁们站在原地,就算没抬头心头亦是有威迫之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去做些热粥热菜,和午时一样,再有多烧些热水来,拿来的药也仔细煎上。”

“是,堂尊。”

众人纷纷应了,能走的慌忙走开,只有侍奉主寝的那个,踌躇着不敢动,傅行简看他一眼,

“掌灯。”

暖黄的光从泛黄的窗纸里透出来,只是聊胜于无,却也看清了谢暄蜷缩在竹椅上的上的身体,和紧锁的眉心。

“都中秋了,怎么还能在外头睡。”

掌上灯的家丁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口,眼见这位看起来冷面肃然,颇有威仪的知县大人弯腰抱起了竹椅上男子,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毫不避讳自己。

“堂……堂尊。”家丁结结巴巴的,也不知是该看还是该闭眼,“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傅行简扫了眼床榻道,“行礼中有两床被子,先取一床来铺在下头,明日去打个五斤的棉褥子垫在榻上,铺盖……”

“堂尊,给您备的铺盖都是崭新的。”

傅行简收回目光,“外间那些杂物都放到东配房去,那边不住人,等热水好速速送来,屋里再多备几个盆子。”

家丁听得直愣神,呆呆的只会称是,眼睛却是偷偷瞟向傅行简怀里已经醒来的人,傅行简应当也发现了,却仍抱着,直到他把被子铺好才将人放了上去。

“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将盖的被子铺在下头,这样既软又暖和。”谢暄欣喜地按了按身下的床铺,“你忙完了?”

“嗯。”傅行简又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这里不比在楚都,什么事都有人替你想了做了,这样凉的天里躺在外头睡觉,会染上风寒的。”

“哦……”谢暄喃喃着,忽然抬头,“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这几日即使病得昏沉,可也察觉出了不对。

在楚都时是演的,自己演的还是那个痴情人,傅行简呢,做那个冷冰冰的自己。

而这一路上,他视傅行简的照顾为理所当然,也以为这样已经够苦的了,可今日这些人的怠慢才让他恍惚间发觉了一件事。

傅行简在待他好,可为什么要待他好?

“我……”

傅行简刚要说什么,里间的门响了,家丁端着水盆候在那儿,傅行简示意他端过来,又试了试盆中的水温,对呆坐在床边的谢暄道,

“把鞋袜脱了,烫烫脚,暖下身子。”

“不,不。”这一路上他觉得正常的事,忽然变得不合时宜起来,谢暄瞟了眼家丁,咬牙提醒道,“我是什么身份,何劳大人费心。”

“小的去瞧瞧饭菜好了没!”家丁倒是机灵,立刻不见了踪影。

“我在安顺坊那时说的那些话,从未有过转移。兰时,我不止是要救你,我还要你……”

“那……那是疯话!”谢暄当然没有忘记他说过什么,傅行简那时的眼神让他每每回想起,心头都不禁骇然,“那种话以后莫要再说,我也当从未听过,傅意深,我能活命便活,活不了也就只能死了,但,但你说那个是万万不可能的!”

什么奉他高坐明堂,什么那本就是他的位置,如今这种境地,说出来不过是贻笑大方,可谢暄却笑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傅行简开玩笑,更没见过一个笑话可以在这样冷冽的眼神下说两次。

他不愿当皇帝,如果可以,这潞王他都不要做。

“我说了我不要!”谢暄从傅行简手中抢过长巾,昏黄的灯火笼着他的半张脸,只能看到一边的眼睫在灯火里微颤,嘶哑的声音让这番呵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你是不是听不懂!”

嫉恨,冷眼,幸灾乐祸,还有令他脊背发凉的同情,这些长大后渐渐明白过来的眼神,让谢暄竭尽全力地告诉所有人,他是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但为什么没人信他根本不要这身份。

为什么就连傅行简都要逼他!

“身居此位,不是你说不要就能安然无事,我不知道尽头等着的到底会是什么,但我知道逃没有用。”

谢暄愣怔的间隙,傅行简已调整了心绪,呼吸趋于平缓,手中握着的长巾被他拿走,他弯下腰,从已经开始变凉的水里捞出谢暄的一只脚,替他擦拭,

“不用怕,兰时,这里不是楚都。”他停了下,似乎是思忖了一番,才开口道,“先前我对你冷遇,今后不会了。”

谢暄忽然觉得这屋里静得可怕,才让他听得这样清晰,一字不漏,在耳朵里滋滋作响。

要是上辈子的自己,听到这话得高兴坏了,一定会故意揣着手栽在他身上,让他抱起自己,然后抬头,去索一个亲吻。

傅行简好像也如此想的,他甚至已经将双臂试探地微微张开,好像是怕万一接不住做好了准备,又好像是在怀疑自己,他会不会这样做。

他有如此了解自己吗?谢暄恍惚了下,心头仿佛瞬间下了场冷热交加的雨。

他认识傅行简两辈子,又岂会不知他会冷漠,会愤怒,哪怕会为他的生死而筹谋,却不会喜爱他。

早在成婚前他就打听过,无论是翰林院还是大理寺,那些同僚都说傅行简倾心一女子,只是他藏得紧,从没人见过。

他明明还未及弱冠,“兰时”一字也只是拟定,可傅行简却只以此字称呼,从不肯唤他的名。

就连刚刚也是。

谢暄冷静了几分。

外间的小桌上已布号了饭菜,谢暄去瞥了一眼,依旧十分粗糙,提不起半分食欲。

傅行简盛了米粥,将碗筷塞进谢暄手中,“不能不吃饭,先将就下,明日就将这些糙米面换掉。”

一旁头恨不得低到衣领里的家丁小心翼翼道,“堂尊,咱们县土质不适合种粮,绝大多数的粮食都是从外头高价买入的,这要是换还需加不少银两。”

玄铁矿为朝廷直接把控,不像其他地方的矿产可由县衙或富商私采冶炼,所以这铁矿非但没让虞县富庶,反而因为土质和水质不好种不出粮食而更加困苦。

知县俸禄为九十石粮食一年,本就微薄,若再换成细粮恐怕都不够一年用的。

谢暄听到这话却懵然问道,“什么,在家里吃饭还要钱的吗?”

家丁一愣,讷讷道,“做什么不都得要钱吗?”

钱……?

谢暄细细思忖了阵,艰难咽了口又糙又泛着股铁锈味的米粥,放下筷子向傅行简伸手,

“给钱。”

傅行简夹菜的手一顿,“什么钱?”

“我给你在这地方……”谢暄差点将“坐镇”说出口,瞥了眼家丁忽然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声音霎时间驯顺下来,“我给你做文书,你得给钱。”

菜夹进了谢暄碗中,“把这顿饭好好吃了,我便给你工钱。”

月已悬在树梢,家丁将碗盘收拾进小厨房,他回头看看,瞧见四下无人才暗暗摇头道,

“上京来的就是不一样,外室称文书,嫖资……啧,叫工钱。”

第64章

“来喜哥。”

月色下,家丁正在关东院门,听到人叫,回头道,“谭老七?什么事。”

谭七笑笑,将人招呼到僻静处,这才低声道,“小是弟想问问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以后做事心里也好有数。”

“就你小子机灵。”来喜扬扬眉,瞅了瞅谭七胸前,“听说今天这么老些人,就你得了那少爷的赏钱?”

话音刚落,来喜手心一热,沉甸甸地塞了个什么,他拿起一看,竟是个油纸包的卤猪蹄。

“小弟当然想着呢,专门买来给哥哥下酒的。”

“我说哪儿来的肉香味。”来喜喜不自胜地将猪蹄放在鼻子下嗅嗅,包好收起来,瞥了一眼东院脸啧啧道,

“吵架了。”

“啊?”谭七闻言一愣,“吵什么了?”

“那我哪儿敢凑上去听,但看那少爷脾气大得很,比堂尊还难伺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竟然连吃饭得花钱都不晓得。”

“这我倒是见识过,什么都不懂,只会教人伺候,那叫什么来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但能给人做外室,哪个不是穷苦卑贱出身,怎有养得这样娇贵的,还敢跟主子置气。”来喜琢磨着,却又紧锁了眉头,“但你要说不是……”

“那怎样?”

来喜忍不住又朝主寝的方向看了眼,就算是没人,也禁不住压低了嗓子,“睡一个被窝了。”

一阵微风忽忽悠悠过来,周遭忽然凉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尴尬。

谭七轻咳一声道,“听说有人专门拐些漂亮的小孩儿,从小娇养着,专供贵人玩乐。要知道咱们堂尊可不是穷书生得志,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族出身,咱们这也是跟着长见识了。”

来喜神色却是复杂,“那他还敢和堂尊这么耍性子,不怕哪天给他蹬了?”

“不要了就送人情,他们有钱人都这么干的。”谭七道。

“说得跟你见过似的。”来喜嘁了一声。

“你别忘了梁员外是我表舅爷,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谭七用胳膊肘捣了捣来喜,“别怪弟弟不提醒你,趁现在得宠,多得点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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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躺在黝黯的床榻里,后背紧紧贴上墙,冷意只消一会儿就透过了衣衫,冰得他早已困顿的双眼睁得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