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大人,挪不得啊!”梁员外此刻心里清透,做得一副苦相,“这树挪一次便伤一次根本,再说了,它见识了大人您这大雅之堂,又岂愿再回草民那种地方。”
谢暄微微吸一口冷气,心道这梁员外是吃什么长大的,口舌如同点了火芯的炮仗,噼里啪啦,句句带响。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傅行简微一沉吟,“这棵桂树沐了四十五年的香火,想必早有灵根,挪来挪去地恐怕活不了,那就暂且留着吧。”
此言一出,原本僵持冷硬的气氛骤然活泛起来,刘鸿才给了个眼神,杂役们忙动起来,将翻出的泥土回填进去,潮湿的气息冲淡了一些桂香,倒也好闻。
谢暄掐了一小簇花凑在鼻尖上轻轻嗅着,看着梁员外谄媚地站在傅行简边上,只觉得这画面实在太过违和,仿佛是在演大戏。
“大人说得可太对了,灵根,就是有灵根!”梁员外笑眯眯地附和道,“草民也惟恐桂树挪了地方不适应,特意从家里拿了些它熟悉的小玩意,还请大人一同留下。”
傅行简挑了挑眉,虽未发一言,梁员外却仿佛立刻领会了一般喜上眉梢,忙招呼着杂役们赶紧把土填好了匆匆告退。
“堂尊,热水备好了。”来喜见没其他人了,便过来禀道。
“堂尊。”谢暄像模像样地学着其他人这么称呼,眼见着傅行简的眉头不适应地蹙在了一起,“我实在太累,就先退下可好?”
嘴上的客气劲儿犹在,脚却已经踏上了台阶,一转眼人便进了寝房,可没过一会儿谢暄却慌慌张张跑出来,一把抓住了傅行简就往屋里带,
“床,床没了!”
谢暄震惊地看着破屋里凭空出现的一张雕花大床,只见床身一瞧就沉重质密,色泽紫黑光润,散发着淡淡幽香,竟是上好是紫檀木。
更别说上头铺着的软蚕丝铺面,极为温润柔和,十分难得,就算是在宫里,低品阶的嫔妃也都是用不上的,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间破屋。
“床不是在吗?”傅行简未见丝毫惊讶。
“那这是谁的床?”谢暄愣愣地问了句傻话。
傅行简却微微一笑,从容答道,
“咱们的。”
第72章
还是那间泛着陈旧气息的简陋屋子,突兀地出现了这么一张华丽的紫檀木大床,明明该高兴的,可谢暄却笑不出来,甚至觉得还不如之前那张破木床看着顺眼。
谢暄自然是看惯了阿谀奉承,也知道许多官员收受贿赂的理由千奇百怪,甚至贻笑大方,他从来都是茶余饭后当笑话一般听的。
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些与傅行简扯上关系。
谢暄蓦然回头,神情竟是肃然,
“那个梁员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会突然送来这些东西?”
傅行简大概预想谢暄会万分高兴地扑在床上,感叹终于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
“梁员外做的是木材生意,为虞县首富,至于其他……”他微微一顿,“如你所见。”
“堂堂府衙,官家之地,一个商人即便是有滔天的富贵,未经你同意也不敢进来,更别说是内宅。”傅行简敷衍的也太过明显,谢暄一阵恼怒,刚欲质问,心头忽闪过一个念头。
今早醒来,他见院内空旷萧索,便随口说了一句中秋佳节就只有干巴巴的泥土味,连个应景的桂花树都没有,实在索莫乏气。
说者无意,谢暄虽觉得不开心,但这种东西也不能凭空变出来,抱怨几句也就罢了。
一株桂花树最多只能说是平添些雅致,倒也不值几个钱,但这床榻连同铺盖可都是上品,谢暄敢打包票,全县衙所有家什加在一起,也不会有这东西值钱。
“你,你居然……,你这是……”
来喜在旁边,谢暄还有理智在,没将官商勾结和收受贿赂这八个字说出口。
“我与你一样,都是才刚到的府衙。”傅行简神色从容,“更何况今日中秋休沐,你我一直在一起,哪里与那梁员外见过面?”
也对。谢暄语塞,仔细想想傅行简说得不无道理。
新来一个官,无论衙门里的人还是当地富绅都要先行试探,看看收与不收,人家自然就懂以后要如何做。
可他偏偏收了!
“先吃碗米粥垫垫,不然等下喝药胃里容易不适。”已经将他逼得坐在床上的傅行简忽然转身,碰了碰碗道,“刚好入口,莫再拖凉了。”
方才还漫不经心的语气在命他吃粥时换了调子,谢暄暗道自己是怕吃药后不舒服才起身的,并非因他这番严厉。
粥的温度的确刚好,捧在手里一阵暖意,虽知道入口并不好喝,却也生出了些许期待,沿着碗沿啜了一口。
“这……”谢暄讶然地着这碗普普通通的米粥,仿佛不信似的又尝了一口,“这味道怎么不同?”
傅行简看了眼来喜,他忙道,“堂尊,往西再去二十里还有座莫堂山,那山里没有铁矿,水是甜的。但莫堂山的水是在下游,得靠人一桶一桶地运回来。”
谢暄这倒是听明白了,不用说,就连缸里的水也是被梁员外换成了莫堂山的泉水。
他气恼地让来喜出去,又将碗一推,盯着傅行简,
“你收人好处以后就得替人办事,若他今后犯了王法你也要兜着不成?”
傅行简见他生气,眼神微微一亮,却掩得极快,轻笑一声道,“一个卖木材的商贾能犯什么王法。”
“多了去了!”谢暄心道他怎么就想不明白,急得面色微红,“木料好的,就比如这上乘的紫檀木,宫中家什多会用到,与当官的交好若拿到皇商,价格要比卖给私人高出数倍。若是一般的,造船建屋,修建堤坝,若独采了他的,岂不也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那用谁的不是用,我就算用他的又如何?”傅行简也端起粥碗,掩盖了眉眼,又问道。
谢暄急得微喘,“我一看那个梁员外就不是个老实人,平民不得着绫罗绸缎,他外头随是布衣,可方才动作大了,我分明看到他内里穿的是绸缎,更不用说这贵若黄金的软蚕丝,谁又知道他会不会偷偷自用。如若他在修建堤坝时以次充好,你收人钱财又岂能多嘴,最终是害人害己。”
谢暄想了想,又气愤地加了句,“你可别忘了我姓什么,贪下的钱财既是大楚的,也是谢家的。”
傅行简像是终于绷不住,微微抖动着肩膀,发出一阵低笑,
“野史也不白看,你说的都是《警言录》里瞧的吧。”
谢暄脸一红,磕磕巴巴地驳道,“你,你既知道,那说明你也看过!”
《警言录》虽说的是各朝各代的大贪官,但与正史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同,里头有许多民间传说与轶事,读起来是十分有趣,可如若套用在傅行简身上,谢暄笑不出来。
“我的确是觉得这里样样都不好,外头那株桂树,这张床,还有这山泉我都喜欢。可书里那些人都是什么下场我清楚,你更是清楚。”谢暄原本激动的声音渐渐低下。
他只是读不进去书,又不是没读过。
身为皇子,修齐治平,礼义廉耻日日都在耳边萦绕,人家学十分八分,他就算学个六七分也比那些连书都买不起的穷书生强多了。
只不过不愿显露,再加上原先他满门心思只放在了傅行简身上,就还真当他什么都不懂的吗?
瞧不起谁呢。
“没有瞧不上你。”
谢暄瞠目结舌的模样一下就暴露了自己那点小心思,他窘迫地一滞,干脆别开了眼。
“你说得极有道理,但粥再不喝就凉了。”傅行简忽然叫来喜进来,显然是不愿继续说下去,“药好了吗?”
“好了好了。”话音一落下,来喜就端了药进来,看来早就在外头候着,一直不敢进来。
药放下,傅行简轻睨一眼,来喜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又连忙告退,只听见淡淡的些许尾音——
“不管怎样,药总得吃了,不然今晚……”
来喜听得耳根一红,直跑到院门口叫住了人仍守在那儿的刘鸿才,低声道,“县丞大人,看情形小的估摸着梁员外是得罪堂尊了。”
“怎么会?”刘鸿才道,“哪个做官的不是这样,想要又不敢明要,名为一番叱责,实则是给自己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这位傅大人原先在朝中名声极正,可这不还是收下了。”
这些不过是探路石,只要敢收,那今后的事就好办多了。
“但小的瞧这些东西并非是堂尊自己喜欢,而是讨那兰公子的好呢。”
“当真?”
“当真!就这么些好东西送到跟前,还不满意呢,小的听见兰公子似乎在跟堂尊置气,进去送药的时候还黑着脸,可堂尊却是好声好气地哄着喝。”
“哟。”刘鸿才暗暗叹道,“那这么说,方才那巴掌,明里是让梁员外认下擅闯府衙的事,暗里是给兰公子出气呢。”
“可不是!”
刘鸿才为官七年,从未入流的典史一路做到如今的县丞,送走的知县得有三四个,自认为什么样的都见过。
最怕的就是那种自诩清流,刚正不阿的,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而这位傅大人不但收了,还收得漂亮,以后做事也容易。
“那我去提醒提醒梁员外。”
“哎。”
来喜刚应声,里头咚地一声不知什么掉在了地上,二人同时探头一瞧,映在窗上的灯火倏然灭了。
刘鸿才眼一眯,“哟,这就哄上了。”
第73章
“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
“不必管。”
眼前虽一片漆黑,却感到一阵轻风拂面,应是傅行简解了绑住帷幔的绳子,随着气息涌动,谢暄知道傅行简也躺了进来。
他摸着黑往里头挪,忽然拦腰一紧,连人带被又给拽了回去。
谢暄卷起被子一声没吭,实则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就这档子事,分明如同酷刑,也不知道前世的他为何非得上赶着做,又是发烧又是生病,嗓子哑得几天说不出话来时,傅行简好似才反应过来是他做得太过。
谢暄合理怀疑他别处没法反抗而故意如此,料定了这种亏自己只能闷在肚子里。
但可恨当时的自己却不认为这是在吃亏,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再这样卷下去我盖什么?”
谢暄一怔,却趁着床榻里乌漆嘛黑假装睡着了不吭声,只是偷偷松了一直攥着被子的手。
柔软轻滑的铺面从指缝间溜走,谢暄心里头不禁怨道,这个梁员外怎么只送了一床被子,但沾了傅行简的光,他又不好张口让他去拿旧被子。
要不他自己去拿旧被子?
那装睡不就暴露了,不行不行。
“别胡思乱想了,身子不舒服,今日还走了这么些路。”身上一沉,是傅行简的手臂压过来,摸索着看他那边还余多少被子,有没有嫌热乱踢。
谢暄不装了,用肩膀拱走了傅行简的手臂,“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呼吸刚装了几下绵长就长长短短的,还时不时停下。”傅行简的声音就在身后,耳畔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下气息的交换,“是不是今天太累,反而不好入睡?”
明明挺寻常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让傅行简说得异常暧昧,谢暄忍不住捂上耳朵,仿佛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床幔里,他仍能看见如同天边烧云一般的颜色。
“我是在发愁。”谢暄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道,“你身为知县睡这样的床实在不合适,这要是传回楚都,高似知道了不得大做文章,徐阁老也会失望至极,你还怎么能回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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