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梁大夫,之前数你骂得最凶,现在又夸得最多。”旁边一人笑着搭话,梁大夫却不服道,
“只我夸吗,你们夸的还少?”
“不少不少,咱们是得好好谢谢知县大人,不然我家那老房子在第一次地动的时候就得塌了,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儿。”
“咦,这件袄……”旁边走过来一人,似乎是认出了这件小袄,转头看见了谢暄立刻闭上了嘴,忍不住打量他,神情略有些古怪。
谢暄眼神立刻闪躲,想到应当是那日围堵的山民认出了他,一张被灰尘蒙得黑漆漆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来回转得显眼。
不用猜测谢暄也知道他想的什么,内心暗暗不忿,心道若论娈宠,门外那个是他潞王的还差不多。
“这件小袄怎么了,要不是这件小袄孩子就难救活了!”梁大夫倒是替他嚷嚷起来,“听说这种衣服洗都洗不得,这下是全毁了,要是你,你舍得吗!”
“你冲我干什么,我不什么都没说嘛。”这人不自在地回嘴,却凑近道,“你刚才不是说咱们大人神了吗,我听说是真的,大人是有神仙托梦才救了咱们。”
说着,这人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你们两个不是睡一个被窝吗,你说是不是?”
被突然点到的谢暄轰然一下从脚底麻到了头顶,刚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雪白面皮涨得绯红,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荣德厉声喝道,“还敢胡言乱语!”
“你说哪个是胡言乱语,是神仙托梦,还是睡一个被窝?”
“行了行了,你要是不帮忙就离远点!”梁大夫抓着一把药材抬手赶人,转头对谢暄道,“这些人粗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不必理会他们。”
神色窘迫的谢暄闻言却双目微微睁大,眼睫轻颤,脚步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人追去了几步,而后在梁大夫和荣德的诧异的神情中回头,蹙紧眉心问道,
“你方才说,这些人说什么信什么?”
“……啊,对啊。”梁大夫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他们这些人都没读过书,祖祖辈辈在山里守着点薄田度日,现在不有铁矿嘛,赚得倒是比之前多些。”
梁大夫一向爱絮叨,打开了话匣子就忍不住,“就算是多些,大多也没什么积蓄,这次下山下得急,家家户户都没钱,但咱们大人可真是有办法,想到雇他们修房子!这一家老小命保住了不说,手里还落得一笔钱财,这后面的日子也就有着落了……”
说着,梁大夫轻嘶一声止住话,目光悠长,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引得周围人都不由地停下脚步,目光随他一起看向了远处与人交谈的傅大人。
“神仙托梦这事儿会不会是真的啊,哎哟……!”梁大夫忘了手中的药材,习惯地想去捋胡子,却先被扎得叫了一声,
“你们说,这真龙究竟是谁?”
第97章
谢暄暗暗吃惊,他刚以为傅行简是在哄骗自己,却没想到这些胡言乱语竟然已在百姓中传开。他装作没听懂,不动声色地移步离开,却没有去找傅行简,而是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人群中。
面色白皙,干干净净, 犹是灰头土脸的百姓频频向谢暄侧目,有些似乎是认出了他,低头窃窃私语。
双膝愈发地痛,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站在原地,双目空荡,不远处一阵交谈声,他抬眸望去,是一户人家正在试图生火。
夜幕已垂,寒风忽至,这身衣服原没有那件银鼠皮的小袄暖和,谢暄冷得打战,手心却薄汗微潮。
利用灾祸散布流言,蛊惑民心,这是各朝各代都不鲜见,却屡试不爽的招数,傅行简的那些疯话,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自这一刻在谢暄心中逐渐明晰。
一切都是从那两句反诗现世开始。
上辈子他不知道反诗的存在,是皇后发现后杀了江由意图阻止,但也许这一举动暴露了她,于是要害自己的人韬光养晦,又暗中布局近两年才一举出击。
彼时的皇宫已经犹如禁地,皇上大半年未朝,内外诸事皆由高似与静逸真人控制,群臣激愤却无计可施,光是死谏就有三位朝臣撞死在金銮殿台阶上,更不用说被抓进诏狱和挨了廷杖而丧命的,一时半会儿恐怕都数不清。
朝廷内已乱做一团,更何况各省各地?那些原本小贪之者大了胆子搜刮民脂民膏,大贪之徒的手已经伸进粮仓盐仓等国之重地,更有甚者将赈灾钱粮据为己有。
然而这些贪官污吏如此横行却不担心被抓,只因他们都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将各地驻守的大珰们打发得舒舒坦坦,这些太监们又将內监伺候得明明白白。
还不仅如此,自从北狄大乱后各部族分崩离析,内战不断,原本牵制西羯的兵力迅速瓦解,西羯随后攻占了北狄近一半疆土后停下,将目光投向了当时已经暴乱四起的大楚。
内忧,是患自虞县地动之灾。
外患,是祸起北狄分崩之难。
冰冷的风又一次旋在脚下,带起一截下摆,谢暄眼睑颤动,呼吸随着思绪而微微停滞——
这场将虞县近乎毁灭的灾难被傅行简化解,而北狄的内乱是不是也会止于他的那番话?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以徐阁老为首的众朝臣是不是就不会以皇上昏庸无度为由,将自己推向继承大统的风口浪尖之上!
思及此,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谢暄激灵一下顿住,苏赫巴鲁人呢?
“兰时。”
谢暄回头,傅行简正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他此刻已顾不得双膝的疼痛,疾步向回走去。
傅行简知道他腿上有伤口,本想先迎过去,却没想到谢暄这样急迫,他长腿一跨,一把接住了他踉跄的身体。
“苏赫巴鲁呢!”谢暄拽紧了傅行简的衣袖,顾不得站稳就急忙问道,“你可知道他在哪儿?”
傅行简托起他的背部站稳,眸色微闪,“你管他做什么?”
“他……我……”谢暄瞥见周围耳朵都恨不得贴上来的百姓,脑子缓过神来,才发现此事根本无法宣之于口,“我就是想问问。”
傅行简没做声,忽然蹲下撩起谢暄的衣摆,衣裤的双膝位置上洇出一点淡淡的粉色血迹,还潮湿着,正是刚才跑得太急渗出的血水。
其实那伤口浅淡,仅仅是磨破了皮,何须他堂堂知县大人亲自伏低查看,百姓的头虽然个个扭得很, 眼睛却都朝这边睨来,心里早不知补出了什么样的大戏。
傅行简查看完,下摆放下的力道似乎有点重,谢暄觉得腰间一坠,这才恍恍惚惚觉出一股酸气,茫然道,“你不会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吧?”
直起身的傅行简顿了少倾,垂目看向谢暄,简短却又肯定地嗯了一声,而后看见这双映着星星点点火光的眸子慢慢睁大,满目的不可思议。
傅行简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随着谢暄缓慢的步伐,听着他时不时的吸着凉气小声地叫疼,渐渐走出人群。
他当然不该认为谢暄会和苏赫巴鲁会有什么,可那一刻话音落下,傅行简自己都品出了满溢的酸味。
那个明明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谢暄,怎么会如此急切地去关心另一个将他掳走并且屡次轻薄的男人。
难道……他现在会喜欢这样的?
“傅行简。”谢暄轻咳一声,总算想到了说辞,“北狄一向与大楚交好,苏赫巴鲁既然被委以重任,那想必也是他父汗看重的儿子,若真因为咱们未曾施救而命丧他乡,恐怕于大楚不利。”
“他已经走了。”傅行简缓回神来道,“你被救回来的当日,他就启程回北狄了。”
谢暄闻言先是一怔,再想也的确应该。
他所预言之事重大至极,想必也不会只派个亲信回去报信,时间稍纵即逝,苏赫巴鲁肯定坐不住,只是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躲开了这场灾难。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与傅行简竟然在互不知情的境况下联手化解了大楚的两大困境,还真是令人庆幸又唏嘘。
“方才高瑛的人来找你做什么?”谢暄记起这件事,惟恐有什么变故,忙问道。
“他们想让我带人进山救出高瑛。”傅行简淡淡道,“我拒绝了。”
虽说谢暄觉得高瑛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不足惜,但还是蹙起眉头,担心道,“你直接拒绝会不会得罪高似?”
傅行简闻言却勾起嘴角,笑意溢在眼角眉梢,“我还用怕得罪他吗?”
若是高瑛计划顺利,他早在前几日就死在梁家前院了,得不得罪的又有什么关系,现在龙脊山都被震得崩裂开来,里面是什么状况难以估量,去救也定然是有去无回。
“他们还派了人去了雍京,想必是想向夏修贤求救。”傅行简道。
“夏修贤这个老狐狸肯定不会得罪高似,那他要真派人去救呢?”
“你都说了他是个老狐狸,若论表面功夫,整个雍京恐怕都难有人匹敌。”
“倒也是……”
谢暄喃喃地,心道若是高瑛折了,那对高似而言可谓重创,不禁快哉!
嘴角压抑不住地扬起,而后被另一双微凉的唇轻触,心间痒了一下,直接麻到了手指头尖儿。
“干什么呢!”谢暄被揽得无处可躲,吓得回头去看远处的那些村民。
“这里暗,看不到的。”傅行简低沉的嗓音包裹耳廓,温热撩动,“我也没兴趣让他们看见。”
“看不见?”
“嗯,真看不见。”
“傅行简。”谢暄偏过头,躲开了他在耳畔的唇,压着嗓子叫他,微微暗哑,“我也想亲你。”
第98章
灾难后的第一个寒夜,破败却侥幸,没人愿意独自呆着,整个县城的人都挤在这里,越是人多嘈杂,反而就越安心。
在这样拥挤的地方,他们寻到了一处罕有的幽静,思绪万千中静默着,只有远处人声的间隙中,透露出的微喘的气息。
与前几次的吻都不同,傅行简并没有攻城掠地般一定要占据主动,而是遵循谢暄的步调,随他进退徐徐。
比起欲望,更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缱绻不舍。
双唇慢慢挪开,呼吸交接的地方呵出一片白雾,氤氲在目光之间,而后迅速消逝在寒冷的黑暗之中。
胸口起伏,额头相抵,谢暄轻抿着唇线缓过来,眨了眨眼,对自己在此情此境下竟然想亲傅行简觉得不可思议,但又不觉后悔。
今晚没人敢熟睡,眼下已是深夜,不远处仍人声不断,谢暄轻咳一声,撤了半步,颊边没了气息的交融,忽觉冰凉。
“虞县受灾虽重,可周边村镇没有修缮房屋,恐怕要比这里严重得多。”谢暄还是决定谈些正事。
“嗯。”傅行简的声音还微微带些暗哑,“等这边安顿好了,就会向雍京那边一路搜寻过去。”
“那你要去吗?”
“去。”傅行简道,“我要去见总督大人。”
“我也去。”谢暄急切道,说完却一顿,习惯性地已经等待傅行简的拒绝,脑海中瞬息闪过数个用来了说服他的理由,可傅行简却点点头,
“我们一起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
雍京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总要先把虞县这里安排妥当。
傅行简让百姓合力,将粮仓先行整理出来,老弱病残守在这儿熬粥摊饼,年轻力壮者去收拾残局。
龙脊山上下来的这些山民,遥遥望着那道巨大的裂隙后怕不已,个个都不要工钱去帮忙,立誓定然将虞县修整得妥妥当当。
谢暄手心的血泡刚消下去,露出淡粉的嫩肉,一碰就疼,会做的事又实在没几样,他干脆执笔,替衙门来记粮库的账目,各家各户的损失等则。这些待傅行简上奏报时都用得上。
暖阳普照之下,谢暄的字迹清晰隽秀,上下垂线,行列等宽,刘鸿才和宋主簿每每看到就赞叹不已,刮目相看。
他的字可是徐阁老拿竹篾一笔一划敲出来的,后来虽有荒废,但如今看来在普通人中仍是拔尖儿,谢暄低头,瞧着一排数目口中暗念,提笔写下总和。
儿时过目不忘,别人苦背三天的书,他半日就能记下,其他时候无聊就算算数,或者另找其他文章书籍来背,日积月累的,竟比那几个比他年纪大的皇侄读的书还多。
那时的他只怕给皇后丢脸,怕她觉得自己养了个笨孩子,还仗着自己辈分高显露。
其实若只是通算术,背诗文倒也无妨,坏就坏在他读的远比其他人多,每每清谈策论之时,谢暄信手拈来地引经据典,辩得那些皇侄哑口无言,翻书都不来不及,却殊不知是给自己种下了祸根。
提腕收笔,谢暄弯腰吹拂着未干的墨迹,思绪却迟迟未落,但他不愿去假设,那都是没用的,可转念又想要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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