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81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这轻轻一滑看似无碍,却宛若一记重锤砸在了谢祎早已临近崩溃的神经上,他吓得浑身紧绷,不敢再动分毫,声音里已带上一丝哭腔,

“快拉我上来!”

傅行简就站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分明天光晦暗什么都看不清,可谢祎却感到了他灼灼的目光。

“你,你愣着干什么。”谢祎害怕,催促道,“快拉我上来。”

话音刚落,傅行简朝他近了半步,并没有伸手,而是说道,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对……对啊。”谢祎听不懂,便胡乱接道,“先挨到天亮再说吧。”

那只让人心安的手臂伸了过来,谢祎一把攀上去,几乎是摔在了河滩上,冰碴混合着砂砾磨砺着掌心,一阵湿冷的风呼啸而来,布满薄汗的身体立刻被刮透,他狠狠地打了个颤。

“二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潞王做打算的。”

耳边几下轻响,是傅行简踩碎冰壳向自己走近的声音,脱离了险境,谢祎松了口气,虽颓坐在地上,还是说道,“在世人眼中他谢暄才是正统,要不是当初父皇根基不稳,不敢轻易杀之,也轮不着我来打算。”

风停了,谢祎喘了几口气,缓过来些,话便多起来,“皇后收养小皇叔的时候刚刚失去瑁儿,一时心软养下来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哦对了,你知道小皇叔他为什么迟钝呆傻吗?”

谢祎话音落下的一刻,周围霎时间静若无人,耳朵里就只剩下水流声,他心头一骇慌忙抬头去寻,直到看到傅行简的身影才重新找回了呼吸的频率,但沉默并不能堵上他的嘴,谢祎见他不答就接着道,

“那会儿他才八岁……”

“我不想知道。”

几个字好像冻硬的石头一般砸过来,谢祎先是一懵,反应过来后,积压已久的怒火犹如点燃的火药正欲爆发,傅行简却再次重复了他最初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潞王做打算的。”

谢祎冷嗤一声道,“什么时候重要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成为我的威胁,除了他。你是不是以为父皇夭折的几个孩子都是皇后下的手?我告诉你不是,是我母妃,如果不是皇后看得紧,潞王他早就没了,又岂会像现在这么麻烦。”

“对……你说得对。”傅行简的声音沉甸甸的,“什么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知道了那个人是你。”

谢祎不自觉地,随着这句话屏住了呼吸。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谢鸣玉,甚至谢玘,只要是想登上那个位置的人,第一个要除掉的必然是谢暄!”谢祎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心跳咚咚地砸着耳膜,“如果不是父皇盲目信了高似和静逸真人,导致现在时常癫狂,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也一定会设法杀了他。”

谢祎稍顿,讥诮地冷笑道,“哪怕没有我,他也活不过弱冠。”

“他一定能。”傅行简的语气比这深冬寒夜里刺骨的冰河还要冷,脚下的薄冰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而碎裂,“活不过今夜的那个,是你。”

第123章

被寒冷、紧张和恐惧反复啃噬着谢祎的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以至于傅行简话音落下的一刹,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几个字说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此刻,黑暗里一道寒芒刺进余光里,谢祎恍惚着抬头,难以置信地将目光凝聚在傅行简那只筋脉迸胀的手上——

是这只手在马车即将掀翻的那一刻抓住了他,将他从窗中拽出来,躲过了暗箭。

是这只手突然间就拉着他开始奔逃,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藏于坡下,脱离所有人的视线。

也是这只手一直紧紧拉着他,在雪夜里化解了数次险境。

然而还是这只手,他如今紧握的这把匕首谢祎认得,明明是他自己刚才放在身边防身用的,刺杀发生的太突然,他根本顾不上拿,却没想到那种混乱的时刻,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物件,竟被傅行简察觉,甚至拿在了手中。

“你……你要干什么……?!”谢祎不顾砂石粗粝,用手撑着向后挪动,直到后背撞上石壁,才一个激灵停下来,“你放肆!”

“这里的风冷吗?”傅行简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人是恍惚的,“他那里也很冷,每日山风呼啸,纸钱和元宝不拿石头压上都不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会不会太冷了,哪怕埋下去的时候已经替他穿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白狐皮裘,会不会还是太冷了。”

什么元宝?什么纸钱?他在说什么?!

谢祎毛骨悚然地撑着石壁站起来,他甚至在这一霎那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被山鬼附了身,

“你是谁……你到底是不是傅行简?”

“是啊,怎么不是。”傅行简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快意,“荒野、寒风,还有砭骨的河水,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傅行简微微一顿,手上的寒光一闪,一直反握的刀柄正在眼前,刀刃距谢祎的胸口仅剩毫厘,“他受过的,你也得受着,百年,千年!无时无刻!”

“傅行简——!”

谢祎凄厉的叫声划破苍穹,回荡在狭窄的峡谷之中,他仓惶地躲避,身子一歪摔向一旁,然而在抬头之际看向的并不是朝他直直袭来的刀尖,是傅行简的身后。

“是……是谁在那儿!”谢祎迎着刀尖嘶喊,“救我——!”

就连谢祎也以为傅行简一定会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可他没有,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声并未能让傅行简停下分毫。

冰冷的刀尖轻易地刺破了衣帛,求生的本能让本已筋疲力尽的谢祎硬生生向一旁滚出了近一丈,刀尖偏离,在他的前胸到手臂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将谢祎胸前的衣料洇出了一团近乎墨黑的血痕。

傅行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依旧没有回头,不过两步就追上了谢祎,将他的脸狠狠按在了碎冰之下冷冽的河水中。

“行简?”

粗重的呼吸,身下剧烈的挣扎,河水湍急的流动,风打过枯枝时猝然袭来的飒飒声。

这一切都抵不过一声极轻的,试探般的两个字,行简。

傅行简回头了,他感到了自己松开力道的一刹那,谢祎挣扎逃离的身体,他没有再去管,而是摇晃着站起,不确定般地近了两步。

“兰时……?”

谢暄的这身打扮很陌生,但真的是他,出现在了这个连锦衣卫都没能找到的角落。

傅行简该是高兴的,他还好好的,谢暄没有被谢祎伤害,可他又愤怒,这样一条险道,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河中无人能救。

“苏赫巴鲁。”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

“我……”苏赫巴鲁却很委屈,“我们要跟着你能怎么办,是你好好的路不走,哪儿危险就非要走哪儿。”

谢暄仍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仿佛没有看到一旁痛苦抽搐的谢祎,也没有看到仍在滴血的刀尖,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傅行简,颤抖着,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揪住一般地疼,他不知所措,

“行简,我刚才听到了你说的话,我……想问你一件事。”谢暄的眼睑微微颤动,他想知道,就现在。

“我是不是死过?”

苏赫巴鲁与聂英卓在这一刻愕然地看向谢暄,就连一直痛苦呻吟的谢祎都出现了一刹的停顿,然而傅行简却只是看着他,眼神在这一句话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浮上了让人看一眼,都几近窒息的悲戚。

他翕动着双唇,似乎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最终却只吐出了一个字,

“是。”

周遭一切声响,大的小的,忽然间就变成了烈烈的轰鸣,叫嚣着钻进耳朵里,像一根铁棍在击打,在翻搅,痛得谢暄想大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太多事,有太多话想问,可他不能,只能任由无数的念头在身体里挣扎碰撞,却仍要维持这身皮囊的平静。

傅行简的眼睛无法再从谢暄身上移开,他看到了他眼角泛起的红,在暗夜的冷蓝里那几乎将心揉碎的一丝红,傅行简的眼睑随之颤着,却微微勾起了唇角,他说,

“兰时,我做到了,比我想象得快。”

这句没人能听懂的话让谢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一直紧贴在傅行简身上的目光下意识地挪向了那个本应倒地不起的谢祎,这一瞥,瞬间夺走了谢暄的呼吸。

不知何时挣扎进暗处的谢祎正摇摇起身,手中似乎还握进了什么东西——

“你!?”

被蓦然夺走手中弓箭的苏赫巴鲁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腰间的箭袋里便少了一支箭,与此同时,随着弓弦嗡鸣,箭已离弦,竟是直直飞向了傅行简。

“啊——!”

惨叫声顿时响彻山谷,傅行简身后砰地一声,是谢祎倒地的闷响,还有,就是从他手中滚落而出的一块顽石。

谢暄微微弯下腰,用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气,抬起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似乎就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在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竟准确地擦过傅行简,射中了谢祎的肩胛。

“我,我说什么来着。”谢暄喘着气笑着,高束的马尾扫过颊边,“我八岁那年一个人就猎到了一只狐狸。”

说着,他微微蜷起手,将手掌藏进衣袖里悄悄擦拭,疼得一直蹙眉,只是这夜太暗,没人发现弓弦被沾染上的那一丝血迹。

雪不知何时停了。

苏赫巴鲁瞥了眼面壁的聂英卓,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为什么能在谢祎的呻吟声中抱得跟几百年没见过面似的,明明细算起来,哪怕是这中间经历了万难,也不过是昨日凌晨才刚刚分别而已。

苏赫巴鲁酸溜溜地嘁了一声,忍不住打断道,“喂,你们到底杀不杀,再喊下去这荒山里的魂儿都被招来了。”

谢暄回头,蹙眉道,“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苏赫巴鲁忽然仰头望向山壁顶端,啧了一声道,“魂儿的确是没招来,但比魂儿更难缠的来了。”

上面乍现数个人影,那一袭锦衣在暗夜里依旧泛着淡淡的光华,谢暄与傅行简对视一眼,仰首道,“上面何人。”

“雍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空兆。”司空兆的声音中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得崖壁都在发颤。

“下面何人 ?”他反问道。

“司空兆!”一直痛苦呻吟的谢祎忽然大叫,“谢暄勾结外族杀我!”

第124章

陡峭的崖壁在锦衣卫的脚下宛若平地,只是中间那个身量最为高大的司空兆背上,似乎还伏着一个人。

苏赫巴鲁与聂英卓已并肩而立,将谢暄和傅行简一起护在了身后,谨慎地看着几个人落在了这片浅滩之上。

“司空兆!”

谢祎急迫地大喊,哪里还顾得上皇子威仪,连滚带爬地向司空兆爬过去。

然而司空兆似乎没有听到,小心地先将身后背伏的人放了下来,轻声道了句,“总督当心脚下。”

谢祎动作一顿,不禁愕然,“夏修贤?!”

谁也没料到夏修贤竟会出现在这里,谢祎大喜过望,他不顾身上的伤口剧痛,立刻转头指向谢暄,“你们快看,他那身打扮分明是通敌叛国,早已勾结上了北狄,快速速将其拿下!”

夏修贤刚刚站稳,眯起双眼向不远处望了望,眉心陡然蹙紧后微微颔首,而后转头对着身边一名穿着千户服制的锦衣卫道,“去,脱了外衣给殿下披上。”

“是!”这名锦衣卫将佩刀取下放在脚边,迅速脱掉了自己穿着的这件曳撒,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前十余步越过了谢祎,这才双手举起,躬身道,

“委屈殿下了。”

谢祎蓦然一阵眩晕,用尽全力才站起的身体又差点跌倒在地,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了夏修贤的意图,竟然是要用锦衣卫的外衣遮掩住谢暄这一身皮袍,以掩盖他与北狄之间的联系。

那当下他是哪一边的,昭然若揭!

“你……!”

谢祎的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夏修贤,“你前几日是如何对我表忠心的,是你让我离开回雍京,是你说会替我处理掉潞王!”

面对指控夏修贤却是一笑,并未作答,他抬手让所有锦衣卫后退,只身一人向谢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