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可有些时辰了。”小火者低声道,“从卯时等到现在。”
“卯时?”谢暄微微一惊,“皇上今天没早朝吗?”
“皇上已有三日未朝。”小火者不敢多说,“殿下请用,奴婢先下去了。”
“别急。”谢暄略一思忖,“高公公在吗?”
“高公公现在应当是在司礼监,现下是温公公在这儿。”
“温秀?”见小火者点头,谢暄道,“你去与温公公知会一声,等本王用完膳就去找他。”
高似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不过他今日让手下最为得力的秉笔太监温秀来澄心殿守着这几位重臣,想必是他们之间又有了什么扯不完的账,互相提防。
司礼监与内阁不合这话没人敢直接说出来,但卢增他们在这儿,高似一定会拖住皇上不让来澄心殿,他若傻等着不会有结果。
宦官权势滔天,就连他这个亲王想见皇上,如今也得求他们。
谢暄即使坐远了,那几位大臣也这么静静地干坐着,面色肃然,看这架势不见着皇上,今天是不会走了。
他是真饿了,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谢暄端起碗把汤喝尽,刚接过小火者递上来的面巾准备擦拭,暖阁门口出传来一阵轻软的脚步声,几名小火者低头各端着一碟糕点进来,分别放在了诸位大臣手边的案几上,紧接着,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
“大人,咱家方才又去宁和宫问过,皇上服了药还在清修,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不会见各位大人的。”
此言一出,几位大臣不满的叹气声都传进了谢暄的耳朵里,他将面巾掷到桌上,站了起来,开口唤道,“温公公。”
“奴婢眼拙,竟没瞧见潞王殿下也在这儿。”温秀忙抬脚越过卢增他们,走到谢暄面前七八尺处停下行礼,“奴婢见过潞王殿下。”
说着,温秀抬起头,嘴角勾起了一个蓄意为之的弧度,谢暄眨眨眼,算是会了意。
“既然皇上忙,那本王就不等了。”谢暄起身,温秀挡下了身边的小火者,自己去衣架上取了谢暄的大氅替他披上。
“等皇上出关,奴婢就跟皇上说殿下来过。”
“有劳温公公了。”
两人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寒暄着出了澄心殿,一顶暖轿就候在门口,温秀扶着谢暄进去微笑着和声道,
“皇上还在清修,殿下可要注意着点儿。”
“谢温公公提醒。”
谢暄清楚得很,哪里是什么清修,分明就是在散药。他们拦着大臣,却不会拦他这个不沾政事的弟弟。
只是算算日子,那位号称会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静逸真人刚刚入宫不久,就连在澄心殿苦苦等候的卢增他们也不知道,日后这位他们眼中招摇撞骗的术士,会成为皇上除高似外最为信任之人,与高似联手,几乎把持了整个大楚。
“参见皇上。”
谢暄跪了半天也没听见建安帝让他平身,又不敢轻易抬头张望,只得扶着双膝继续跪着,又等了少倾,他听见高似小声地叫了声皇上,建安帝仍未应,高似又加大了些许音量。
好似如梦初醒,建安帝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底下跪的是谢暄,微蹙着眉慢道,“起来吧。”
谢暄这才抬头,微微打了个寒战。
宁和宫里比外头更阴凉,却没烧地龙,只在角落放了两三个碳笼,在如此大的宫殿中几乎没有用。他进来时脱去了大氅,若不是刚才那碗热汤面垫着,谢暄恐怕要冻到牙齿打战。
但高椅上半倚着的建安帝却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绸衫,不仅如此,领口还敞着,浑身的皮肤都泛着红,额上也冒着一层的汗水。
他看起来竟十分燥热,一直紧锁着的眉心和时不时失神的双目,似乎也昭示着他整个人并不太舒服,但开口却是赞叹,
“如此阴寒的天里,朕竟自内而外觉得热气逼人,阿暄,这神仙的丹药果然厉害。”
“皇兄本就是天子,哪里又只是丹药厉害。”听建安帝唤的是自己乳名就知道他心情甚好,谢暄赶紧上杆子拍了拍马屁。
他可相当清楚,几年之后这丹药会如何侵蚀皇上的身体,可谁让他要杀了自己呢,谢暄坏心思地暗忖着,也别怪他不提醒。
“皇兄。”见建安帝似乎又渐入混沌,他赶紧道,“今日臣弟去大理寺找行简一起用膳,可谁知大理寺竟走了水,臣弟知道此事重大,大理寺上下都难逃罪责,担心会殃及行简,就先行来求个情。”
谢暄说着,眼睛却偷偷瞄向建安帝身侧,只见一袭蟒袍的高似面无改色,想必是佟昭正已经早早将消息传进了宫里。
听到大理寺走水,建安帝终于睁开了双目,他似乎反应了一下,才问道,
“高似,可有此事?”
“回皇上。”高似弯下清瘦的身体,语气平常道,“奴婢的确是刚接着了消息,但不敢扰了皇上通仙。”他垂着着双目道,“烧毁了一间库房,但无人伤亡。”
“嗯……”建安帝仅仅是嗯了一声,顿了少倾,才又道,“无人伤亡便罢了。”
“皇上,大理寺失火乃大事,奴婢看要不然让东厂和锦衣卫各派人手,联合都察院一起查明原因。”
建安帝烦躁地摆摆手,阻止高似继续说下去,呼吸愈发粗重,皮肤也比方才更加赤红,嘴唇颤着张了几次。
就在谢暄紧张地等着他做下到底要不要严查的旨意之时,他忽然以掌猛击向扶手的龙头,
“人呢?”建安帝又将衣领扯开了大半,突然大声喝道,“人呢!”
什么人?!
谢暄被这突然袭来的暴喝声惊得双目圆瞪,骇然地看看一眼已经猩红了眼的建安帝,又不知所措地看向拼命安抚他的高似,只见高似边强拦住不断欲起的建安帝,边断断续续对他道,
“皇上已下口谕,大理寺一事罢了,殿下快请回吧。”
谢暄慌乱中不忘跪下谢恩,慌慌张张地退出宁和宫的大殿,一刻也不敢停留,上了软轿就往宫门处赶。
他自封了潞王后,除请安和宫宴之外甚少进宫,竟是头一次见建安帝散药的模样,也不知这丹药里究竟有什么,竟能在大冷天的让人燥热成狂。
但无论如何他求得了不予追究的口谕,不仅保了傅行简放火不被发现,还救了大理寺上下不少人,毕竟若真调查起来,上至大理寺正,下至当差的杂役,有关系的都跑不了责罚。
谢暄喜滋滋地探出头来,想看看还有多远到宫门处,就看到两顶软轿急匆匆地冲着自己过来,其中一顶轿子里的人恰也掀帘看出来,对视之下谢暄忙探出半个身子喜道,
“鸣玉!”
那边看到他,愣了下,后忙让人停轿,谢暄笑着摆手,“不用下来,太麻烦。”
“谢小皇叔体恤。”
虽未下轿,谢鸣玉依旧冲着谢暄行了礼,“小皇叔几时入的宫,这就要走了?”
“嗯,皇兄忙。”谢暄不愿多说,忙转了话头,“你这个时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谢暄扒着窗边好奇地向一旁望了望,“这顶轿子是和你一起的?”
谢鸣玉也随他探头看了眼,微微一笑,透着温温润润的和气,“侄儿也不知道,许是顺路。”
话音刚落,随谢鸣玉一起来的轿子抬起便走了,眼前这一位是大皇子,一位是潞王,竟也没下来行礼问安,谢暄奇怪地多看了几眼。
“时候不早了,侄儿就不耽误小皇叔出宫了。”谢鸣玉唤回了谢暄的目光,“听说天阙楼又上了几道新菜,待有空了 ,咱们喝上一杯。”
“嗯!”谢暄笑着与谢鸣玉告别,“一言为定。”
二人分别朝的是相反的方向,刚走出不远,谢暄忍不住又撩起轿帘道,“你若是往宁和宫,就先别去了,皇兄现在……现在正忙。”
“谢谢小皇叔提醒。”谢鸣玉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侄儿记得了。”
谢暄点点头向后看去,那顶奇怪的轿子已不见了踪影,而谢鸣玉显然并未听他的话,依旧顺着他的来路,朝宁和宫走去。
谢暄心头一紧,坐回轿里闷声道,“快些走吧。”
谢鸣玉虽是他侄儿,却比他还大上两岁,正是建安帝在鸣燕山行宫最后一年有的。
那时二十三岁的建安帝既无王妃亦无妾室,谢鸣玉只可能是行宫里的某个宫女所出。但究竟是谁已无法得知,毕竟当年那场蓄意为之的瘟疫杀死了行宫的所有人。
当然,也包括谢鸣玉的生母。
小时候的谢暄有皇后撑腰,其他子侄也各有自己的母妃宠着,唯有谢鸣玉是孤身一人,建安帝当年受到了父亲不公的对待,却对这个贱婢所出的孩子同样蔑视与苛待。
也正是一次,谢暄瞧见宫人竟敢堂而皇之地吃谢鸣玉的饭菜,反叫堂堂皇子饿肚子,气不过冲上去一脚踢翻了那太监,他二人这才渐渐熟悉,最后竟成了这宫里最要好的。
谢鸣玉想必是要去向皇兄问安,可皇兄平时就对他颇为严苛,如今这幅模样,还不知道会不会打骂于他。
鸣玉啊,就是性子太温和,所以才不被皇兄看重,才总被那些兄弟欺负,只是人长大了,谢暄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有多尴尬,强为谢鸣玉出头恐怕只会为他带来灾祸。
这一整天下来,谢暄觉着自己就是只被一群饿狼追逐,只要停下来就会立即丧命的野兔,一路狂奔终于在尖牙利爪之下回到了他安全的巢穴。
可静下来回味一下,谢暄觉得比起上辈子的无所事事,竟颇有成就感。
只是终于松下了从早憋到晚的这口气,疲惫之意如山倒般袭来,谢暄摇摇晃晃瘫倒在床上,任由下人们伺候着擦洗更衣,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
“傅行简呢?”
“大人还未回。”是荣德的声音。
“他回来了叫我一声……”谢暄浑浑噩噩地,把心里话嘟囔了出来,“我要他……要他今天晚上就谢我大恩……”
第14章
“殿下,殿下?”有人在耳边叫他。“快走啊。”
奇怪,是谁在烦他。
“怎么又愣住了,我们挡着道了。”
他不回应,这个声音就坚持不懈地在他耳边嗡嗡,谢暄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赶走这扰人的声音,却被一把抓住手腕往前拽了两步,仿若忽然踏空,谢暄心头一跳,猛然睁开了双眼。
“徐……”谢暄呆呆地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人,“徐长乐?”
这握住他手腕的人,正是他的好友,徐阁老的幼子徐寿。
“不是你叫我今天来天阙楼吃饭的吗,这么惊讶做什么?”
额上一凉,徐寿抬手敷在自己额头上,而后又蹙着眉心地贴上在自己额上,满目认真,“温度好像差不多。”
“我没发热。”话音未落, 谢暄的左肩忽然被人撞到,他踉跄一步扶上徐寿,恼得立刻回头,只见撞着自己的是个满身酒气的男人。
“公……公子,对不起。”男人几乎要站不稳,却仍摇摇晃晃地作揖,“实在对不住……在下不是有意的……”
等等,他在哪儿?
谢暄已没心思去责怪,他怔仲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无数的灯笼犹如铺天盖地一般照得通明,狭窄的回廊里不断有人从他身边挤过去,隔壁房间的门半敞着,饭菜的香气与行酒令的笑语一起从门缝里扑到他面前,谢暄喃喃道,
“这是,天阙楼?”
谢暄脑袋是懵的,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怎么就到了天阙楼,仿佛头上蒙了被子,周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闷在耳朵里,手臂被徐寿揽住,只能随他走进了那间叫水月阁的房间。
“你知道吗,我爹已经给你拟了表字了。”周遭明明没人,徐寿却仍神神秘秘地凑到跟前,“他憋在屋里好几天,不知道写了多少,最后只留下了一张。”
“哦?是什么。”
“兰时。”徐寿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着,“春时也。”
“公子。”
忽而一个不急不徐的低醇嗓音打断了凑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同时看去,却见来人身材颀长,身着宽交领品蓝色暗纹道袍,飘逸的绫纱被腰间一根锦带束着,垂下一枚,泛着淡淡青蓝的,柔润的玉坠。
“公子,在下刚巧在你身后捡着这个。”一条石绿色的穗子挂在他的虎口上,举至胸前,面颊上带有一丝微醺的红,眉眼含笑,“可是你掉的?”
回廊里的灯烛忽然就闪了下,暖黄的光映红了他半边脸颊,薄薄的眼睑被笑染得半阖,眼尾不着痕迹地翘起一丝细微的弧度,仿佛盛了酒一般随着烛影激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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