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遂
或者说被吸过去的。
我发现我没法离开他身体周围,三米就是极限,一超过三米就会被无形的墙啪的给拍回去。
在第十一次尝试离开又被狠狠拍回青年身上以后,我听到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说别试了,你晃得我头晕。
我一愣,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离开,又惊又喜:“你能看到我?”
他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并未睁眼,“能。”
“你怎么不怕我?”我歪了下头,“正常人见到鬼魂可不是这个反应。”
“鬼有什么好怕的。”他说,“而我又不是正常人。”
他的语气太淡,让我分不清他是在说冷笑话还是认真回应我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悄摸摸地飘近了一些,仗着人家没睁眼,放肆地打量起他的脸。
皮肤好白啊…白到感觉有点病态了。
睫毛很长,眼睛的形状很好看。
身体感觉好单薄好瘦,衣服都快挂不住了。
那两片血色淡薄的唇微微翕动,冷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言朝。”
措不及防对上他睁开的眼,我吓了一跳。
明明没做什,我却没由来地一阵心虚,我支支吾吾说:“言先生你好…我是宋白栩,白色的白,栩栩如生的栩。”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先愣了下。
心头涌出一阵莫名的情绪…就像是,这话压在心头多年,终于说出口了。
他抬起头,眼眸稍起波澜,但那点情绪似蜻蜓点过湖面留下的涟漪,轻淡一漾后,湖面就恢复了平静。
后来我才知道…那会阿言是惊讶我的姓氏。
他的未婚夫也姓宋。
……
我就这么在阿言身边留了下来。
或者说,我被迫留在他身边,毕竟我想走也走不了,我两现在就是绑定锁死的关系。
但我并不排斥留在他身边,相反,待在他身边会让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
……还很开心。
就算只是静静的陪他待着,看着他发呆,也很开心。
我不懂这些情绪是怎么生出来的,我猜测在我丢失的生前记忆里,我应该是见过言朝的,或者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阿言说没有。
我哦了一声,说没有就没有吧,没关系。
我又问,我们也聊了这么久了,我可以叫你阿言吗?
见他微微怔住,我以为是他不乐意,忙给自己找补:“不可以也没关系…我可以继续叫你小言先生。”
“不是。”他摇摇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我说那你这是同意了?
他说随意。
我飘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一桌子没动过的午餐,内心发愁,绞尽脑汁地劝他:“吃点东西吧,你这么一天天的不吃东西不行啊,感觉你又瘦了一点,再瘦下去就要成纸片了……我现在想吃东西都吃不到呢,就当是帮我试试好不好?”
他之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自我醒来陪在他身边后,他的胃口一日不如一日。吃什么吐什么,每天只能勉强用一点清淡的汤水热食或是米糊糊,全靠打营养素维持身体机能。
阿言放下书,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指了指尚还温热的鱼汤,“试试这个?”
他打了小半碗鱼汤,正要入口,房间的门被守在门口的女侍打开,宋衍走进来,看到言朝舀汤的动作,眸中泛起喜色。
他快步走过来,轻轻握了下阿言的肩,说阿朝你总算有胃口了?
下一秒阿言拂开他的手,瓷勺落在碗里发出一声轻响,阿言捂着嘴开始干呕起来。
宋衍愣了一下,下意识退开一步,眸色随即晦沉起来,语气也不是那么好:“阿朝还是如此排斥和我接触吗?”
我看着难受得面上血色全无,眼尾沁出生理性盐水的阿言,心疼得要命,又忍不住对着宋衍狠狠翻了个白眼。
废话,阿言现在和谁有一点肢体接触都要生理性反胃,对你尤其反应剧烈,你自己没点abcde数吗?
“阿朝,你到底怎么了?”
“明明求婚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你突然就这么排斥我了?”
“阿朝,你说话。”
他扳过阿言的身体,掐着他的下巴抬头强迫他看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言,语气冰冷而沉怒:“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求在我面前,要给我当狗的?你现在没人要没人管了,是我给了你一个家,养着你,你现在摆出这幅姿态给谁看呢?”
他掐得力道极重,阿言的下颌那块很快就红了。但阿言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任由他掰着自己的下颚,眸色淡静,不兴波澜。
在宋衍掐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近乎是带着恨意喊了一声言朝后,阿言开口,说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宋衍松了手,忽然像发病一样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颈的红痕来,他失了往日的清冷和沉稳,失控地尖声问阿言:“我昨晚是和邵霖在一起的,你也不在意吗?你从前不是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就要发疯吃醋的吗?你为什么不在乎了?为什么?”
阿言自始至终都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宋衍。他摘下无名指的钻戒,说如果邵霖需要的话,这个你可以给他戴上。
宋衍身体颤抖两下,动作急促又狼狈地把戒指套回阿言的手上,厉声说谁允许你摘下来的?你想都别想!你只能永远戴着他,永远属于我!
他戴的时候没注意,钻石棱角在阿言的指腹划出一道极长的血痕。
宋衍深吸口气,压着怒火和情绪让侍者叫家庭医生。
最后以宋衍摔门离开结束。
……
等家庭医生走后,阿言跟我说,抱歉,不能帮你尝味了,我现在没有胃口。
“你不用跟我道歉的啊。”鬼魂是没有泪腺这种东西的,如果有的话,我大概已经哭出来了吧。
我从未如此痛恨过我没有一副好口才,只能绞尽脑汁前言不搭后语地安慰着阿言:“你不用和任何人说对不起,明明错得就不是你…你要顾好自己才是,我哄你喝鱼汤只是想让你吃点东西而已。是我骗了你,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说到最后,我沮丧地叹了口气,最后蹲在阿言身边,隔着医用纱布,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手指。
当然,是感觉不到实体的。
我说,阿言,你疼不疼啊?
被人打碎,又血骨支离的拼凑起来的时候,你觉得疼吗?
被迫囚在这一方天地里,病气缠身,日日见着你厌恶至极的人,你难受吗?
你该知疼,该说难受的。
可是为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是因为…活着对你而言太痛苦了吗?
我的话引得阿言抬头看向我,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好一会,半响,虚淡而轻地弯了下眼。
这是我这些时日第一次看到他真心实意的笑,也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点身为“人”的鲜活与生气。虽然流露地很短暂,且浅薄近无。
他说,好像是有点疼的。
他眼里起了层潮泠的雾,虚幻朦胧,情绪难辨。
阿言的声音轻了一些:“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我想去握住他的手,又怕刺激得他又反胃呕吐,只得虚虚地描了一下他的指尖,说:“那你以后可以跟我说。”
“觉得难受了,哪里疼了,都可以和我说。”
我看着阿言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要说出来的,说出来…是会有人心疼的。
对万物的感知与感受是人和这个世界的联结之一,可是阿言和外界的联结,好像已经断得所剩无几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像是被困住的蝴蝶,这副病恹恹身体就是囚禁蝴蝶的玻璃罩。他透过玻璃罩,以漠不关己的姿态看着玻璃罩外发生的一切。
玻璃罩里的氧气一日日抽离,蝴蝶也快要死去。
我不想阿言死,我想他活下去,作为一个真实鲜活的人活下去。
我努力让他与这个世界多一点联结,想让这只蝴蝶在人间多留些时日。
阿言说,我尽力。
可在说出这话的第三天,阿言就自/杀了。
第47章
鬼魂不需要吃饭, 但是需要睡觉休息。
我原是陪着阿言在吊葡萄糖的,许是那天午后氛围太好了,阿言身边太舒适, 我和他聊着聊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等再次醒来,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我是莫名惊醒的, 下意识抬头, 发现阿言并不在身边。
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我在屋内飘了一圈都没找到阿言的身影, 最后穿透浴室的墙, 在浴缸里看到了昏迷的阿言。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最鲜艳浓稠的一片红, 是阿言垂在水中的手腕。
而浴缸旁边, 放着一柄血迹未干的餐刀。
在我睡着的这几个小时了, 阿言经历了什么,明明睡着前还在和我聊天的人,现在却躺在满池血水里, 气息弱得下一秒就要死去。
在那么几秒, 或是几分钟里, 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跪在浴缸边,一遍又一遍的去捞阿言的左手,却只是一次次穿过,碰不到他,也救不了他。
来个人好不好?
随便来个人都行,救救他啊!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的祈求,浴室的门下一秒被人撞开, 一身西装革履的宋衍闯了进来,面色难看到极点,哗啦一声把阿言从浴缸里抱起来就往外跑。
期间有个陌生的男人试图从宋衍手中接过,说你力气没我大,给我吧。
“霍琛你离阿朝远点!”宋衍避开他的手,步履匆匆地把阿言抱上流动医疗床,让24小时待命的私人医生护士把阿言推进抢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