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来风
林中的雾恐怕是一种迷瘴,能叫人在其中着了道,逃不出去。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进退维谷。
但没关系,他当道士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只消一点小小的手段,就能让他们全部消失。
沈疏从腰间的葫芦里“噌”地一声拔出一把水果刀,打着颤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一刀下去……
沈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刀尖对准了脖颈,薄汗顺着颈线缓缓滑落下去。
“不行,”半晌后,沈疏冷静地放下刀,“不敢。”
“不敢什么?”
吐着冷气儿的声音猝然出现在沈疏耳侧,一股恶寒顺着他足底节节攀上。
沈疏近乎悚然地回头一看,温濯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
他拢着袖子,脸上的笑意柔和得像山岚云雾,好像见了沈疏就很开心似的。
沈疏见到他不开心。
他被吓得身子一凛,退后半步,身后刚好有个矮小的土坡,这动作幅度一大,他脚底立刻打滑摔了进去。
沈疏倒下的姿势相当狼狈,腿刚好搭在凹陷边缘,整个人倒挂在坑中,衣服都往上撩起,露出一截腰腹。
他摔了也不爬起来,就伏在凹陷处,用力地喘着气,干渴的冷像刀一般割着他的喉咙。
“等一下,等一下,”沈疏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坑里,抬起手,试图和对方谈判,“那个,你,你是叫温濯,是吧?”
温濯缓缓走来,手中的剑不再对准沈疏,反而是稍稍俯身,满目新奇地看着他。
他不回答沈疏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这对眼睛,是生来如此的?”
沈疏相貌漂亮,还生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赤红的竖瞳跟个玻璃珠似的,妖异得不像人的眼睛。
“是啊,”沈疏冲他勉强扯了个笑,“但我是人不是妖,道长你别杀我呗。”
“是人不是妖?”温濯重复道。
温濯的眼睛是灰蓝色的,此刻附身看着沈疏,他红色的瞳孔印在他的淡眸里,反而像是冰里的玫瑰,深情得很。
温濯头又低了点儿,长发快落到沈疏脸上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人不是妖?”
这叫什么问题?
活了十八年了,难不成连自己是人是妖都搞不清楚?那不是傻子么!
沈疏尽量跟他拖延时间:“因为我爹娘是人不是妖。”
这句是他瞎说的,他从小就被老师父收养进道观里了,没见过什么爹娘。
温濯蹲下身子,伸手想往沈疏头上来。
沈疏本就精神紧绷,见了他这动作更是警惕万分,当即躲开温濯的手,瞳孔瞬间收成了一条细线。
温濯见状,收回了手,淡笑道:“你从何处来?”
“我是……”沈疏短促地呼吸了两口,眼瞳这才缓缓散开,“我以前帮别人家做长工,他们嫌我的眼睛太恐怖,把我扔到这儿来的。”
“我不吃不喝好多个月了,”沈疏说着说着,就抽着气,开始卖惨,“道长,我从小就在那家大院里长大,很少见到外面的景色,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
温濯果然心疼了,他眉间微蹙,手轻轻抚了抚沈疏的眼角。
“若是你跟着我,我永远不会叫你吃这样的苦。”
沈疏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还要下手吗?”
温濯站起身,也点点头。
沈疏绝望了:“为什么?”
温濯只说:“你刚刚碰了那些花。”
果然,就是因为碰了花!
那么恶心的花,他的手现在还疼着呢,拔掉那不是为民除害吗?居然这么睚眦必报……
但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沈疏一时间想不出辩驳的法子。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能等死吗?
不,还有办法。
沈疏调整好气息,压眉抬眸,赤红的眼瞳闪烁着幽荧。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再没有一点儿畏惧之色,极为坦然地爬起身,步至温濯面前,一副要谈判的架势。
随后“噗通”一声,滑跪了下去。
温濯神色微动,盯着他看。
沈疏抬手压住温濯的剑,眼尾微红,双眼噙泪,像只垂了耳朵的狐狸,万般可怜地望着他。
“不要杀我,求你了。”
灿金色的剑身“哐当”落地。
第2章 山风蛊【修】
沈疏都在闭眼等死了,却感受到自己身前人蹲下身子紧紧怀抱住了自己,那把金色长剑也被弃置一旁。
他睁开眼,愣了三秒,随后脸一红,飞快地滑出了温濯的怀抱。
“你干什么?!”
站起身,这才注意到温濯的眼眸好像黯淡了许多,神情也变得相当僵滞,像是被操纵了神智。
“我没有想杀你。”温濯说。
他站起身,轻轻拿起沈疏的手,翻过腕子,深紫的经络顷刻袒露在眼前。
“你碰了我的花,身上会中毒。”温濯柔声道,“我替你解毒,可好?”
哦,这个意思啊。
搞错了,以为要杀人呢。
沈疏这才松了口气,尴尬地挠了挠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被那朵小花扎破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毒素侵入得很快,转眼就爬了半条手臂。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嘶”声按着自己的伤口,道:“什么东西……痛死人了。”
温濯眨了眨眼,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你可想让我替你解毒?”
沈疏还是觉得后怕,他立刻从温濯手里抽回手,说:“没事,不用。”
“不拔毒,不出三日就要毙命。”
“动手吧。”
沈疏一听要“毙命”,立刻乖巧地坐靠到枯树边,撩开白袖,将手臂伸到了温濯面前。
温濯蹲下身子,接过沈疏手里的刀,指腹按了按他几个穴道,找到了毒素集中的位置。
他温柔地提醒道:“可能有点疼。”
话罢,刀尖淬火,寒光直下。
“等一下!”
临那刀尖差点就要刺穿皮肤,沈疏猝然一声喊叫,飞快地把手给抽走了。
温濯把着刀停了动作,缓缓抬眼看向沈疏。
“害怕?”
沈疏微促地喘着气,看看快黑了半条的手臂,又看看温濯手里的刀,最后可怜的目光拖到了温濯脸上。
他眉头微蹙,软声道:“道长啊,要不就……”
“算了吧”三个字还没吐出来,沈疏就被一道劲力给狠狠按在了枯木上。
随后只听“噗嗤”一声,他的腕心顷刻被剖开了一个小十字,浓黑的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滚滚爬落。
温濯麻利地点了他臂上几个穴位,双指一搭肘窝,一道灵力浸入皮肤,在沈疏的血液里四处乱撞着,把污血从伤口处慢慢催了出来。
沈疏顿时感觉万针穿骨,疼得虚汗直冒,扯着温濯的衣袍连声央求道:
“别别别,道长,不治了不治了!我快疼死了!我要死了!”
温濯抬眼看了一下沈疏,柔声道:“若是不拔毒,很快就会没命。”
听到没命,沈疏只好恨恨松手,仰头撞了两下背后的树干,朱色的耳珰叮当直晃。
“痛了就哭吧,”温濯有条不紊地替他拔毒,一边劝慰道,“我不笑你。”
沈疏眼里浮着水雾,果然就开始掉眼泪,他还想用那套卖惨求情的法子,可疼得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见他惨得这副模样,温濯顿住了动作,忽然松开灵力。
他转而捧起沈疏的手臂,在他惊疑的目光里,将那伤口放到唇边,含了上去。
沈疏眉头一皱,低哼了声,手指跟着微微蜷起。
但果然不疼了。
温濯替他慢慢地吮走了那些毒素,比起方才暴力的动作轻柔了太多,虽然看着颇是奇怪。
手腕被他的唇贴着,也是痒痒的。
不知多久后,终于见温濯吐了口血,优雅地一擦刀,宣布道:
“好了。”
血淋了满臂,沈疏又是冷汗涔涔,又是热泪盈眶,如获大赦地深喘了口气,低头看着疼得打战的手臂。
“还是挺疼……”他抽了口气。
温濯听到这话,伸手过来,沈疏顷刻一退后,瞳孔又开始收紧。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