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汲
殷回之敏锐抬眼,在他嘴角和眼中捕捉到了尚未消散的笑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谢凌的笑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不仅是因为对方的魔修身份。
更因为那笑里总是带着嘲弄玩味、因为地牢里那堪称诛心的、事无巨细的话语。那双漂亮微弯的桃花眼看向他时,眸底却仿佛藏着吞噬魂魄的深渊。
让他直觉很危险。
殷回之低眉避开了谢凌的目光。
然而这一低,便又看见自己身上浅绯色的薄衫。他眉尖抽了抽,忍不住问谢凌:“没有别的衣服吗?”
谢凌欣然抬起手掌:“有。”
立在榻尾的女子心领神会地转身,不多时,便呈上来一叠轻轻软软的衣物。
桃红柳绿绛紫,看得人眼疼。
殷回之沉默地看着谢凌。
谢凌也没再穿先前那身,而是换了一件月白长袍,雪锦鲛绡层层相叠,泛着浅淡的蓝辉,在胯骨上方被巴掌宽的银灰色腰带束紧,勾出劲瘦漂亮的腰线。抛开行事作风,这身打扮怎么看都更像一位样貌夺目的仙君,而非邪佞。
再看回那堆花花绿绿的玩意,殷回之明白过来谢凌就是故意的,懒得再费口舌,冷淡道:“不必换了,就这样吧。”
谢凌就着这个一站一坐的姿势,搔了搔他的下颌:“说话真有架子,不怕我杀了你吗?”
殷回之皱眉后仰,避开了他这招猫逗狗一样的小动作:“我要是怕就不会任由你拐我下山了。”
谢凌没对这句话本身表达看法,而是不疾不徐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殷回之不语。
他看着谢凌轻佻的眼,试图猜出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说他忘恩负义也好,机心万千也罢,得知谢凌的真正身份后,即便救命之恩属实,他也无法真正信任对方。谢凌向他澄清自己与力驰的死无关,他也只信了一半。
甚至在谢凌强行带他下山后,他愈加认定谢凌别有用心。
可这份别有用心,究竟是用的什么“心”?
殷回之状似无意:“谢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候在一旁的女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谢凌对这种拙劣的试探感到很兴味,缓缓道:“我的地方,人也是我的,你直接叫我少主都不打紧。”
被拆穿意图的殷回之并不意外:谢凌既然在他修为被废后还选择带他离开,就不可能会放他自由。
他直截了当地问:“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不,但要晚些动身,”谢凌垂眸望着他的心口,“你的经脉被噬灵蛊损害太深,需要调脉温养。”
殷回之身形一僵。
他丹田在观澜宗上就被废了……谢凌怎么会知道他体内被种过噬灵蛊?
为什么明明昼夜不眠、日日不休,却怎么也长进不了?为什么明明读过那么多剑谱、记过那么多心法,却始终停在筑基中期?
因为十一岁那年,收留他的那位仙首除了抽干他的灵力,还在他的丹田里种下了噬灵蛊,只要他还修炼,那蛊便会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将他刚刚吸纳的灵力吞噬殆尽。
这一劫不仅毁了他一半灵根,还让他彻底成了一个无法突破筑基中期的“废物”。
他的天赋、敏锐,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若说那仙首残忍,对方偏偏没有用震毁他丹田的法子,而仅仅是抽干了他的灵力。
若说良善未泯,那人却仍觉得不够,想方设法给他种下噬灵蛊。
给他留存一丝回旋的可能,然后让他亲眼看着这丝可能,持续地、反复地被磨灭。
许是阴差阳错,又或是冥冥注定,当年季回雪把他捡回问剑峰、求灵隐看过他的丹田后,灵隐对季回雪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
“若不废丹田,无法拔除。”
丹田废了,噬灵蛊自然也就跟着报了废。
但这三个字,同样也意味着寿命会折损到不如凡人,以及……此生都几乎无法再修炼。
季回雪不可能同意,健康安稳状态下的殷回之也并不果决。
殷回之就这样浑浑噩噩活到了十六岁。
脏水淋身,怎么也洗不尽,季回雪被关禁闭,只有谢凌这个不知道怀着何种心思的魔修说要帮他。
他故意拖到了行刑。
是穷途末路下的放手一搏,也是对谢凌的无声反抗。
你要带我走,那我便成为一个对你毫无用处的废人,你还执意要带我走吗?
谢凌的行动出乎他意料。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原来什么都知道,知道曾寄生在他丹田的蛊,知道如今恶蛊已除,当然也知道他的意图。
殷回之的情绪冷沉到了极点。
乾阴东域天夜门门主的独子,就算不如传闻那般是个恶贯满盈欺男霸女的骄奢草包,也不该是个对他了若指掌、能自由出入仙门之首观澜宗的鬼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殷回之猜测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谢凌又露出了那种让他很不舒服的笑:“怎么了,小仙君?”
事已至此,委婉的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他硬邦邦而不客气地问:“你是真的很了解我……谢公子,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凌沉吟了一会儿,慢慢道:“你真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怕告诉了你,你却不愿信。”
殷回之道:“信不信在我。”
谢凌又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好吧,那你听好——我的接近你的目的是拯救你于危难之间,让你心中畅快欢喜,感化你、温暖你。”
殷回之:“……”
他漠然地把头转了回去,不再看谢凌,自顾自从床榻上下来,取走置衣架上的外袍穿上。
谢凌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你看你,我说了你又不信。”
殷回之扭头:“谢公子,你能不能编一个听起来不那么毫无可信度的由头。”
谢凌笑:“恐怕不能,我怕你真信了。”
殷回之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心想这个人嘴里的话,真是一句也信不得。
他一边低头绑那花里胡哨的腰带,一边道:“谢公子,我现在是个半残,恐怕只能拖累你。”
谢凌走近,替他将腰带细细缠好:“我不介意,我可以把你养好。”
殷回之:“……我自己可以。”
谢凌从善如流地退开:“我以为你不会系这种腰带。”
殷回之确实不会,问剑峰的校服飘逸雪白,样式却十分简洁,腰封仅为一条半掌宽的白绦。
他不动声色地跟谢凌拉开了距离:“好了。”
于是谢凌转身背对着他,抬手轻轻招了招:“走了。”
“去哪?”
“去找找什么能把你养好。”
“……”
-
出去了殷回之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风月楼所,不出所料的话,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就地取材。
一路上不少目光频频向他投去。
其实这衣服的外袍还算正经挺括,浅绯色的圆领长袍颇含少年意气,只是殷回之的样貌太过清俊秀美,墨发雪肤与枫红色的发带腰封相衬,清丽中无端多了几抹艳。
路人再一看人模狗样且金贵阔绰的谢凌,顿觉这是一对不可言说的组合。
这种注视等他们到达一个赌场入口后变得愈发肆无忌惮,那些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狎昵意味,让殷回之忍不住频频蹙眉。
“戴上。”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苍白修长的手递给他一只银色的镂空面具。
谢凌递东西时没有转头,殷回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殷回之的错觉,此音一出,周遭打量他的目光都躲闪开了,像是被什么警告了一样。
殷回之接过,语气平平地、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一路上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已经看过了。”
此番也不知做给谁看。
谢凌闻言,抬手化出水镜置于他眼前,殷回之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怔了怔。
镜子里的人和他原本的样貌只有三分相似,却又处处是由他原本的样子演化而来,清俊冷淡的几乎从他脸上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不谙世事的天真愚蠢,以及过分精致的美艳。
配上那一身粉衣和一握细腰,看上去更雌雄莫辨了。
殷回之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悬着的玉坠。
这是出门前谢凌为他绑腰带时系上去的。他数次试图偷偷摘下都无果,俨然是一枚认主的法器,然而他修为已废,无法直接探出它的用途。
眼下倒是明了——谢凌一开始就没有要让他暴露身份的意思。
殷回之唇角抿得死紧,一面为自己刚才脱口的揣测感到尴尬,一面因自己这副不得体的形象懊恼。
他飞快地把那只银色面具罩到脸上,闷声道:“好了,走吧。”
谢凌瞥了一眼他泛红的耳尖,没说什么,携着他往更深处走,显然目的地不是赌场这么简单。
自从殷回之戴上面具,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少了大半。
至于为什么只是大半……
因为有一部分视线不仅没挪开,还不知死活地落到了他身边的谢凌身上。这些赌徒的胆量显然远远大过外面的路人,眼中的垂涎比先前投来的更露骨疯魔。
谢凌没有戴面具,也没有幻形,苍白薄削的俊脸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雪色衣摆随着前进的步伐微微摆动,上面没有任何同谢家有关的徽纹,那些窥视他的人显然没认出他的身份,认出的……皆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不敢出声提醒,生怕惹祸上身。
殷回之:“……”他居然生出了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谢凌忽然侧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殷回之借着面具遮挡,干脆装瞎当没看见。
穿过熙熙闹闹的一层,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通往地下的、更神秘的入口,上头挂着一块牌匾。
匾身是活体,一阵一阵地蠕动,上面用不知是东西的皮肉毛发拼接成了三个漆黑大字。
“桃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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