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汲
下修界的街道不比上修界繁华,却也别有人间烟火气。
殷回之一身靛青窄袖长袍,除幻形法器加持外,还易了容,走在街上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人。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这么轻松安逸过了。
寻了家药铺走进去,掌柜从柜台底下探出脑袋。
掌柜扫了眼殷回之脏兮兮的衣摆,又蹲回去做自己的事,头也不抬道:“买凡药去隔壁,这是灵药铺。”
殷回之微微一笑:“那灵草收吗?”
“灵草?”掌柜立刻又抻出脑袋,“哪种灵草?”
殷回之摘下腰间布袋,将途中采摘的灵草灵药取出来放在柜台上,掌柜一看就瞪直了眼睛,忙捡起透镜。
“这是魔骨草?乾阴灵犀藤、叶金香……”掌柜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殷回之说的灵药都是修真界边境才能找到的罕见货。
掌柜又多看了两眼,才问:“小友啊,你这些准备卖多少呢?”
殷回之似是想了想,慢慢道:“我其实不太懂这些……”
“那好、好说啊!”掌柜下意识合掌,触及殷回之含笑的眼眸,及时把话拉了回来,“我来给你说说啊,这些草药呢,在市面上,收购一般是这个价。”
殷回之看着掌柜伸出的五根手指:“五百灵石?”
掌柜重重点头:“对咯。”
殷回之虽常年待在观澜山上,但也不至于冤大头到让对方压了三分之二的价还听不出来,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掌柜,重复:“五百?”
掌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可没诓你啊,你看,你这个灵草呢,品相是还行,但是从出土到现在,连个储物袋都没有,也没有灵力维护,就放在这个普通布袋里,多少受点影响……”
殷回之唇边笑意消减,手指微微蜷缩。
掌柜可能是有点心虚了,搓搓手,跟他打商量:“要不五百五?”
没人应声。
掌柜“嘶”了声,忍痛道:“六百,六百行了吧,真不能加了!”
殷回之倏然回神,回绝道:“不用,就五百吧。”
掌柜瞪眼,没想到还有反向谈价的:“啊?”
殷回之把灵草袋子勾到指尖:“我想向你探个消息。”
掌柜恍然大悟,视线跟着袋子转了一半圈,热情道:“好说好说,你问。”
殷回之沉吟道:“我要问的恐怕只有本地人才清楚。”
掌柜“嗨呀”一声,自信道:“我从小在富城长大的,祖上三代都是本地人,你问就是。”
“如此甚好,”殷回之垂眸,“你知道当年欧阳氏灭门案后,幸存者现在何处吗?”
掌柜脸上的笑容一僵,精明圆滑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探究:“你不是本地人吧,问这个做什么?”
殷回之叹息一声:“我的确不是本地人,实不相瞒,我来自欧阳氏远亲聂家,当年欧阳府出事,富城内外人人自危,我家又远在北方,只知道这边状况惨烈,却没有亲眼来瞧,如今听说幸存者还在富城,我才瞒着家里偷偷跑来……”
他这话说得含糊,但掌柜听到聂姓,已是信了大半。
七年前,欧阳家还是本地最显赫的仙门,带着富城都半只脚踏进了上修界地域,亲戚也连跟着沾光。
聂家也跟欧阳家来往密切过,后来不知怎么,两边家主闹了矛盾,之后二十来年,聂家都没踏足过富城。
掌柜的唏嘘道:“当年欧阳家被天夜门血洗,就剩一个……”
他压低了声音,附在殷回之耳侧:“就剩一个小少爷——”
“上修界的仙师将魔修伏诛后,把断了一只手的欧阳少爷交还给了阳氏——哦,阳氏你知道吧,旧姓也是欧阳,灭门案后他们嫌这个姓不吉利,改了阳姓。”
殷回之紧紧咬了一下口内软肉,追问:“交还阳氏,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掌柜的啧道,“阳氏那些人,以要照顾小少爷之名把欧阳家剩的钱地宝器全部据为己有,结果欧阳少爷在他们家待了不出五年,就彻底疯了。后来那少爷失手杀了人,被阳家赶了出去,现在缩在富霖山的破庙里呢,也不知道饿死没有。”
见殷回之沉默不语,掌柜的又翻了个白眼嘀咕:“谁知道那少爷是不是他们故意逼疯的……不过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那疯子从小就不把人当人,以前他们家还在的时候,我跟我爹去送灵药,见那疯子把一个还没我腰高的小孩当马骑……”
殷回之扯了一下嘴角,把装着灵草的布袋递给掌柜:“多谢。”
掌柜的一秒变脸,接过布袋:“哈哈哈哈哈客气了……”
殷回之用拿到手的灵石购置好换洗衣物,找了一家客栈,准备落脚。
岂料刚一进门,小二就一脸抱歉地迎了上来:“客官,实在不巧,本店最后一间房刚刚被另一位客官定下了。”
殷回之看了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摇头:“无事,我再寻便是。”
“我瞧这位小友与我很是投缘,若不嫌弃,与我同住一间如何?”
熟悉温和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落入耳中,殷回之瞬间愣在原地。
他缓缓转头,应声看向二楼长廊,对上季回雪含笑的脸。
季回雪也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半哄半劝地:“上来吧,阿殷。”
第13章 故城·二
季回雪关上房门,殷回之站在他身后,唤他:
“师兄。”
季回雪转过身:“幸好,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兄。方才上楼,我真怕你会唤我季回雪或是季大哥。”
殷回之道:“师兄永远是师兄。”
季回雪望着他,直白地问:“那师尊还是师尊、师叔还是师叔吗?”
殷回之不说话了,他知道季回雪的性子,与其说出那些难听的话让季回雪心里难受,还不如一开始就闭嘴。
他扯开话题:“师兄,你的禁闭提前结束了?宗主后来有没有罚你?”
“没有,”季回雪知道他的意图,却还是顺着他不再多问,“他罚不到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殷回之这下是真的惊了,他蹙眉看着季回雪:“你逃了禁闭?”
季回雪故作轻松道:“不算逃,我在禁闭室留了话,说我是下山游历了。”
“……”殷回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必这副表情,”季回雪道,“本来我也向师尊提过,今年要下山的。”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殷回之知道季回雪只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但做这种事,对季回雪自己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心理负担。
他们彼此都太熟悉,殷回之直接说出了季回雪最不想听的那句话:“师兄,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
季回雪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偏开头,眼尾红了。
“不回就不回吧。”
出乎殷回之预料地,季回雪没有劝他,而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师叔他们认定了……”季回雪的声音很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迷惘。
殷回之沉默了一会儿,问:“师兄,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季回雪摇头:“阿殷,这不能简单地用‘有’或‘没有’来回答。”
“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是完全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但他们将证据摆在我眼前时,若说我一点也没有动摇过,便太假了。”
标准的季回雪式回答,季回雪虽然性情单纯执拗,却并非无脑偏私之人。
殷回之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理智给了我一个和私心一致的答案——如果你是凶手,大可不必等到修为尽废后再逃走。”季回雪轻轻抚上他的发顶,“阿殷,你是想把一切都还给他们吗?”
被说中心事,殷回之偏开脸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眼眶的热意。
季回雪轻轻将他揽进了怀里:“阿殷,你受苦了。”
殷回之低声问:“师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季回雪扶在他背上的手一顿,慢慢和他分开,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其实我是先去了一趟乾阴鬼域,没找到你,才来这里的。”
殷回之瞳孔微缩。
“我正要问你——”季回雪眼神严肃起来,“你是怎么跟天夜门的人走在一起的。”
“……为什么这么问?”
季回雪看着他:“你修为被废,若无外力干预,怎么可能逃出地牢。你前脚消失,后脚天夜门少门主就大张旗鼓领着‘新欢’进入地下黑市,拍下涅槃化骨丹……阿殷,这难猜吗?”
“我虽很不认同师叔们的判断和举措,但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走错了路。”
殷回之脸色青青白白,却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听到那句“走错了路”,才浮现出愠色:“什么叫做错,什么又叫做对?师兄,我不想与你争执这个。”
季回雪静静地看着他。
殷回之在这纵容而耐心的注视中恢复了冷静:“抱歉,师兄。”
季回雪抚了抚他的发顶:“没关系。”
殷回之深吸了一口气:“那日我辩解时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个出手救我的魔修,就是谢凌。”
季回雪眼中掀起惊涛骇浪:“竟是他?”
“嗯,”殷回之点头,“我并非不知魔修不可深交,可若不是他,我已经死了两次了。”
他平静地陈述:“寒潭那晚是第一次,被赶下山前是第二次。驱逐下山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师兄,你觉得一个灵力散尽、身受重伤的凡人,真能活着走下三万级石阶吗?”
季回雪这下彻底沉默了。
他几次张口欲言,却又闭上了嘴。
殷回之见他这副模样,反倒有些想笑:“师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早就厌烦观澜山了。”
“所以这里是你的心之所向吗?”季回雪问他。
殷回之想了想:“或许吧。”
季回雪低声道:“当年师尊带你回观澜之前,曾同我说你心中怨念和不甘太重,所以要你入山前发誓忘却凡尘,此生不再踏足富城。可那时我看着你跪着的背影,便知晓你不可能忘记……阿殷,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此行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殷回之讽刺地笑了一声,心想:他师尊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季回雪面露无奈:“阿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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