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汲
阳应舫张开嘴——
“敢叫也一样。”殷回之淡淡补充。
阳应舫抖如糠筛:“你、你不是已经出来了吗,还要对我做什么?”
谢凌微微一笑:“阳老爷,你不会以为谢某是什么很讲道理的好人吧?怎么会觉得我出来了就能一笔勾销呢。”
阳应舫额角滑下两滴虚浮的冷汗,眼珠颤来颤去,急促道:“你想要什么,欧阳家的密室已经开了,你若有要的,我立刻撤下周边守卫,随便你拿!”
谢凌漫不经心道:“不感兴趣。”
阳应舫泛青的拳头扣紧了床沿,艰难道:“那你们想干什么?”
“如实回答我们一个问题,”殷回之问,“欧阳昳到底是怎么死的?”
阳应舫脸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青,在殷回之冷漠的逼视下,不得不回答:“你们也觉得是我杀的?不、不——”
他闷咳两声,语调发沉:“那孽障心思阴沉,刚开始我和夜娘是真心想将他当亲儿子看待的,直到后来夜娘有了启砚,他竟然想害死夜娘腹中的启砚,差点一尸两命!我是不喜欢他,但也没想着害他性命,只不过是后来他疯病犯了、一直喊着要上神庙,我随他愿,送他上了山而已。”
殷回之:“那你那日为何想杀我们灭口?”
阳应舫咬牙道:“现在这个情形,外界都觉得是我和夜娘杀了那孽障,若是由你们出去胡……出去说他不是自缢,那这盆脏水可就彻底倒我们阳家头上了!”
殷回之点点头:“所以欧阳昳自缢与否,对你来说并无区别,重要的是人死了。”
阳应舫没说话。
殷回之:“我记得阳家一直养着几位客卿,那日跟在你身后的冯仙师,冯忝保,是其中修为最高者,他若拿钱办事,想杀死欧阳昳,总有办法。”
阳应舫眉毛纠起来,眼睛因愤怒涨大:“冯忝保?呵,你去看看能不能花钱请动他杀人!”
殷回之反问:“你试过了?”
阳应舫紧闭着唇,不回答。
殷回之知道自己猜中了。
阳应舫早就请过冯忝保暗中出手,但冯忝保以不杀人为由拒绝了。
殷回之问:“欧阳昳以往有没有什么古怪的行为,和谁交往得比较频繁?他上山前住在哪间院子,里面的东西是否在原处?”
阳应舫支支吾吾不说话,殷回之冰魄一闪,铮然横上阳应舫颈侧。
阳应舫神情崩溃:“我、我不知道,谁会关心那个疯子的行为啊,他的院子就在西侧院……旁边的空置院落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锁在里面了,没动他的!”
殷回之收回冰魄,谢凌上前,捏着阳应舫的下巴,往人嘴里丢了一颗暗红色的药丸。
阳应舫目眦欲裂,口涎顺着嘴角溢出来,谢凌眼疾手快地避开,随即房里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吧?”谢凌轻轻道,“我喂下去的东西,还没人吐出来过。”
阳应舫抠挖喉咙的动作一顿,呕得血管膨胀的眼睛缓缓抬起,看着头顶言笑晏晏的黑衣罗刹。
“……是。”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刚才阳应舫的声音惊动了下人。
殷回之跟谢凌交换了一个眼神,谢凌握住他的手腕,离开之前,殷回之似是又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阳老爷,你知道当年欧阳家有个叫月娘的女家仆吗?”
阳应舫缺氧的大脑还没太缓过来,麻木道:“月娘?没有……不对……有,我去主家拜年时听人说起过,那不是欧阳勖接回来的外妇吗?”
殷回之的拳头骤然攥紧,手背暴起青筋,冰魄与主人心念想通,在鞘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剑鸣。
阳应舫应声一抖,下意识抬头,却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方才那新任乾阴域主旁边的少年有些眼熟。
具体是哪里眼熟,他也说不上来。
-
粉墙黛瓦之上,殷回之和谢凌迎风而立。
冰冷的夜风慢慢抚平了殷回之胸腔中翻涌的愤怒:“抱歉。”
如果不是谢凌及时拉他离开,他可能真的会动手杀了阳应舫。
谢凌:“你就算真杀了他也没什么,我阻止你,只是因为觉得你会后悔。”
殷回之没说话。
谢凌也没催他。
过了许久,殷回之才开口,声音散在沁凉的风里:“我母亲不是外妇,她和欧阳勖没有关系。”
谢凌“嗯”了一声。
因为这一生“嗯”,殷回之鼻头倏地有些发酸,原本只打算说一句的解释有了第二句:
“我幼时一直觉得,我娘是为了养活我才不得不依附于欧阳氏,直到后来入了观澜,知道得越来越多,我才对此产生了怀疑。”
“我娘手臂内侧有一块圆形疤痕增生,就在腕上三寸,不多不少,她曾告诉我那是烫伤。”殷回之语气平静道。
“在我还不太记事的时候,我们在流浪经过富城边境村庄,捡到了濒死的欧阳勖,我娘给他喂了粥,救了他一命——我娘和欧阳勖都这样说。”
“但是——”殷回之顿了顿。
“逍遥门的印记为柳条缠月,凡是内门弟子拜师,都要在腕上三寸打上这个印记,除非剜肉切肤,不可抹除。”
“欧阳勖乃仙门中人,一碗热粥没办法让一个濒死的仙士起死回生。”
“更重要的是,”殷回之道,“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生不出一个天生灵根强悍的孩子——我灵根未伤前,也称得上一句天赋异禀。”
他转过头,对上谢凌古井般幽沉的眼,一字一句:“她既不是外妇,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她必然因为什么受制于欧阳勖,才不得不在欧阳府磋磨受难。”
谢凌将他的手腕捉起来,收入掌心,声音听不出情绪:
“那就去查一查,究竟是因为什么。”
-
阳应舫口中西侧院旁的院子,其实就是一个废弃的荒置房屋,条件本就寒酸,加上一年多没住人,散发着浓浓的朽气。
殷回之推门而入,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蛛网糊住。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比干杂役的下人好一些,一套桌案,一张床,一方茶水桌,靠墙放着一面衣柜,再多便没有了。
殷回之卷起袖子,一处处搜索观察,可惜没有什么有用的收获。
桌上放着一沓陈旧脆黄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殷回之拿起来翻了一阵,发现写得歪七扭八、惨不忍睹,眼睛都快瞪瞎了才分辨出其中内容:
“龙马花金毫,银鞍五陵首。
秋霜切玉剑,入夜明珠袍。
刀摧富山虎,手接太行蟒。
叱咤胜百战,未肯拜官笑。”
殷回之真不知该不该佩服欧阳昳的心性了。
欧阳氏覆灭,自己寄人篱下,竟然还有心情写欧阳家的赞诗自我安慰。
此诗前两句写的便是欧阳家的显赫与尊贵,第三句是先祖欧阳掣年轻时的伟绩。
最后一句则有深意了,乍看像在说欧阳氏不肯势权贵,但欧阳家身在仙门,本就不用拜民间官相。
“官笑”音似“观逍”,实际暗指盘踞上修界数百上千年的“观澜”、“逍遥”二宗。
不管欧阳昳是怀着什么心态,坚定认为自己是天潢贵胄的,但他既然能写下这首诗,就说明那会还没有疯。
欧阳昳到底为什么坚持要进神庙?若只是为了神庙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去不行?
如果是疯了,一个好端端的人,又是受到什么样的刺激才会疯?
殷回之思索时,不经意瞥到积满厚灰和纸屑的床底。
“……”
看来之前他们滚的那个床底已经算干净了。
殷回之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正要挪开目光,却猛然想到什么,倏地睁大眼,上前一把将床板掀了起来。
将半甲厚的尘屑用笤帚扫干净,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底下的石板。
他压低声音断定:“下面埋了东西。”
这几块石板乍一看平整寻常,新旧程度也和周围没什么两样,似乎并不存在问题。
但砖缝却塞满了灰尘。
寻常地板都会先铺五合土,再混以糯米灰浆黏合铺平,放上几天,砖缝里的浆液便会硬化,后面即便有损,也不至于让灰进入缝隙深处。
谢凌抱臂,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老神在在地问:“是吗?”
殷回之来不及多解释,直接抽出冰魄,顺着板缝插了进去,狠狠一撬!
石板当场四分五裂,显现出底下被破坏过的五合土块,殷回之这才想起当着冰魄前主人的面用它刨地似乎不大好。
他用衣袖将冰魄擦干净,重新收回鞘中,然后若无其事地改用笤帚把手刨土。
很快,碎土被一层一层挖开,露出一方木匣的角,殷回之赶紧加快动作,将整个木匣都挖了出来。
木匣上只有一个小机关,很容易就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竟是一帛血书。
上面写着:
逃、爨不可信!
血书字迹混乱,像是极为匆忙的情况下写上去的,“不可信”前面还有一个字,但被一团后涂上去的血迹模糊掉了,什么都看不清。
但看帛书本身,这极有可能是欧阳勖遇险后留给欧阳昳的,那这“不可信”前面的字必然指代一个极具威胁性的人。
而欧阳昳或是因为害怕、又或是为了保命,才将这个字用血抹去,掩耳盗铃地埋在床底下。
殷回之心想:难道当年的欧阳氏灭门不仅仅是因为天夜门?
事情似乎越来越错综复杂了,真相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无处不在的手,将一切拨乱,造成了现在的情势。
他的脑中再次浮现出地下祭坛中出现的鬼面人,那个人在这一切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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