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汲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体因为满身的伤踉跄不稳,摔到了一只绣银白靴上,衣摆扫过鼻尖,冷松香萦闯进呼吸。
“不认也没关系——”身后传来殷回之的声音,谢凌应声回头,看见殷回之抬手,苍白的指尖在胸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整理衣襟。
那对薄唇轻轻张合,每个字都平静,却无端透出几分令人心惊的执着:
“我有的是办法。”
话音落下,谢凌的身下的青石砖霎时显现出交错罗列的阵线,一道一道勾勒出邪诡的图腾,魂魄和□□顿时出现撕扯割裂的痛感。
以他所在之处为阵眼,法阵以可怖的速度旋转起来。
下一瞬,他的魂魄直接被扯出了肉身,一道力量稳稳将其攥在空中。
从这个角度,整个法阵一览无余,是谢凌不陌生的驱魂阵。
但不陌生归不陌生,谢凌自己根本没用过——他只喜欢和怨魂厉鬼打交道,和活着的人定契约,或者直接把活人弄成死人——没兴趣费那么大劲把活人的魂生扒出来瞅一眼再填回去。
事实证明,不仅是他,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因为造一次阵的代价是燃烧建阵者的修为寿数。
谢凌冷冷地想,启微仙尊本领通天,为了看一眼他的“真容”,居然“慷慨”至此。
可惜了,这东西在他身上,作用约等于无。
不止驱魂阵,这世间所有施加于魂体的术法,放到他身上都要打折扣。
他身上承着万千怨魂厉鬼的因果,注定入不了轮回,它们是俯首称臣的“魇”,也是附在魂魄元神上的盾。
如他所料,殷回之抬眸看着他,只看到了一团漆黑浓郁的雾。
谢凌看着他无悲无喜的目光,一股难言的怒火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冷笑着问:“仙尊,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殷回之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兀自走到冰棺前,震碎了棺盖。
谢凌的猜想终于被证实。
灵柩内,是一具已经烧焦糊烂到看不出原本形态的男尸。
皮肤严重碳化皲裂,处处血肉模糊,胆子小点的,看一眼怕是都能吓晕过去。
但谢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用过九年、最后亲手一把离火焚掉的身体。
——“谢凌”的残躯。
谢凌的魂魄在空中看着那具焦躯,心头的怒火一点一点熄灭,变成了堵在心头的一口气。
什么样的动力才能驱使一个人将这样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东西,用灵力封在棺椁里七十多年?
谢凌闭了闭眼。
殷回之苍白的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像是要将“我有的是办法”这句话贯彻到底。
谢凌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朝冰棺内丢了一簇离火,将当年没能燃尽的余孽,重新焚成灰烬。
殷回之便停了手。
“我认,”谢凌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下,“仙尊别折腾了。”
殷回之目光平静,没有因为谢凌的话产生任何变化。
他掐诀将谢凌送回那具血淋淋的狼身中,剜出来的妖丹也被填了回去。
因为有人用灵力护着,那颗弱得可怜的妖丹没有受到任何损耗。
谢凌闭眼缓了一会呼吸,才问:“怎么认出来的?”
他做好了殷回之不予理会的准备,但殷回之回答了:
“乾阴宫一役,我留下的不仅方才那具尸身,还有一百多道地魂,其中有沈知晦的,三日前,他的地魂出现了异动。”殷回之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
谢凌的怒火彻底蒸腾起来,连冷笑都维持不住,他咬着后槽牙重复:“一百多道……多多少?”
不消殷回之回答,他便已经自己得出了答案。
参宴魔修一百八十九人,除去被系统空间力量干预的他和“巧色”,其余全被殷回之强留。
因果有道,生灵轮回,干预者是和天道作对。肆妄如谢凌,也只是炼化本就不愿入轮回的厉鬼。
至此,谢凌终于得知那三千银丝的真实来历。
也许一夕白头只是无数报应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一百八十七道地魂……”谢凌死死盯着殷回之,“殷回之,一点不怕阎王找是吧?”
殷回之仿佛没听见,继续说:“沈知晦的地魂本不该在其中——没有人杀他。”
谢凌扯了扯嘴角,毫不意外:“是吗?”
“他后来也确实苏醒了,被师尊带回地牢关了三个月,要求见我,”殷回之完全无视谢凌的反应,兀自陈述,“他说他才是真的沈知晦,中间有人占据了他的身体,那些助纣为虐的是与他无关。”
他和沈知晦之间的关系很特殊,一份魂契捆绑阴阳。当时那种情况,只要他的魂魄还存在,沈知晦便入不了轮回之道,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那具身体里。
沈知晦一走,“小沈知晦”便会苏醒,殷回之会发现异常是早晚的事。但谢凌无所谓——被发现就被发现了,反正夺舍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此刻事情被揭露,他也没什么想反驳的,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应该是吧。”
他抬眸望着殷回之,语调疑惑:“仙尊,费这么多功夫,是要找我报仇雪恨还是谈情说爱?咱们能快点吗?”
谢凌心里压着火,所以话里夹枪带棒地刺人,他其实很清楚,殷回之不可能对“谢凌”还有旧情。
折腾一大圈,多半是因为曾经恨透了的人在自己下手前就主动死遁。不能亲自虐杀,所以郁恨难消。
殷回之像是没听懂谢凌的话,慢慢问:“你刚刚说什么?”
谢凌沉默了几秒,压下纷乱的情绪,挺温和认真地看着殷回之:“我的意思是——阿殷,你若是想折磨我,我可以乖乖任你来,直到你消气解恨。但你如果一定要我的命,可能还要再等等。”
殷回之听完,笑了一下,又是那种让谢凌看了很不舒服的,冷冰冰的笑:“你觉得我抓你,是因为我想——”
他顿了顿,似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复仇?”
殷回之的不解比谢凌真实百倍,以至于谢凌甚至无法界定真假。
“不复仇留着那具尸体做什么?”谢凌没太给他面子,“当摆件?”
殷回之平静道:“忘了。”
谢凌皱了皱眉,想起之前在山下时殷回之抹人记忆的事。
他盯着那双浅色的瞳打量,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殷回之道:“天机阁测算出天劫将至,不久后沈知晦的地魂便出现异动。抓你,是为了大局。另外,本座想代仙盟、代两族警告你,如今时移境迁,想再为祸人间,没有可能。”
客观、官方、不带任何情绪。这对谢凌来说,本该是最好处理的情况,但谢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又盯着殷回之的眼睛看了许久。
打探的视线太明显,明显到殷回之都察觉,撩起眼睫,又加了一句劝告:“——不若早入轮回。”
谢凌也懒得说自己没有轮回可入,只问:“我答应的话,仙尊送我上路吗?”
殷回之眸光微动:“可以。”
语气一本正经,仿佛能死在他手里是谢凌的殊荣。
“……”谢凌失笑,“行,那等我要死了,一定第一个叫仙尊来动手。”
殷回之古井无波的眼注视着他,然后蹲下,朝他伸出了手。
莹润透凉的指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乖顺地伏在上面,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谢凌眉心处。
化作了一点殷红的莲印。
“不用你叫,”殷回之宣布了谢凌的归宿,“今日起,你便禁居问剑峰,直到死。”
谢凌:“……”
第64章 为妖·六(大修)
封闭五感,沉寂元神,殷回之睡了很沉的一觉。
睡眠,是被大部分修士从生活中剔除的不必要部分。
但对殷回之来说,这是几十年来度过漫长时光最习以为常的方式,其次是周而复始的修炼和闭关。
沉淀、突破、瓶颈、沉淀、突破——
曾经汲汲以求、渴望期盼的一切,仿佛成了无尽循环的日晷。
……
醒来时,榻边多了一道身影,挡住了窗外大半天光,投下来的阴影将他的胸膛切割成明亮和黯淡两个世界。
徐向迟见他醒了,两只手搭在榻沿,很殷切地凑近:“师尊,您醒啦?”
大多数时候,殷回之的反应都和寻常人不太一样,普通人醒来看见床边多了一个活人,就算不吓一跳,也会有些惊讶。
但殷回之不会,即便徐向迟罕见地冒犯了他,他也没有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殷回之坐直身子,柔软银白的发从枕面上滑落,搭在清瘦的背上。
他睡觉也穿着中衣,因此整体形象并没有因为这样慵懒的场景而变得可亲,依旧显得很不近人情。
但徐向迟胆子比较肥,继续往上凑:“师尊,您怎么不理我?”
殷回之的唇角很细微地下压了一点:“怎么在这?”
观澜宗有不少师徒都亲如父子,徒弟偶尔钻进师父的卧房里与师父促膝长谈,不算奇事。
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殷回之和徐向迟。
“师尊,您生气了吗?”徐向迟仰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盯着殷回之,声音带着几分讨好,“以前您很喜欢靠着我睡觉的,我守在这,想让师尊睡得好些。”
“……”殷回之揉了揉眉心,大概是被徐向迟的话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最终没责怪什么,只是道,“如果你来是找那狼妖的话,不必提了。”
徐向迟的笑容僵了一下,嘴唇抿了抿,眼睛盯着殷回之,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啊?”
殷回之平静道:“死了。”
徐向迟的笑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他的脸颊鼓了鼓,似乎在忍耐某种情绪,但以失败告终,两滴豆大的眼泪唰唰掉到了殷回之的榻上。
殷回之反应平平:“哭什么?”
徐向迟“蹭”地站起来,大声质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它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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