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木泽代
最后一句当然是问的工作人员,对方恭敬回道:“是的,先生。但这位先生还没给钱,所以也没收不了本金。他要是跑了……我们会将他‘请’回来,稍微教训一顿再扔出去。”
“哦——”宁非把长音拖得阴阳怪气,又看向那赌鬼,手一摆,“那,请。”
他看赌鬼还在踟蹰,甚至开始边按节奏拍手边喊:“快给钱,快给钱。”
凑热闹的其他人立马跟着起哄,围着赌鬼拍巴掌大喊:“快给钱!快给钱!快给钱!……”
就连一向懒得参加这种活动的段昀弘,都站在宁非侧后方,表情戏谑地一起拍手。
赌鬼僵在原地。他哪有那么多钱?他就算把全身上下都当了,也最多能凑出两个大银币。但这对于的平民赌徒来说已经是很多钱了,不少人都是一个筹码一个筹码来下注的,那才值十个铜币啊!
这人穿得这么朴素,怎么会这么有钱?!
赌鬼的第一反应是想跑,可他左看看、右看看,周围全是人。这些人都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神情,巨大的起哄声环绕着赌鬼。赌场里最听不得这种声音,它好像有魔力,会让没有钱、原本不想再出钱的人,逐渐上头,失了智地把家底掏空。
恰在此时,工作人员还“贴心”地拿出了一张文件:“我这里也可以直接办理借钱,很简单的,在这里签字画押就可以……”
周围人还在“快给钱!快给钱!”,宁非一脸讽刺的笑,一切都刺激着赌鬼。他终于捱不住这种压迫,埋头到桌上画押:“我借!我也要押一个金币!宁非必死!他必须给我死!!!”
他喊出“宁非必死”二字的时候,声音都嘶哑了,然而其他人的欢呼声将其盖了过去。他狠狠地画完押,又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赌票,直起身想要扬眉吐气地瞪回宁非。可等他看向那个长发的青年时,却见对方正在和自己的伙伴凑近私语。发现赌鬼死死盯着的视线,青年和那男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脸上居然依旧是嘲弄的神情。
不,其实青年的笑意更明显了,毫不遮掩他的恶意。
赌鬼想质问他在笑什么,但一直在旁边没走的上级领班走近了宁非和段昀弘,以嘈杂的旁人听不到的音调问道:“两位,我们刚开了一个更刺激的下注项目,也是和宁非相关的。而且采取的是‘突然死亡’制,你们有兴趣吗?”
宁非神色未变,淡然回应:“说来听听。”
“就是赌,下一个被写在中央广场的名字是谁。一旦名字写上去,就结算。”领班回道,“两位还不知道吧?今天凌晨,有人想闯入中央广场写名字。”
宁非微微挑眉:“哦?”
广场那边的形势都紧张得像是“猎巫行动”了,还有人去写。看来是真的不怕死,想用仅有的一丝希望换一条权贵的命了。
“是真的,而且不止一个人,看起来是有组织有规模的那种。虽然这次那些人都被杀了,但我们估计,这种有组织的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且成功的可能性不小。”领班继续道,“我们在广场附近设置了观察点,保证消息真实、及时。如何,你们有兴趣来玩玩吗?”
宁非能出“杀人七天乐”,这些人就敢用任何人的生死来开盘。到底谁更冷漠,谁更像草菅人命的“魔鬼”,着实难评。
“……有。”宁非摸出一个等价于大银币的筹码,扔给他,“还有,观察点能搞参观位吧?给我找点乐子。”
领班接下银币,微微一笑:“当然。”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深夜之火
赌场能安排参观,但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写名字,所以只能有消息后赶紧跑回来叫人,然后又赶紧把人送去现场。
于是宁非就在一个深夜的凌晨2点,被赌场的人叫上了马车。
段昀弘当然也被叫上了。他本来因为睡眠被打扰而冷着脸的,结果宁非的脸比他的还臭,一上马车还直接歪在他身上,段昀弘就觉得无语又好笑。
他说:“不如回去算了。”
“不。”宁非眼睛都没睁,就回道,“我要去。”
段昀弘不知道写名字有什么好看的,但宁非似乎很执着,男人便不再多言。他们在黑暗中倚靠着,马车行驶过黑暗的街道,只有马蹄和车轮轧过石板路的声音尤为明显。
最后,宁非和段昀弘进了一栋小楼。小楼距离广场还有一小段街道的距离,但这已经是赌场能搞到的最佳位置,是在不容易被广场巡逻兵“猎巫”的前提下、最近的观察点。
进门前,宁非往广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围建筑像夜里黑得慑人的高大鬼影,夹着街道尽头那些火光。嘶喊、叫骂、哨子和号角沿着街道传来,在寂静的夜里能传很远很远。
宁非转回头,跟着侍者的灯光上到了阁楼房间。
阁楼比较矮小,还是斜顶的,段昀弘和宁非走到窗前时都得躬身低头。好在窗前安排了椅子和一张桌子,上面准备了一些零食、红酒,还放了望远镜,称得上贵族们观赏行刑现场时的标配。因为空间小,侍者将他们引到这里就出去了,说是在楼下候着。
宁非从窗户前望去,虽然下面的一片屋顶有些碍事,但视野还是豁然开朗许多,基本能看到中央广场的大部分地带。原本被夹起来的光亮,变得灯火通明。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全是火把,火光冲天。
宁非拿过望远镜,细节顿时一览无余。
“居然有小孩也在冲广场?”
宁非眯了眯眼,更仔细地观察:“……沙莱?”
原本就快要闭眼休息的段昀弘:“嗯?”
***
十分钟前。
哔——哔——
哨声在远程响起,躲在暗处的少年们低声道:“那边的人再次吸引卫兵了!准备投掷煤油和燃烧瓶,干草车也推到巷子口!等干草车冲过去五米,我们就紧跟着冲出去,之后看准了再投燃烧瓶!”
“这次干草车得直接点燃着冲过去才行!”沙莱忍不住在旁边再次提醒,“刚才干草车离广场还有十来米,人就被射死了,所以推过去再点燃根本来不及!”
“可是先点起来再从这里推过去,三十米的距离足够干草车整个烧起来。而干草车点火后,推起来火会往人的方向吹,车的手把才不到一米长,火会直接烧到人的身上!没等车推到广场,人都要被烧死了!”有人反驳道,“还是应该先推出去再点火,至少距离近点再点。上次十米左右就被射死了,那这次跑过一半就点火。干草上面已经撒过油了,很快的!”
“这个计划刚刚已经失败了!你当那些弓箭手是傻子,会傻乎乎地再次等车进入十米距离了才放箭?他们杀死一次推车的人,就会把干草车推走,还会搜查一次附近。我们还有多少人能牺牲?还有多少干草车白送给他们?他们每次来搜查,我们就要带着东西又换一个地方。万一有谁没跑掉,东西没拿走,又要损失很多!”沙莱不满道,“把点燃的干草车推进广场是为了吓退卫兵,也顺便用火遮挡他们的弓箭瞄准。没点燃,推得再近都没用。只是白白给那些卫兵送人头!”
“我说了,人会被烧到的!到时候没被射死就先被烧死了!这不也是没有意义的牺牲吗?”少年的调门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如果干草车损失了、物资没了,那我们就下次再来。总有一天会写上去的!”
“上回就失败了,刚才也失败。总是失败,到哪一次才会成功?下次还有多少人愿意来?还能拿出多少物资?”沙莱反驳道,“而且你是不是以为宁非会等别人写名字写到天荒地老?他是‘魔鬼’,不是‘上帝’!你们不记得教会大火烧死多少平民了?他玩这个游戏不是为了平民出气,只是因为他想杀贵族!他捏死平民,就像杀死那天我们埋掉的两个流氓地痞那么简单!”
说着,沙莱站起来:“都不愿意推燃烧的干草车,那我去推!我自己点燃自己推!”
“别说大话!”少年也反驳她,“你一个毛丫头,能推得动干草车?”
“那我跟她一起去推。”
黑暗中又传来一个声音,沙莱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谁:“凯!”
“我本来想亲手写上费恩亲王的名字,毕竟我与他血海深仇,即便为此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凯回道,“但现在我连广场都接近不了,我受不了自己的无能了。与其一直在后面等待机会,我情愿被火烧死。至少我尽力过了,死后面对去世的家人,我也不会愧疚。”
沙莱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凯道:“沙莱,你还是在后面……”
“不,我要去。我在宁非家里当仆人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我不想再错过这次,不然我将永远睡不着,我会永远活在他的阴影里。我做过一个梦,宁非在梦里嘲笑我,说他都敢杀任何权贵了,怎么我连写个名字的勇气都没有,就好像永远只敢在阴沟里活动的老鼠。”沙莱坚定回道,“我想把国王的名字写上去。宁非真的会杀了国王吗?就算我死了,我也想在天上看到这个答案。”
“我相信他会杀了费恩亲王,只要我能把名字写上去,我至死都愿意相信。”凯走过来,“走吧,我们去换推车的人。”
“好。”沙莱道,“我们把头用布包起来,然后浑身都浇湿,这样至少可以在火里捱久一点。我还要在身上挂一堆煤油瓶,卫兵敢来杀我,我就点燃自己,冲上去抱住他们!”
“那我也挂煤油瓶!”凯回道,“我还要在广场上用煤油写出费恩亲王的名字,火一烧,他的名字就会永远留在石板路上,火灭掉名字也还在,哈哈哈……”
后面那句明显已经是玩笑话,沙莱没反驳他,两人一块去了负责推车的小组。
留在原地的支持和写字小组成员们,一时沉默。就连之前连连驳斥沙莱的少年也不再说话,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沙莱被赶回来了,凯倒是留在了推车组。沙莱说推车组同意点燃了再冲出去,凯留在那边,是为了做以防万一的顶替队员。
少年们更沉默了。
但时间不会等他们思考清楚,就在沙莱回来后的一分钟后,推车组动了。
干草上淋了煤油,一点即燃。推出来的与其说是干草车,不如说是“火车”,熊熊烈火直接照亮了一路的建筑,明火跟着烧断的干草在空中飘散。还留守在这个方向的卫兵简直惊呆了,他们愕然地看着几辆“火车”冲来,下意识后退想躲避。慌乱之下,防守阵型竟然乱成一团,“火车”就趁着此时又跑近许多。
“敌袭!敌袭!!!”
号角声响起,广场上的卫兵又开始集中过来。但“火车”的正面实在太骇人,卫兵们只能放箭,外加等着这支队伍冲出巷子,直接从侧面攻击。这条巷子的楼上没安排弓箭手,而正面的弓箭手们也看不清火后面的人,只好一通乱射。
“呃啊……!”
推车人也没法躲避被穿火而来的箭,终于有一个被扎个正着,踉跄着倒下了。本来他还挣扎着想爬起来,凯已经迅速地补上了他的位置,抓着车冲了上去!那火已经顺着风几乎吞噬了整辆车。即便凯浑身上下都淋湿了,但火舌燎到了凯的手和眉毛,刺得他睁不开眼,烫得他立刻就想撒开手。
但他没松,依旧死死地抓着把手,一股脑地往前冲。
终于,“火车”眼看就要冲出巷子口,还差五米就能冲上广场了!
“燃烧瓶!快扔!”
推车组后面的人们高喊,点燃的燃烧瓶被用力投出,越过“火车”砰砰砰地砸在前面。瓶子迸裂,煤油四溢,火焰顺着油迹瞬间燃起。卫兵们被这变故弄得举步维艰,一时间没冲上前阻拦。推车人和后面的平民却是丝毫不惧这些火焰,直接从火墙中穿了过去,竟是飞快地冲到了广场边缘!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卫兵中有人大喊,他们试图绕过火堆,举着长矛和长剑就砍向众人。更多的燃烧瓶、火把、煤油罐子被扔出来,黑色的油流得到处都是,火焰也跟着烧得到处都是。卫兵们躲避着、恼怒着,冲着人群不管不顾地用力挥剑,用力把长矛捅向火焰那边的人,杀红了眼。冲击广场的人即便用木棍、锄头、镰刀等抵抗,但依旧难敌更长更锋利的武器,开始一个个倒下。有些人就倒在广场的两三米远处,眼睛圆睁瞪着广场方向,似乎想在死前看到目标达成的一幕。
就在那火光映照的瞳孔之中,推车组真的冲进了广场。
其中就包括几近忘我的凯。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上了广场,狂喜之情正要翻涌,一把长矛径直捅进了他的肩膀!
砰!
挂在他身上的煤油瓶也被撞碎,煤油瞬间洒满他的全身。干草车的火舌只需轻轻一舔,他的浑身就迅速燃起了火焰!
“呃啊……!!!”凯痛苦嘶吼着,却没倒地挣扎,而是踉踉跄跄地扑向了旁边的卫兵。卫兵被这个火人吓呆了,纷纷后退,同时用武器去将其打倒。
最后,不知道是因为大火还是武器的刺伤,凯倒在了地上。
大火还在他身上猛烈燃烧,卫兵不会去扑灭,其他人也没空过来管。凯面朝下地趴着,周围的嘈杂淹没了他的惨痛呻吟。他用仅剩的力气,拼尽全力用手掌、或者说手的任何部分,在石板地面上艰难地划着,一笔又一笔。
是他最想写的那个名字的字母。
但才写到第三个字母的第一划,他的手就彻底停了下来。
……
“别看了。”
段昀弘拿走了宁非手里的望远镜,盖住了青年的眼睛。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拉住你
“凭什么不让我看?”
宁非拉开段昀弘的手,瞥了他一眼:“你要看自己去拿另一个望远镜。”
段昀弘道:“你好像越看越不高兴。”
“你又懂了?”宁非拿回他手里的望远镜,“别在我面前装,你也管不着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段总。”
“刚才有人烧起来了?”段昀弘虽然没用望远镜,但大致轮廓还是能看到的。一团移动、形状奇怪的火,他一眼就能看出是燃烧人类。
宁非已经再次举起望远镜,冷淡道:“想知道自己看。”
段昀弘道:“你想知道写了谁的名字,赌场会通报。你要是想知道谁写的、怎么写的,多问一句,赌场也会告诉你。你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这个规则最后一定会导致动乱、动荡和血腥,那这个场景不就是你意料之中的吗?何必熬夜来这亲眼看你不想看的火烧活人?”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宁非唰地扭头盯住他,“让你别踏马瞎猜我,别在这居高临下指指点点,非要犯这个贱是不是?”
他一下就说话这么难听,明显是故意的。段昀弘轻轻一眯眼,但还是摁住脾气,坚持表达自己的想法:“瞎猜?你敢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去真正感受你到底想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