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府君……!末将无能,失了阳邑!”令狐况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了潞城大堂之上。连日鏖战,又奔驰一日一夜前来报信,榨干了他身上最后的气力。当见到那副熟悉的面孔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自鲜卑人离开之后,他未曾胜过一战。连战连败,如今连阳邑都未能守住。还有何等颜面,见这救自己与水火,又给了他新生的恩人?然而他还是来了,只因失了阳邑,上党即危!哪怕身死,他也要亲自赶来,通报消息。
“此役,非怪令狐将军。”一个清亮声音在耳畔响起。
梁峰步下主座,来到令狐况身侧,用双手扶住了这摇摇欲坠的青年将军。
“我已收到信报。令狐将军苦战五日,却被部下私开城门。怪只怪所遇非人!”梁峰的语气异常坚定。
阳邑失了,快得出乎意料。但是归根结底,却不是眼前之人的过错。司马腾逃的太过干脆,击垮了留守晋军的心里底线。能够在城破之后,一路赶来报信,已经是令狐况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对付匈奴汉国,那些士族组成的军队,远远不够。
被那双纤长白皙的手牢牢扶起,在那双黑亮星眸看到了坚定信任,令狐况鼻头一酸,再也压不住眼中泪意。他不怕身死,不怕殉国,却怕死得不明不白,满身恶名。他是令狐家的子嗣,是国朝选出的将军,他当战死城头,而非这样只身逃出险地。
但是面前这人,没有疑他。没有拿他问罪,鄙夷以待。而是亲手扶起他,给了他应得的荣誉。这一声“非怪”,足以令他肝脑涂地!
看着面前哽咽泪流,说不出话来的男子,梁峰轻叹一声:“之后当有恶战,还请令狐将军入医院疗伤。上党将寡,需要元君这样的良材!”
被唤了表字,令狐况抹去了面上血污泪痕,哽声答道:“末将不才,愿与上党共存亡!”
“不会亡的。”梁峰一哂,扶起了令狐况,“上党备战一载,虽未尽全功,却也不惧胡虏。敌人若来,自有箭弩刀槍!”
备战?上党已经备战一年了?是了,自此梁子熙接手之后,上党早已变了个模样。但是他未曾想到,在并州大乱之时,对方还能沉住气筹备应战。然而当看着那人玉容之上的坚定,一股笃信,也从他胸中升起。似乎只要有那人在上党,这咽喉要冲之地,就不会有分毫所失!
见令狐况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梁峰立刻招来仆从,送他前去疗伤。人走了,沾在手上的血腥泥土却没有消散。把那污浊紧紧捏在了掌中,梁峰大声道:“匈奴来犯,当力抗之!”
怕什么来什么。但是既然来了,怕也没有丝毫用处。那便战吧!战他个天翻地覆,让那贼酋再也不敢踏足他的上党!
台下文武齐齐起身:“愿为主公/府君驱除胡虏,保我上党!”
当日,一匹匹探马,一车车物资,宛若离巢飞鸟,向着上党各县而去。
第154章
任何战争, 都要预设战场。尤其是这种在自己家门口打的恶仗。
站在沙盘之前, 梁峰目光炯炯, 盯着面前起伏不定的微缩山川。上党地势险绝,四面环山,腹地却是一马平川。只要越过铜鞮、襄垣两县, 其后便是上党盆地,涵盖屯留、长子、壶关、潞县几县。若想御敌与门外,自然要主动出击。
“府君,匈奴大军真的会从涅县攻入?”奕延已经领兵出发,换吴陵守卫潞城, 他可是知道匈奴的厉害, 自然放心不下。如今上党半壁都与匈奴所占之地接壤, 如何能确定对方的行军路线?
“如今阳邑方克,匈奴在太原国一线兵力必然更多, 不会舍近求远绕道西河国。武乡多山, 不易于大军进发, 最好的通道, 就是涅县。”这是梁峰和奕延共同的看法,如今匈奴兵多,根本无需奇谋。只要沿着大路攻来即可。
“那为何不直接陈兵涅县?等匈奴大军越过涅县,前往潞城的道路就多了。若是对方行军快些,恐怕拦截不住啊!”吴陵不由露出几分担忧。
“陈兵涅县,对我军的压力太大了。不如后撤几步,增加战略纵深。”梁峰摇头。
他们打的是防御战,而非进攻战。守在涅县,无异于破釜沉舟。一旦战败,敌军就会长驱直入,连防守的力量都找不出来。对于上党如今新兵占多的军队而言,并不怎么合适。相反,拉长纵深,有利于部队机动,也能为这批新兵争取一些心理上的优势。
至于拦截……梁峰冷冷一笑:“吴将军不必担忧,再快的马,也跑不过烽火。来了才能知道,上党跟其他郡县,有何不同!”
※
“将军,前方又起烽火!”
浓重的黑烟凭空腾起,直冲云霄。刘聪咬紧了牙关。这是第几座邬堡?第几个烽火台了?这上党,简直让人心焦。
在匈奴贵族中,佛子之事不是秘密,他更是清楚当初潞城大败的详情。什么星坠入营、平地落雷,简直就像汉末那些黄巾乱贼一般,透着一股子诡秘味道。不过刘聪不是那等会被鬼神吓退的懦夫,相反,他跟刘渊的想法类似,觉得这事更多是“弄鬼”,是那个佛子一手鼓弄的把戏。
因此,接了父王的军令后,刘聪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大军之中只配了三千骑兵,其余尽数是步卒。五千轻骑可以夜袭,两万呢?光是延绵数里的大营,就能让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无法应对。
然而跟他料想的极为不同。当率军进入上党之后,他面对的不是前来抵挡的兵将和惶恐不安的百姓,而是一片白地。是了,白地。
田地之中,连麦秆都烧了个干净,沿途的村落空荡荡毫无人烟。别说是抢夺粮食,掳掠百姓了,就连个活人都见不到。犹若一脚踏入鬼蜮。
可是当第一座邬堡出现在面前时,剧烈的黑烟升腾而起。是烽火!谁能想到,这些人会在邬堡点燃烽火?涅县前后多为延绵丘陵,只要烟气够高,几十里外都能瞧见。散落在各处的邬堡,就像是勾连的烽火台一般,从一地延伸到另一地,也把他们行进的路线标注的一清二楚。
有部下建议攻打这些邬堡,让他们无从通报消息。刘聪并未同意。看到这等场面,他哪还能不知那个上党太守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些邬堡大多是刚刚修建的,墙头防御尚新,若是花费精力攻克,说不定会被敌人抄了腹背。
而加快速度,也不怎么合适。有这样的防御手段,一旦他们的队伍走得太快太急,失了阵型,说不好也会遭遇敌袭。面对如此狡猾的敌人,稳扎稳打,才是唯一的办法。更何况还有刘曜奇袭高都的那支人马。若是梁子熙知道府邸被破,还能如此沉住气吗?
想的清楚明白,刘聪没有立刻攻打涅县,而是绕过城头,又率军行了两日。白地依旧是白地,烽火依旧是烽火。走在这样空荡荡的荒野之上,所见净是邬堡坚城和直冲云霄的烽火。从未有地方像此地一般,让他有深入敌境之感。敌人会在何时出现?难不成要一路走到潞城去?
当又一道烽火凭空腾起时,他终于忍不下去了!
这哪是传信用的,分明是来扰乱他的军心!一路没有敌人,没有百姓,只有无不无尽的烽火讯号。让兵士提心吊胆,让将领心存疑虑。就这么走下去,还没开打,士气就要垮了!不能再被这群狡猾若狐的敌人牵着鼻子走了!
一扬马鞭,刘聪大声道:“明日之前,抵达襄垣。开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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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敌军的行进速度加快了,向着襄垣而去!”
有烽火,有探马,有驻扎在各个邬堡中的斥候。敌军的消息,自然能第一时间送到奕延面前。
“他们准备攻城了。”只是听到斥候的禀报,奕延就猜到了敌军的心思。
没有选择在涅县打攻防战,而是把匈奴大军诱入第二层防御圈,为的正是扰乱军心。没有什么比整日提防偷袭,更加耗费心力。只要一日不开战,对方就一日不得安生。
若是愚钝些的将领,说不好真会一路长驱直入,前往潞城。但是来者明显不是这样的莽汉。选择先攻襄垣,正是要打回士气!两万人攻襄垣这样的县府,几日也未必能克,但是可以发挥的就多了。
若是有兵来援,就围城打援。若是无兵出击,也能把之前营造出的诡谲气氛冲的一干二净,重振士气。若是能把城头打下来,更是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入境三日,就能定下方略,对方着实是个良将。
不过遇上这样的将领,更好!
“立刻拔营,前往西漳坡迎敌!”奕延下令道。
西漳坡正在前往襄垣县府的要道之上,地势开阔,有足够的空间摆开阵型。是个野战对敌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