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这次,身后没有应和之声。相反,荀朂快步走上前来:“卫师,梁公来了!”
什么?卫协一惊。他来到晋阳也有些日子了,但是梁郡公始终忙于制科,未曾见他。卫协倒也不急,一心一意想要看遍西山的石窟。没想对方未曾召见,反倒亲自登门。饶是卫协不怎么在乎人情世故,也紧张了起来。
赶忙拍了拍身上灰尘,卫协道:“梁公怎么来了?带了随扈吗?”
“没有。看情形,似是来西山礼佛。”荀朂低声道。
听了这话,卫协多少放下心来,跟着弟子向外走去。因为石窟还未完工,配套的殿宇、佛坛也未完成,外面无遮无拦,一眼就能清对面情形。
只见阶下,站着一队人马。人数不多,远远不足郡公出行,应有的随扈人数。但是亲随相伴,伞扇掩映,人数亦是不少。然而这么多条人影,卫协的目光,还是被站在中间的两道身影牢牢钉住。
他看的,是两人。
一者俊美,一者英武。
卫协是见过美人的。他最擅长的,就是绘人像。三吴不知多少世家,想求他作画。更勿论卫家嫡枝的卫玠,更是名满天下,有玉人之称。然而今日所见之人,不同于卫玠。并非长相真有高下,而是气质迥异。
卫玠最有名的,莫过于和乐广并称的“岳父冰清,女婿玉润”一评。“玉润”二字,可谓恰到好处。卫玠之美,若芝兰玉树,光可鉴人。让人为之倾倒,却也勾人呵护,不忍折损。
而面前这人的美,全然不同!虽然面带笑容,但是他眸中,有一种让人不可逼视的神气。若风雷动于九天在上,不怒自威。而那高绝,并未化为冷酷,只因他唇角带微笑,若佛祖拈花,柔而和美。
这一刚一柔,古怪的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一种绝难忘怀的气质。更妙的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胡人。
虽然高鼻深目,但是那羯胡在卫协眼中并不丑陋。身直如剑,目锐如电,那人的每一寸身形,都透着不可折服的刚硬和冷冽。然而当他看向身侧之人时,所有杀机血气,都化作乌有。只余谦卑恋慕。
一动一静,简直似画中之景。饶是卫协见识广博,也不由愣在了当场。
卫协站定不动,荀朂可有些着急了。怎么说,梁郡公也是三州之主,一方诸侯。卫师这么失礼,万一遭人厌弃可怎么好?
急急躬身,荀朂道:“小子荀朂,参见梁公。卫师,这便是梁郡公了……”
他想不动声色的叫醒师父,然而卫协只张了张嘴,吐出一句:“我想到要画什么了!”
这话,简直失礼到了极处,荀朂忍不住都急出了汗来。对面梁峰看到卫协这副模样,却是莞尔:“卫君要画什么?”
“药师如来法布四方,引得幽冥夜叉伏与足下。十二大将,环绕身侧,焰网庄严,斯众生得光明。”卫协喃喃道。
药师佛可是梁峰现在的代称尊名。若是旁人讲来,他十有八九会认为对方刻意吹捧。但是面对浑然失态,神色混沌的画圣,他只微微一笑:“听起来,像是传世之作。”
他并未说这画该有多么宏伟,又能引来多少信众。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传世”。卫协的双手都抖了起来:“这幅画,怕是要画上一载……”
“怀恩寺能等得,孤亦然。”梁峰毫不在意。
“多谢郡公!”卫协是真的折服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心中所想,绘于纸上。他见过太多权贵,哪怕再怎么喜爱自己的画,也只是把他当成匠人,就如对他的恩师曹不兴一般。若不是卫氏旁枝的身份,他现在恐怕要蜗居深宫,为帝王所用了。
但是面前这位梁郡公,全然不同。他能听出对方口中的认同,亦能感受到那真真切切的尊重。他敬他的才干,重他的意愿。不骄不躁,全无傲慢之态。这可不是自己在江东能得的礼遇!
梁峰却不觉得自己所为有多与众不同。这可是卫协啊!连顾恺之都要模仿学习的名家,也是最早出现的人物“不敢点睛”传说的画圣。“古画皆略,至协始精。六法之中,迨为兼善。”能得这样评价的人,又岂是旁人能比的?
邀卫协来晋阳,正是想为这座古都再添些华彩。就像面前这巨大佛窟。
建石窟,是从世家手中撬出人力,是集聚民众信仰,再添自家声望。但是千百年后,所有心思都会化作尘埃,唯有这石窟能成为永恒不灭的文化遗产,流芳百代。
这样传承,同样弥足珍贵。梁峰并不介意,再多留些画圣的杰作。这可比收于世家、帝王之手,要美妙的多。
因此,他只是道:“不知卫君在佛窟可有所得?这佛窟尚未落成,还要细细打磨。若是能得卫君相助,定然大有裨益。”
卫协一愣:“不知梁公有何高见?”
梁峰一笑:“卫君请随我来。”
两人也没怎么讲究身份尊卑,就这么一前一后,向着大殿而去。身后,荀朂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背影。一个念头浮上心间。
这梁公,实在是值得辅佐的明主啊!他是不是也该写信回家,劝说父兄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鹿鸣宴是在唐代以后成为科举制度中规定宴会的
第326章 盘算
北方朔风已起,江东却只是阴冷了些许。建邺的宫室中, 司马睿看着刚刚递上的军报, 轻轻吁了口气:“伪帝行台终被剿灭, 此次处仲劳苦功高!”
在攻下寿春,剿灭乱党后, 王敦并未立刻收兵,而是奉司马睿之命,前往徐州, 攻打逃到那里的伪帝行台。徐州刺史乃伪帝行台中司徒辛颖的妻兄, 见局面不稳, 立刻起了心思,藏匿伪帝, 闭关自守。奈何徐州兵力远逊王敦, 又有青州叛军在背后作乱, 只扛了几个月, 就交出了伪帝,断尾求活。
王敦毫不客气, 命人斩杀司马端, 彻底灭了这个隐患。
得到消息, 司马睿怎能不欣喜若狂?在所有的伪帝行台中, 也唯有豫章王司马端在寿春得立, 又是实打实的先皇胞弟。若是不除,很可能威胁到他刚刚到手的政权。
现在司马端身亡,徐州行台告破, 司马睿这颗心,也终于放回了肚里。
至于雍州行台和兖州行台,司马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雍州有刘曜、兖州有石勒,这两个胡种难道能放任伪帝横行?双方牵制,对他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只不过……
犹豫片刻,司马睿低声道:“此刻还能抽出兵力,收复豫、兖吗?”
这话问的古怪,但是他对面的王导答得毫不犹豫:“虽已平定徐州,但是荆、扬二州局面不稳。臣以为,收复北地,当徐徐图之。切不可草率兴兵!”
这话可就微妙了,什么叫徐徐图之?归根结底,还是要保留自家实力。反正王都已迁到了建邺,天子也在手中,北地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更何况,司马睿已经尝到了挟天子的滋味。当初自己在三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江东世家根本不把他这个宗室放在眼里。但是现在,身居太傅之位,又有亲立的小皇帝在手。他的权势已经堪比当日的司马越,谁敢轻视?
而这个名头,更是能充分聚拢那些南迁的士族。等到北人渐多,占据大量庄园、丁口后,控制朝中局面就不是那么难办的事情了。
一切都在向最有利的方向发展。现在司马睿最害怕的是什么?其实不是匈奴,也不是流寇,而是他那些宗亲族裔!
武帝司马炎留下的子嗣还有多少?再退一步,文帝司马昭又有多少子息呢?而他,不过是宣帝司马懿的曾孙,琅琊武王司马伷的孙子。再怎么排辈论资,也轮不到他来坐个宝座!
若是有人,能把这些宗室杀个干净就好了。司马睿不知多少次暗自期盼。但是这话,终究不是他该说的。因而,才会有了遮遮掩掩的一问。而王导,恰到好处的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果真,听到这话,司马睿的眉目都舒展了开来,颔首道:“刚刚大乱一场,是要好好休养生息。况且北地还有梁子熙嘛。等到时机成熟,两面夹击,才好破敌。对了,冀州那边的新港,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