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现在已经入夜了,军营之中,哪能喧哗!石勒立刻起身,大步出帐:“怎么回事?!”
“启禀大将军,是民夫营骚乱……”守帐的亲兵赶忙上前道,“已经有兵士前往,应当并无大碍。”
石勒军中的民夫不少,多是破城之后纳降的百姓,还有部分流民。就是靠他们搬运粮草兵械,才能支持大军横扫豫州。
不过石勒老于阵仗,深知这些民夫胆怯怕事,风吹草动都会生变。故而每次扎营,都要把民夫营和兵营分开,避免相互影响,出现营啸。这种规模的骚动,确实不足为虑,很快就能平息。
然而看着远方燃起篝火的营盘,石勒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对啊,强攻邺城,恐怕难取。但是用奇袭呢?况且就算抢不到粮草,能够攻破邺城,也能让附近州郡大乱。随后趁势北上,进入冀州,同样是一条出路。如若计划不顺,退上几十里,就是兖州老营。进可攻,退可守,不比坐守死地要强?
至于其中凶险……想要在大旱中活命,这点险,又算得了什么?
唇边,露出了森森冷笑,石勒转身,挑帘入帐。
第331章 潜入
天气还未入伏,就已经热的要命, 加上持续大旱, 日头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然而邺城附近的田地里, 无数人挥汗如雨,埋头田间。谷子已经收了大半, 断茬满地,随着前方挥镰的脚步,一群群的妇人孩童跟在后面, 抢在雀鸟之前拣拾掉落的谷穗儿。没人有精力管别人的事情, 眼前的庄稼, 才是他们的生计命脉。
一阵嘈杂声在耳边响起,有个屯民抬头向旁边的官道望去。只见几百个衣衫褴褛的汉子, 在官兵的引领下朝前方的城池走去。按道理说, 普通村户几年也未必能见到这么多陌生人, 谁不是呆在自家的田里,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一辈子?然而这大规模的人流,也未引起他的惊讶, 只是一瞥, 那农汉就重新埋头苦干起来。
这情形, 近几个月来实在太常见了。四处都在闹灾, 豫州和兖州又有胡蝗过境, 据说已经寸草不生。逃难的又何止百人?早先还有人会担忧这么多流民,会不会夺了他们的口粮。现在不过是随便看上一眼,最多再感叹一句, 来得迟了。
是啊,早来的,说不定还能分到修城的活计,现在估计都要拉去修路了。路是好修的吗?怕是比农活还要累上百倍!
还是身在邺城好啊!
这样的心声,走在人群里的吴豫是听不到的。穿着一身跟旁人相差无几的破衣烂衫,他小心翼翼的埋着下头,掩盖面上惊讶。
谁能想到,这样要人性命的灾年里,还能有如此景象?
田地里,满是金黄的谷穗,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向着城中运去。高高的水车立在远处,水渠纵横,大多都淌着涓涓细流。就连那些收割庄稼的农人,面色也要好上许多。这何止是没有挨饿,都快像个丰年了!
就这样,邺城还在收容流民?那城中又该有多少粮谷呢?吴豫眼中显出了贪婪神色。
大将军所料,果真不错!
这吴豫可是石勒身边的心腹之一。在起事之初,他就是“十八骑”中的一员。后来几经厮杀,随石勒造反的兄弟死伤泰半,他却侥幸活了下来,还成了军中大将。毕竟十八骑中晋人极少,他这样没有胡貌的,更容易统帅流民和降兵。
对于恩主一样的石勒,吴豫向来言听计从。而这次混入流民中,正是为了大将军的下一个目标:邺城。
吴豫也打过邺城,还是先锋军中的一员,对于此城十分熟悉。只是当年司马腾不敢守城,才会速速落败。若是真的死守,这可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坚城,哪能轻松攻破?但是硬攻不行,巧取却未尝不可。若是能潜入邺城,在大将军攻城时夺下城门,攻城岂不轻而易举?
因而吴豫带领了八百亲信,混入了流民之中。为了装作真正的流民,他带的都是有豫州、兖州口音的部下,而且躲开了汲郡和荡阴的城池,直奔邺城。这一路,足足花了三四天时间,每日吃不饱,睡不安,跟流民们混在一处,就是要让手下更像遭了灾的百姓。现在到了邺城脚下,被兵士拦住,他心底也毫不惧怕。这一行,足有两千流民呢,谁能看出他们的目的?
吴豫藏好心底的得意,如同其他又惊又饿的流民一般,随着大队向前走去。不过跟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批人并未马上被安排入城,而是结队来到附近的野地,开始修路。
“这是你的铲子,弄坏了没饭吃!快去挖沙!”
一到地方,就有小吏塞了把木铲过来。被推的踉跄两步,吴豫心头有些火起。他可是军中将领,多少人溜须拍马,巴不得跟拉近关系呢,多久没受过这样无力的对待了?但是为了任务,吴豫并未发作,乖乖随工头走到一边,开始挖沙。
因为重新分派,跟在他身边的亲信只剩下了三十来人。吴豫也未花心思联络其他人,埋头敢起活来。修路并不是轻松活计,碾石、挖沙、搅拌灰土,从天亮一口气干到了晌午,累的浑身臭汗不说,发到手里的食物,也只是木碗盛着的糊糊。里面谷糠都未除尽,吃起来嘴巴生痛。然而就这种只配用来喂马的东西,身旁那些流民,无不狼吞虎咽,吃得感激涕零。
吴豫肚里的火气无处发泄,又饿的前心贴后心,不吃不行,只能强咽下去。草草吃完饭,又歇了半个时辰,继续起来干活。就这么从早干到晚,直到收工,回到草棚休息。
太久没干农活,木铲磨得两手生痛,肩膀腰背也咯咯作响。吴豫躺在草堆里,暗自咬牙。忍过这一时,等到大将军挥兵前来,就可以立功了。身为石勒手下的大将,他也极清楚并州一系城池的做法。每每有敌前来,先惦记着把附近百姓收拢入城。这妇人之仁,终归会给邺城带来灭顶之灾……
暗自幻想着怎么入城劫掠,怎么夺取银钱,还有传说中的上党锦、白瓷。在浑身酸痛中,吴豫很快就睡死了过去。
※
“该来的,终于来了。”邺城太守府中,葛洪轻轻舒了口气。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提心吊胆许久了。自从接任魏郡太守后,葛洪也是费尽心思,经营这一郡之地。邺城临近漳水,在冀州开海贸后,一跃成为东西通衢要道。每日不知有多少货船,自邺城中转。有了猛增的商税,葛洪才能腾出手来,疏通河渠,营建水碓,让当日残破的邺都,恢复了魏时气象。
也正是这些工作做得踏实,在大旱来临之际,邺城受到的影响才随之降低。也让其成为了收容流民的一个重要去处。
只是百姓要护,豺狼也不能不防。他所在的魏郡,以及附近几郡,临近兖州。盘踞那里的石勒军,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屯田养兵,筑堡修墙,葛洪没有少做准备,更是把流民安顿细化了不少,避免奸细潜入。
这些,当然保住了邺城的安全。但是大旱持续,局面越发败坏,哪是防贼就能防住的?晋阳便传来了新的军令。
“既然奸细已经潜入,不出五日,石勒就会发兵。”端坐在一旁的男子开口道,“此次乃是歼灭贼兵的良机,须得葛太守从旁相助。”
“这个下官自然晓得。”葛洪道,“有奕将军坐镇,邺城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坐在葛洪面前的,正是并州右司马,振威将军奕延。能够统帅上党三军,又有百战不殆的实力,他来邺城坐镇,着实让葛洪松了口气。
也正因此,这个参谋总部设下的计策,才能得以实现。
石勒的动向,其实一直在信陵的监控之中。当他离开豫州,转向司州方向后,立刻就有军情上报。剩下的,也不难推测。邺城不是个容易攻破的城池,用奸,内乱,才是攻城的最好办法。
就算都是晋人,口音相近,流民和贼兵的体魄气质也大有不同。因此当奸细潜入魏郡后,第一时间就被甄别出来。葛洪毫不犹豫,对这群人施行了分割隔离。看似都是修路,然则这些奸细身边,已经安排了不少信陵部众。一旦石勒来袭,这些奸细中的大部分,会分散入附近邬堡,就地解决。只有少数能真正入城,作为鱼饵。
这计策,不可谓不大胆。但是面对石勒这样狡诈能战,又擅长流窜奔袭的敌人而言,是最好的法子了。
“此战压力怕是不小,守城的重任,还要托付葛太守。”奕延倒是没有放松的意思。这次石勒入寇,可不会只带两三万人了,恐怕是一支大军。而诱敌的策略,向来伴随不少风险,不可不慎。
“将军还请放心!邺城城防乃是我一手打造,自不会给将军丢脸!”一旁刘恭倒是开口,接了这句。
此举有些失礼,但是葛洪并未生气,笑道:“刘都尉所言甚是。邺城今非昔比,绝非区区数万兵马能攻破的。此战,还要靠将军一决胜负!”
守城他是不惧,但是破敌,需要奕延带兵了。这群堪比蝗虫的贼兵再流窜下去,对于司州、冀州的威胁实在太大,也是时候,让他们停一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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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又一日,吴豫埋头苦干,简直没个休息的时候。道路长的惊人,似乎永远也修不到头。他心中又急又烦,每日睁眼,期盼的就是大军压境。然而真正等到那一刻,却是六天以后的事情了。
狼烟飞窜,警钟轰鸣。原本死水一滩的工地,也慌乱起来。带队的小吏颇为沉稳,立刻聚拢人群,向着邺城奔去。其他离得远的,也纷纷朝附近的邬堡疏散。
吴豫心中大喜,他这队人竟然是朝邺城去的!如此一来,岂不正中下怀?给队中亲信使了几个眼色,他压住心底激荡,随着人流踏入了邺城那高大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