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出行向来是尊者为先,王汶却不惜让梁峰走在前面,其中善意不容错辩。梁峰稍一迟疑,便点了点头:“多谢中正体贴。”
“不过如此阵仗,需要王府派些人马为你开道吗?”王汶还有点担心。梁峰带来的仆役不多,怎能隔开人潮?
梁峰笑笑:“中正无需担心,有梁府部曲足以。”
※
一辆牛车缓缓驶出了王府,蹄声哒哒,不紧不慢,回荡在巷道之中。牛是黄牛,车是轻车,放在晋阳任何街巷之中都不足为奇,在王府门前,却显得过分简拙。然而牛车之主似乎并不在意,在八位健仆的环绕下,坦荡的驶出了王府,朝着巷外行去。
看到有车从府中驶出,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有车来了!谁的车?”
任何高门车辇,都不会如此简素。立刻有人叫道:“不是王家车马!”
“是梁郎君来了吗?”
“梁郎君怎会乘这样的车!”
“你又怎知他不会?!”
在吵杂声中,那辆牛车不疾不徐,踏出了巷口。靠在最前的汉子突然惊咦一声,退了半步。只见牛车前,侍立着四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各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其中一个还有着灰蓝异眸,看起来殊为可怖!
四人并不出声呵斥,也未驱赶人群,只是手持木槍,立在车前。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分开了人潮,让这些围观之人退开了数步。晋阳驱驰胡仆的公卿数不胜数,然而谁也未曾见过这样杀机腾腾的健胡,就像出鞘的宝剑,气势夺人。
不安刚刚涌上,那轻车之中便传来一个声音:“绿竹,挑开车帘。”
随着吩咐,油壁青车正侧三面的竹帘被一一挑开,那些慌乱的百姓,立时止住了脚步。非但是脚步,便连声音,连呼吸都同时止住。
天光已是大亮,璨璨晨光映在青车之上,简素无比的车架内,正端坐着一位玉人。他的容貌极美,面如凝脂,眉如墨画,色如春晓,目如朗星,凡俗笔墨根本描摹其风姿神韵。若是他凝眸轻笑,必能引无数女娘为之倾心。
可是那人并未笑,红缨束在颔下,衣襟掩在颈间,身姿笔挺,面容整肃,端坐于车厢正中。那纤妍姿容非但未显半丝轻佻,反而有了几分不可轻亵的庄严神圣。
车架并未停下,吱吱呀呀向前行去。不知谁先醒过神来,高声叫道:“梁……梁郎君!”
这一身呼喊,顿时惊碎了静谧,所有人心中都闪出了个念头:是了,这才当是佛祖入梦的梁郎君!
从没人说过,梁郎君是何样貌。但是见到车中之人,人人心中都有了答案。只有这等容貌,这等风姿,才配被佛祖垂怜!那简素车架,凶恶胡人,不正像佛祖赤足,夜叉随侍吗?!唯有这样,才配拯救万民!
“梁郎君……”“梁郎君!”
呼声顿起,一声大过一声,如同海啸雷鸣响彻云霄。这些人都是侥幸得活的病患,他们逃过了必死的疫病,重获新生。他们心底深处有着超乎常人的感念,有着虔诚和信仰,亦有压抑许久的恐惧。然而有人能救他们,有人肯赐予他们新生!那人,如冰似玉,高洁脱尘。那人,便是佛祖在人间的替身!
千人尽皆失态,放声大呼。
在疯狂的呼喊声中,车轮滚滚,不为所动。车里端坐那人,也并未留出其他表情,只是低垂凤眸,身形不动。
然而这姿态,却让围观百姓愈发癫狂,不少老妪女郎失声痛哭,亦有虔诚信众沿街叩拜,如拜佛祖。晋人有掷果投车,围观俊逸名士的传统,但是谁也不会向这牛车抛投瓜果香囊,太过轻佻,也太过亵渎。
不过还好,今日是法会之日,人人手上都有花,也唯有各色鲜花,能配得上面前这人!
芍药、白兰、玉簪、山丹……鲜花如雨,挥洒而下。然而最多的,还是莲花。朵朵白莲如雪飘下,车轵滚滚,花作泥,香铺路!
弈延紧张的握住了手中木槍。他从未想过,前往法会的场面会如此疯狂!呼声震耳,花雨遮目,围在巷道两边的行人如痴如狂。若是这些人齐齐冲上,他能护主公平安离开吗?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女郎冲出了重围,扑倒在牛车之前:“梁郎君!多亏郎君,阿父才能得存一命!奴婢愿做牛做马,为郎君结草衔环!”
这一声,顿时让不少人醒悟,宛若风吹草茎,路前之人尽皆跪伏,谢恩叩首,道路顿时为之拥塞。
弈延只觉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木槍已然举起,想要驱开人群。然而车里,一个淡淡声音止住了他动作:“弈延,不必。”
梁峰弯腰俯身,捡起了一朵掉落在车辕上的白莲,举出车外,递在了那女子面前:“晋阳防疫,有医寮、僧侣之功,也有诸位自救之力。女郎不必谢我,当谢这晋阳无数百姓。”
那女子呆呆接过了莲花,望着面前俊美如仙的男子。
梁峰收回手臂,昂然正坐,对仍跪在路前的百姓说道:“今日怀恩寺广设慈悲道场,僧侣设斋诵经,请奉神佛,超度亡魂。还望众人让开道路,随我一同前往法会。”
他的声音不算太高,但是嗓音清亮,宛若珠落玉盘。随着这声音,那些叩拜之人再次兴奋了起来,佛子说疫病有他们自度之功!佛子愿领他们参加法会,超度亡魂!
宛若分水辟波,人群哗啦一下让开了道路,如同随侍在侧的婢女奴仆,守在了这简素牛车两旁。
梁峰轻轻吁了口气,开口道:“继续前行吧。”
弈延攥紧了手中木槍,看着那如山如海,如痴如狂的人群,忽然觉得心中一空。车中坐的,还是自家主公吗?
车架未曾稍停,在越聚越多的人潮中,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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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寺外,香车满地,宝盖遮天。僧人们早早燃起香烛,披挂袈裟,打开寺门广迎贵客。今日是首次借盂兰盆之名举办法会,又是超度疫病亡魂,不少高门都亲自前来,参加法会。
作为知客,念慧自然站在寺门外笑迎来客。他容貌清俊,笑容和煦,谈吐谦谦有理,深受那些高门贵妇和文人雅士的喜爱。正自请各位宾客入内歇息,突然,一阵喧闹传入耳中。念慧抬头一看,顿时僵在了原地。
只见乌泱泱一片人潮向着怀恩寺涌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倒是不怎么奢华,看起来都是平民。今天前来寺外见礼的百姓比预料中少上很多,念慧还心存疑虑呢,怎料这些人竟然同时来了!
再定睛一看,他才发现,人群中还夹裹着一辆牛车。轻车简架,朴素无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连忙派人进寺通禀。
此刻,主持正端坐禅房之内,与先前到来的几位贵客相谈。这些人,才是怀恩寺最大的恩主,连这老和尚都不敢轻慢。正品茗说法,一个僧人匆匆走到了他身旁,低语了些什么。主持白眉一挑,缓缓起身:“诸位施主还请见谅,有贵客驾临,老僧要出门一迎。”
什么人能让主持抛下贵客,迎出门去?在座几人都有些惊讶。其中一个头戴帷帽的老妇人道:“不知贵客是哪位?”
“今日法会,因缘之人。”老和尚微笑施礼,向着门外走去。
寺里没那么多规矩,听老和尚如此说,那些贵客也忍不住好奇,跟了上去。
寺院不大,不多时,几人就来到门口。当看清眼前情景时,不由有人惊呼出声:“为何如此多百姓?”
就算王公出游,身旁也未必能有如此多人顶礼随行。可是人群之中,分明只有一辆普通至极的牛车啊?
有些人眼神好些,看到了人群之后的另一支车队,不由叫道:“那不是王府车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