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昼眠梦君) 第137章

作者:昼眠梦君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基建 追爱火葬场 穿越重生

没错,他很好哄的,只要好好道歉,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

第104章

释怀归释怀,但殷祝也没高兴多久。

卢及给他写的那几封信,他一直记挂在心里。

殷祝理智上觉得不太可能,两国交战,打到今天,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作为帝王,他也早已做好了被世人口诛笔伐的准备。

但先前感受到的地动并非幻觉,后续也再无余震传来,殷祝望着头顶万里无云的晴空,问他干爹:“最近军中的马匹牲畜,可有什么异动?”

宗策摇头。

“并无,”他说,“井水天相也一切正常。”

殷祝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沉默片刻,还是把卢及的事情告诉了宗策。

卢及先前写信时,恳求他不要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宗家兄弟,因为担心宗策一旦心软,格西那边便会立即察觉到不对,功亏一篑。

殷祝同意了。

但现在,或许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山林间的风卷起落叶,犹如纸钱般漫天纷飞,宗策听完后,目光落在远山边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上,低声道:“策此前也有过猜测,只是,不敢深思。”

他说起了一件,似乎与这些都全然无关的事情:“少时与卢兄一同在学堂里念书,策独爱边塞诗,钟情于青海长云暗雪山的辽阔景色,也向往论功还欲请长缨、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壮志豪情。”

“但卢兄却独爱那首《滕王阁序》,听阿略说,他还将它抄在纸上,贴于床头,日日念诵着入睡。”

作为必背名篇,殷祝当然会背《滕王阁序》。

此时此景,骤然想起,他却只记得了那一句——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殷祝喃喃道。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南夏和北屹,对于卢及来说,究竟哪里才是故乡呢?

殷祝能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

这片土地与他来说,也是陌生的。

可宗策在这里,一切就变得全然不同了。

他望着宗策,手下意识想要去摸藏在怀中的帕子。

但最终又垂下了。

“也有可能,卢及还活着,”殷祝宽慰道,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份希望十分渺茫,“地动是很正常的,先派人潜入北屹那边去打听打听,说不定呢……”

宗策没有接话,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陛下觉得,一生清白,最终晚节不保,和一世骂名,但后世为其正名,哪个更好些?”

“朕觉得,哪个都不太好。”殷祝诚恳道。

但见他干爹很坚持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殷祝压下喉咙的痒意,回答道:“那还是后者吧,得了个善终,也算圆满了。”

宗策淡淡一笑:“策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看来,他想,卢兄,我竟还有些羡慕你呢。

卢及的眼睫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意识其实已经恢复了一段时间,只是身上太疼了,实在没力气睁开眼睛。

阳光透过天井洒在他的眼皮上,给急速流逝温度的身体带来了一点暖意,爆炸坍塌后的尘埃漂浮在半空,周围什么也听不到,犹如世界末日后的寂静。

他安静地躺在废墟里,胸膛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有石板压在他身上吗?

“你……”

格西虚弱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但很快,他就被喉咙里的血沫呛得咳嗽起来,每一下咳嗽都带动着胸膛的共鸣。

像是一个破损老旧的气炉,在发出最后的呻吟。

卢及想,他居然还没死。

但应该也快了。

他有很精确地计算爆炸的威力和波及范围,每一项成果,都是拿格西交给他的人质亲自实验得来。

这些人里,有屹国的罪犯,也有格西的政敌。

但更多的,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夏人。

男女老少都有。

那一张张绝望苍白的面孔,卢及都记在心里。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

包括他妹妹的死。

还有那包裹在信封里、盛夏时日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血淋淋小指,或许是他妹妹的,又或许是别人的。

曾经的卢及恨得刻骨铭心,一到阴雨天气,他的小拇指就会忍不住地抽动,仿佛有怨魂的冷气钻进骨头缝里,痛得他夜不能寐。

可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问格西:“后悔吗,当初给我写信?”

一声轻笑。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格西极为吃力地问。

爆炸的那一刻,他朝卢及扑来,千手佛像的手掌正正砸在他的脊背上,几乎将他拦腰砸成了两节。

现在格西还能保持清醒意识说话,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卢及没有回答。

起初是不知道的,但后面来了屹国,与格西越来越熟悉,再回想当初那几封所谓妹妹的亲笔信,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后悔吗?”他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格西道:“你总说,那猫养不熟,叫我别养了……正好,它自由了。”

“只是可惜了你那满园子的花,”他说,“没人浇,怕是要败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格西的心跳也戛然而止。

他死了。

卢及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憎恨,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翻身坐起来,一把将格西的尸首推下去,看着那张死不瞑目、却神态安然的面孔侧身对着自己,涣散的瞳孔倒映着他满脸血污的狼狈模样。

但卢及却忽然有种感觉。

就好像格西下一秒,就会慢悠悠地开口,用那种让他深恶痛绝的语调,再叫他一句“卢先生”一样。

他们仍旧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格西坐在他身边,抱着猫,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那些暗藏杀机的话,而他则要一脸冷淡地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几年。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这么死了?

卢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卢及也不可能把格西再掐死一回,他放眼望去,四周尸横遍野,整个北屹的高层都在这里,被他一网打尽。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谁能阻挡大夏的铁蹄踏破北境。

卢及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应该狂喜,甚至应该大笑出声,多年夙愿成真,他给妹妹报了仇,给族人报了仇,给了那些无辜横死的大夏子民一个交代……

但卢及却笑不出来。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冲淡了脸上的污渍,在伤痕累累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白痕。

他有些想家了。

卢及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格西僵硬青白的面孔,最终叹息一声,掩上了对方的眼睛。

然后他拖着半边身子,一点一点,挪到了那颗滚落的佛头处,脊背依靠在佛祖沾染了尘埃的面孔上,仰头望着天井之上的蓝天。

浮云自天空中飘过,一行大雁正朝着南方飞去。

卢及想起了陛下在心中给他写的那句诗,未曾听过,但的确是一句好诗,就和当初那位被格西绑在北屹皇宫外、宁死不曾喊过一声求饶的书生一样。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他沾着自己的血,在佛祖的金身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此乃大不敬,卢及很明白。

但他和格西都注定是要下地狱之人,也不愁身上再多这一笔孽债了。

佛祖在上,您要是真的有灵的话,就请保佑阿略和守正吧。

他们不像我,卢及想。

都活得干干净净的,是个好人。

做完这些后,他再没有了动弹的力气,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一个木匣从怀中滚落,兴许是因为被摔坏了零件,卢及未曾按动机关,里面却自己探出了一只木雕的蛇头。

青绿色的小蛇呆呆地吐着信子,时隔多年,上面的颜料都已经黯淡掉色了。

来之前格西有搜过他的身,但这个小玩意儿自己经常随身携带,也没有任何危险,所以就这样被放过了。

但格西不知道,他插香时触动的机扩,原理其实和这个小玩意儿是一样的。

这是卢及这辈子做的第一个机关,也是宗略轮椅上机关蛇的原型。

咔嗒,咔嗒。

卢及听着机关蛇的声音,艰难地咳嗽了两声,心跳频率逐渐减缓。

感受着身体的温度渐渐流逝,他心中默想,当初飞鸟坊爆炸后,阿略也是如此感受吗?

怪不得他一直在自己怀里发抖。

原来人在失血过多时,这么冷啊。

卢及闭上双眼,耳畔传来年少时三人在街上并肩而行时的朗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