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昼眠梦君
因为唐家上下,再找不出一个能为家族撑起一片天的人了。
殷祝在宫中耐心等待了几日,没等到唐颂告老,却等来了太子的求见。
“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和朕硬刚到底,”他靠在床头,阖眼说道,“唐颂啊唐颂,你这又是何必呢?”
宗策坐在床榻边,用汤勺搅着碗中的药汁,淡淡道:“于他看来,赌一把,或许满盘皆输,也可能大获全胜;不赌,就只有衰败等死一条路可走。”
他低头吹了吹,用唇试了一下温度,将汤勺递到了殷祝唇边。
殷祝睁开眼睛,撑起半边身子,有些费力地吞咽着。
比起唐颂和他见面的那天,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以说是急转直下,每天吃不下多少东西,白天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喝完了药,殷祝长吁一口气,重新靠回床头,任由他干爹替他收拾残局,目光注视着窗外枝头的玉兰花,阳光照在那雪白花瓣上,他眯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花瓣早已凋零,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点冬日余下的残雪罢了。
年关刚过,距离兴和七年的年尾,还有不到十个月。
殷祝已经接受了现实,他今天心情还算不错,问他干爹:“那几个孩子,你去看了,觉得怎么样?”
宗策:“有几个,尚可。”
“只是尚可?”
“年纪都还太小了,”宗策说,“虽说三岁看老,但人生很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遇见什么人,心性境遇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殷祝伸出手戳了戳他干爹的喉结,“朕怎么觉得你是在说自己?”
宗策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捏着那柔软的指尖。
昨晚他看的那本医书上说,这样有活血的作用。
“策是在说自己,”他痛快承认了,目光静静看着殷祝瘦削苍白的侧影,声音低沉温和,“正是因为体验过了,才会做此感叹。”
虽然殷祝这段时间一直明里暗里说,人的因缘际会是很奇妙的,说不定他将来还会遇见什么让他觉得心动的人,但宗策自己心里清楚,不会再有了。
他的陛下,是这世上最最独一无二的灵魂。
前世濒死之际,滔天的不甘和恨意几乎让宗策质疑起了一切——不止是对君主的忠诚,还有他毕生坚守的道义和原则。
这个世道,当真只有人吃人才能存活吗?
幸好,因为法场上的一件小事,宗策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但重生之后,这份激烈的情绪依旧影响到了他的判断,他将这份恨意发泄在了殷祝身上,没有思考太多后果,报复的快感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
可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海面,殷祝依旧无条件地包容了他的一切,无论是好的,不好的,光明的,还是阴私的。
宗策有时候在想,在殷祝眼中,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形象?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君主,无条件地信任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臣子?
尽管不解,内心肆意蔓延生长的阴影却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消隐无踪。
宗策觉得,自己真正沉沦的那一刻,或许不是在耳鬓厮磨之间,而是在他尚且对殷祝充满抗拒之时,从背后传来的那一声“宗将军,旗开得胜。”
殷祝被他干爹的目光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心道自己身体虽然差了点,但还没到要瞻仰遗容的时候吧,他干爹这眼神,简直都快拉丝儿了。
“尹英那边,”他干咳一声,没话找话道,“朕现在还不能见他,唐颂回去之后肯定会给他出主意,让他尽量拖延时间不离京,还会联合满朝文武一起向朕施压,这倒没什么,就是你这段时间记得注意着点码头那边,好不容易建成的船队可不能被人搞了破坏。”
宗策点了点头。
只是他仍有一点不解:“陛下为何如此在意海上航运?据策所知,沿海地区的海运贸易还不到国库每年税收的零头。”
在宗策看来,大夏海岸线曲折绵长,当地百姓吃海靠海,比起内陆航运的大宗生意,那点捕鱼交换得来的收入少得可怜。
但殷祝却将飞鸟坊专门划分出了一个部门,研究船舶航行和海上神机,还下了死命令,说十年之内必须要将汽船速度提升一倍,淘汰国内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帆船。
宗略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好几次明里暗里朝他打探陛下是不是又接触了什么方士,想要去海上寻仙了。
宗策不信那些方士的鬼话,殷祝对尹英的做法他也都看在眼里,知道所谓的仙药只是一个幌子。
但这世上如果真有仙药的话……
殷祝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回答他干爹的问题,就看到宗策的表情出神,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不禁头疼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提醒对方回神。
“要是朕能听到你的心声就好了,”他抱怨道,“动不动就发呆,之前还净胡思乱想折腾这么长时间,说吧,又在想什么东西?”
他眼神犀利地盯着他干爹。
宗策捏了捏他凸起的腕骨,漆黑的眼眸无辜地眨了一下。
殷祝看着他,脸颊慢慢红了。
他呸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要脸!”
第121章 【二更】
殷祝扭头时,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来禀报的苏成德,老脸不禁再度一红。
算了,本来也丢的差不多了。
所以他没推开他干爹,厚着脸皮问道:“有什么事?”
苏成德乖觉地耷拉着眼皮,权当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
“陛下,太子殿下在宫外求见。”
殷祝的笑容淡去,“不见,就说朕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苏成德依言领命走了。
当他把这番话转述给尹英时,尹英冷笑一声:“这个‘任何人’里面,恐怕不包括宗策吧?”
他派人去宗家盯梢了半个月,宗策却一次没回过家里。
尹英恶狠狠地想,父皇病重,怕不是被这人榨干的吧!
好歹也是个将军,却不走正道,一副祸国妖姬的狐狸精做派,真是令人不齿!
尹英真想硬闯入宫,一剑斩下这妖妃的脑袋。
但来之前老师告诫过他,不可硬来,如果陛下只是不让他入宫,没提去海上寻药的事情,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来就行。
为了大局考虑,尹英只好憋着一口气,朝苏成德挤出一抹笑容来:“多谢苏公公。”又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翡翠佛牌过去。
苏成德笑眯眯地收下了。
转头就把这东西上交给了殷祝。
他回去的时候,归家父子也在,正在为殷祝扎针。殷祝浑身像只刺猬似的,脑袋动不了,只斜眼瞥了一下那块水色透亮的佛牌,随口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不必跟朕禀报了。”
“那怎么行,奴才不能隐瞒陛下,私自收授财物。”苏成德一本正经道,收起佛牌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殷祝:“少拍马屁。别以为朕现在躺在床上就耳聋眼花,听说你最近开始在民间收宝贝了?拿了多少?”
苏成德脸色一变,忙跪下谢罪,还对天发誓说自己绝没有贪赃枉法,献上来的宝贝,但凡是被他看中的,都是钱货两清。
“算算这些年,朕赏给你的东西也不少了,”殷祝语气平静道,“朕赏给你的那尊佛像,虽然贵重,但唯有朕在位时,能保你一时平安,神明只渡有缘人,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苏成德颤颤巍巍道:“奴才谨记陛下教诲。”
殷祝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朕身边信得过的,一共也就这么几个,朕希望你们都活得久一点,尤其是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朕走之后,你要记得替朕看着他些。”
苏成德身体一颤,鼻头涌上一阵酸楚。
他伏在地面上,叩首应是。
回去之后,干儿子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说又得了几件据说有灵性的宝贝,其中还有一块神石,据说有改天换命、起死回生的功效,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成德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把这些人都打发走吧,”他说,“还有咱家房里的那些,除了陛下赐的,也都物归原主。”
“对了,当初给的钱,记得让他们一个子儿都不少地退回来。”
干儿子疑惑问道:“干爹,为什么?您之前不是很信这些吗?”
他并不清楚陛下的身体情况,还以为苏成德是信了佛,才会突然广撒网到处找这些东西供奉。
“都是骗子,没什么用处。”苏成德语气冰冷道。
陛下在跟他说完那番话后,并没有发话让他离开,苏成德也就厚着脸皮留下了。
也因此,正好听到了归仁对陛下说的那番话。
陛下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再像从前那样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表征逐渐和脉象一致,共同走向衰败。
换句话说,就是殷祝大限将至,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不,听归仁话里话外的意思,恐怕陛下连今年年尾都过不去。
初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苏成德呼出一口白气,在干儿子担忧的注视下疲累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个人进屋待会儿就好。
门关上,许久之后,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咣当响声。
“干爹!”
一直徘徊在门口的年轻人立刻闯入门内。
他震惊地看到原本清净无尘的静室内满屋狼藉,供奉在佛前的香炉连着供桌一起被掀翻,里面的香灰洒落一地。
这……这可是对佛祖大不敬啊!
他还以为是屋里进了盗贼,听到动静,立刻警惕地抄起凳子,把目光投向角落。
却发现他那在宫中风风雨雨度过大半生、遇事八风不动的干爹,正双腿岔开,跌坐在地面上,手中紧攥着一块翡翠佛牌,睁大眼睛望着屋顶,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吓得把板凳一丢,冲过去扶起他干爹,都有些结巴了:“干,干爹,您这是怎么了?”
“儿啊,”苏成德缓缓道,“没事,咱家只是突然想明白了。”
“求神拜佛,祭祀上香,果然都是安慰自己的,没什么实际用处。等咱家死了,你就寻个深山老林把这把老骨头埋了吧,咱家这些金银珠宝翡翠玉佛都留给你。”
“这怎么行呢!”
苏成德听着他干儿子絮絮叨叨地劝他,但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落在那石头刻着的梵文牌位上,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刻一块碑,放进自己的墓里。
至于那碑文,就写些青史不曾记载的故事吧。
*
三月后的一日清晨。
陛下宣布了出于身体考虑,从今日起暂停早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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