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昼眠梦君) 第160章

作者:昼眠梦君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基建 追爱火葬场 穿越重生

唯有唐颂不愿,也没有这个力气再跑了。

风雪之中,他一身朱红官袍,蹒跚行走在人群中,望着一道又一道身影超过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苍老眼眸,忽然怔怔滚落下一行泪来。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滴泪究竟是为谁而流。

失神间,唐颂脚下一滑,眼看着要踉跄跌倒,斜地里却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唐颂慢慢扭头望去,发现是苏成德。

苏成德低声道:“雪天路滑,唐阁老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陛下叫奴才来接您。”

唐颂直勾勾地看着他,颤声道:“陛下叫你来接老臣?”

“是。”

唐颂:“那一位,当真是……撑不过今晚了吗?”

苏成德没有回答,只是哑着嗓子说:“屋里暖和,唐阁老,快进屋去吧,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唐颂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喃喃道:“是、是,不能让陛下久等了……”

但当唐颂进屋时,偌大的寝殿里已经跪了满满当当的人。

相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这里暖和得有些过分了。

只是绕过屏风的几步路,唐颂的额头就渗出了汗水。

挡在前面的大臣们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他一步一步走到殷祝所在的榻边,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陛下,”他说,“老臣来见您了。”

殷祝低低咳嗽了两声,正在给他扎针的归仁眉头紧皱,刚想说话,就被他摇头阻止了。

他在宗策的搀扶下靠坐在床头,但并未开口,只是抬了抬手指,示意了一下站在床边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朗声对众臣道:“太子殿下孝心纯善,午后进宫面圣,见陛下病重卧床,自愿请辞太子之位,携家小出海西行,为陛下寻觅仙药。”

“临出发前,殿下血书明志,望陛下另立太子。他愧对两位老师的教导,因此即使寻得仙药,回归大夏,此生也绝不再入驻东宫。”

说罢,他朝着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展开手中绢书。

明晃晃的烛光中,尹英的落款赫然在木,暗红的血字清楚明白。

其中含义,让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的假的!?

若是真的,那太子岂不相当于拱手把皇位让给了旁系,连带着朝堂上支持太子的那群激进朝臣也要跟着倒霉?

若是假的……

那、那这一招,不就是当初唐颂拿来对付宗策的吗?

跪在最前方、汇聚所有人目光中心的唐颂,却至始至终没有抬头,更是一言不发。

倒是底下的一名太子亲信忍不住了,他怒道:“此事太子为何此前从未跟我等提起过?陛下,臣怀疑这封血书,怕不是有人伪造,只为故意撺掇太子之位,窃取我大夏根基吧!”

他说这话时,视线一直死死瞪着边上的宗策,看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宗策根本没分给他半分眼神,只是安静地望着殷祝,顺便帮殷祝掖了掖被角,仿佛屋里其他人都是空气一般。

如此蔑视,更是气得那人怒发冲冠,猛地从地上站起身。

“陛下众臣面前,成何体统!”副官怒道,“还不快跪下!”

那人咬着牙,刚要扭头反驳,余光却注意到幔帐阴影中,陛下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顿时心中一咯噔,再顾不上争辩,乖乖跪下告罪了。

但他仍坚称,那封血书肯定是假的。

殷祝缓声道:“唐颂,你来看。”

身为帝师,唐颂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坚定的太子支持者,此前更是用相同的方法试图拉宗策下马,因此,就算是那位公开质疑宗策的大臣,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小太监将血书碰到唐颂面前,唐颂双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说:“是殿下的字迹。”

“唐阁老!?”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人群中,一些跟随唐颂和尹英一直针对宗策的大臣们更是脸色惨白。

殷祝又给他们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这封血书,是尹英当着朕的面,一笔一划写下的。”

“还是说,你们觉得,朕会害自己唯一的儿子?”

无人敢应。

四下一片死寂。

殷祝语气淡淡地将此事盖棺定论:“太子孝心,朕领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朕留了一道圣旨,放在宗策那里,若朕撒手人寰,他会代朕宣布下一任君主的人选。”

似乎是因为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所以他说得极为缓慢。

听到这话,不少人心中都一咯噔。

当时陛下下达那道叫宗策代为总理国中大事的圣旨时,唐颂可半点没有给陛下面子,当场指着宗策的鼻子大骂一通,便愤然甩袖而去。

此后对于宗策下达的任何指令,他也都保持着一种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根本不予理睬。

今日不会还要旧事重演吧?

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唐颂缓缓抬起了头。

“陛下英明。”他说。

只短短四个字出口,屋内沉重的气氛瞬间变得云波诡谲。

王存默默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其他置身事外的大臣们看不明白,只知道从结果看,唐颂是屈服了,平日里一贯忍让、不声不响的宗策,反倒大获全胜。

手握兵权,又有传位圣旨在手,从今日起,宗策就要成为大夏真正一手遮天的权臣了。

殷祝把该交代的,都当着他们的面交代了,看着时间还剩一点,便说:“你们,在屏风外等吧,朕和宗策说会儿话。”

大臣们站起身,陆陆续续地朝外面走去。

苏成德被他干儿子搀着,一步三回头;宋千帆推着宗略的轮椅,脚步蹒跚地走在最后;

而宗略全程低垂着头,食指一直紧紧扣在扶手的机扩上,因为太过用力,泛白的指尖神经质地颤抖着。

还有随陛下一同御驾亲征的那些文臣武将,也都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压抑的低泣,和诸如“天不假年”的悲叹。

唯有被单独留下的宗策,既没有落泪,也没有露出任何悲痛神色。

一道屏风,将他和殷祝与其他人隔成了两个天地。

宗策起身上前,像平时入睡时一样,将靠在床头的殷祝搂入怀中,又仔细帮他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

他用干燥的唇贴了贴殷祝冰凉的耳廓,温声问道:“晚上的鱼汤好喝吗?”

“好喝。”殷祝说。

其实他已经尝不出太多味道,所以宗策按照平时做法做出来的鱼汤,对他来说有点寡淡了。

但那仍是殷祝此生喝过最好喝的一碗鱼汤。

“其实,”他拽住他干爹的袖口,有些吃力地说道,“朕有一种预感,或许……”

他忽然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没有事实证明前,所谓的直觉不过是无稽空谈,万一只是他感觉错了,岂不是平白让他干爹的希望又落了空?

宗策察觉到了他的为难,便问道:“是好的预感吗?”

殷祝点了一下头。

“是很好的。”

他仰头望着他干爹,烛火倒映下的眸光灿若晨星,“今晚,你还没吃饭吧?朕叫御膳房,给所有人都包了一顿饺子,里面放了一枚、铜板……”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丝潮红,瞳孔中的那一点光芒也渐渐消散。

“朕想看看,朕的干爹,运气怎么样。”

宗策搂紧了殷祝的腰身,逼着自己压制住声线的颤意,轻声说道:“干爹的运气一向很好。”

不然明月怎么会入他怀中。

殷祝却顾不上回答。弥留之际,他恍惚着望见烛光朦胧间,两道身影正站在他的床榻边。

矮的那个,就是让他咬牙切齿的白胡子老头,高的那位……男人的面容,和正搂着他的宗策几乎一模一样。

肩宽窄腰,一身银甲戎装,鲜红的战袍低垂在身后。

眉眼之间,却比殷祝熟悉的那个宗策少了些许肃穆杀伐,神态更加沉静平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慈悲神性。

注意到殷祝的视线,他微微一笑,冲着想要开口呼唤自己的殷祝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将食指递向殷祝的方向。

一点微光自指尖亮起,凝成了一只灵巧翩飞的白蝶。

殷祝怔怔地看着它朝自己飞来。

儿时他拼命也抓不到的那只蝴蝶,如今,自己飞进了他的手中。

殷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宗策看着一滴透明泪水从殷祝的眼角滑落,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挣扎着,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又似乎还有一些话想要对自己说。

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开口。

他的爱人,靠在他的怀里,静静熟睡过去了。

宗策垂下头,紧紧握住殷祝的手,吻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一炷香后,他吹灭了床头的蜡烛,起身走向屏风外。

天地间风雪茫茫,钟声回荡在重深宫闱间。

兴和八年,夏帝崩。

作者有话说:

生生:耶太好了,是战神干爹!干爹肯定不会坑自己的,这波稳了,等干爹奶我满血复活!

宗策:心如死灰ing……

亲妈旁白:儿啊,你是不是忘了,你干爹整本书都在坑自己[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