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梁俨闻言笑道:“也是,想来陛下看了信,心也就宽了,这会儿正在天熙台傻乐呢。”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如梁俨所料,重掌大权的燕帝此时正在天熙台宴请他的功臣们,除了臣子还有不少宦官坐于席下。
此次救驾,朱道祥的干儿子干孙子们立了大功,替燕帝给宫外的崔弦黄群传递消息,跟着朱道祥一起杀太子护燕帝出天熙台,一如当年在西疆时朱道祥舍命救燕帝。
危难之际,这些宦官阉人竟比儿子可靠,燕帝心中五味杂陈,杀了太子梁漱之后,他大赏了救驾的十几个宦官,官至三品,朱道祥几十年前拒绝的爵位这次燕帝再不许他拒绝,直接封他为忠勇伯。
朱道祥领了爵位,燕帝还赐了他一座在荣华街的宅子,让他颐养天年,朱道祥却拒绝了,说他无妻无子,也习惯沐浴帝王龙气,依旧留在燕帝身边伺候。
经过此次危机,除了崔黄郑和宦官,燕帝还发掘了几个可信可靠之人——荣王、萧勉、丰羽书和陆敬宣。
他收到了郑繁筠的请功书信,说荣王孝顺勇猛,听说他被囚于宫中,立刻就跟着郑繁筠南下勤王,没有丝毫犹豫,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陆敬宣统帅金吾卫,一直在与梁漱乱党搏杀,金吾卫如今几乎死绝,只剩百余人。
荣王是他亲孙,陆敬宣是他外孙,儿子个个心怀鬼胎不中用,倒是这两个孙辈可堪大用。
至于萧勉和丰羽书,一个外戚,一个勋贵,身在太子党麾下却出淤泥而不染,没有同流合污,反倒杀了顶头上司,搏杀进宫护驾。
他授于天命,有忠臣良将,谁都夺不走他的皇位。
如今玉京安定,肃清梁漱乱党后燕帝并没有再立储君,也没了立储君的心思。
他要千秋万载坐于这龙椅之上。
与此同时,镇北大军抵达晋州城前,守门将领见军队临城,忙问是何方人马,听是荣王的镇北军进京勤王,慌忙去通报了晋州刺史萧敷。
晋州众官听闻,心下惊骇——如今太子漱被枭首,燕帝重回帝位后立刻就下了诏令,荣王怎的没回蓟州?
使君大人的侄子救驾有功,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萧家早就送了信来晋州,说萧家如今圣宠正盛,使君大人明年就能高升回玉京。
荣王在撒谎!
“使君,荣王这是在趁乱谋反啊!”晋州长史道,“咱们的团练兵大多在城外,城内兵力不足,我们现下该如何应对镇北强兵?”
镇北军那可是灭渤海,收北离的虎狼之师,晋州地处中部,没有设立节度使,能用的只有晋州团练和城中青壮。
众官又惊又怕,他们可受不住镇北铁蹄。
萧敷沉吟片刻,笑道:“尔等随我去迎接荣王殿下,对了王司马,喊上你家的人,这荣王身上还留着你们王家的血呢。”
“萧敷,你这是要降?”沉默良久的晋州别驾冷声问道。
“您误会了。”萧敷看向别驾,微微一笑,“荣王既能抵达晋州,说明他已经收服晋州以北的州县,我不信北边的官吏都是蠢笨禄蠹,没有一个往南边传信,他们要么是被荣王蒙蔽,要么就是被杀了。荣王兵强马壮,晋州人马不足,我们何必与他硬碰硬,使晋州城生灵涂炭,不如暂时装聋作哑,绊住荣王,同时向玉京和南边各州传信,到时候陛下必会派大军镇压荣王。”
众人闻言皆称是,随萧敷出城迎接荣王。
与此同时,崔知遗收到了郑繁筠心腹送来的书信,展开看完,登时眉头紧蹙。
被郑繁筠猜对了,荣王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郑繁筠没有音信,想来已被灭口。思及此,崔知遗叫来亲随,“派人去蓟州请郡主,就说老夫人得了几盆好牡丹,请郡主到幽州小住几日赏花。”
崔知遗吩咐完下人,屏退服侍的婢妾,陷入沉思。
郑繁筠在信中让他杀去蓟州,先灭郡王郡主,再夺下节度使衙门,端了荣王的大本营,到时候陛下会重赏幽州崔氏。
郑繁筠的话令他心动,功赏和忠君美名他幽州崔氏都想要,可是从龙之功的诱惑也不可小觑。
若荣王坐上那个位置,那他幽州崔氏就不必被清河崔氏踩在脚下,死死困在北地,不得动弹。
崔知遗难以抉择,须得商议权衡几日,于是他选择先抓个人质在手里,进可攻退可守。
玉京城内,崔弦和黄群两人却没有崔知遗那般悠闲。
他们已经近一月没有收到郑繁筠的书信了。
三人相交二十几年,无论是谁外任做官,那半月一封的书信从未断过,就连荣王南下勤王郑繁筠都写了书信给他们,郑繁筠给他们的书信比给中书省的折子还早到两日。
算算日子,郑繁筠应该回了幽州,他们深知彼此的脾性,郑繁筠爱邀功夸耀,如今连荣王的请功折子都到了数日,好友却连一封向他们夸耀功绩的书信都没寄来。
崔黄两人惴惴不安,崔弦托朱道祥把郑繁筠给燕帝的请功折子送了出来,一看便发现了问题。
郑母的闺名含“嘉”字,郑母在郑繁筠幼年就去世了。郑繁筠敬爱母亲,为避母讳,他写诗作赋,公文奏疏都避免使用“嘉”字,会用其他词字替代。
而这本请功折子不过三百余字,“嘉”字却用了两次,就算有刺史印,字迹与行文风格也与郑繁筠相似,但绝不是郑繁筠所书。
“不好——”
崔弦顿时明了,心中警铃大作,立即打马去了黄群府邸,两人商议片刻便进宫了。
崔弦躬身行礼,沉声道:“陛下,荣王不臣,青竹只怕凶多吉少…臣斗胆猜测,荣王现在没有回蓟州,而是继续南下,恐怕早已招徕了许多叛臣,占了数座城池,还请陛下速速出兵镇压。”
燕帝闻言大怒。
他才对荣王放下戒心,准备明年将他调回玉京,给予他无上荣耀尊崇,没想到这孙子狼子野心,欺上瞒下,意图谋反。
燕帝当即传召百官商议,众臣闻言皆惊,他们也没料到前几日南下勤王的荣王竟然也反了,一时议论纷纷。
燕帝询问百官,百官皆道派大军猛将镇杀荣王,燕帝又假意询问谁愿前往,实则心里早就有了人选。
燕帝下令,即刻传西疆节度使淳于青若、西北凉朔节度使陆炼回京,两人职务暂由节度副使接替,陆炼兼任禁军统帅,拱卫皇城,淳于青若与萧勉率军东进,镇杀反贼。
崔弦闻言勾唇,陛下把心腹和悍将都用上了,荣王啊荣王,你必败无疑。
众臣听闻是淳于将军前去讨伐逆贼,心道此战稳操胜券,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
百官退散,燕帝独留崔黄二人秘议。
“崔卿,你崔氏是我大燕之肱骨,幽州崔氏雄踞北地,该如何做不需朕多言吧。”
崔弦挑眉,拱手称是,出了宫后他便写了书信让心腹乔装打扮,八百里加急赶往幽州,将信交给崔知遗。
幽州崔府内,梁希音已经住了小半月了,该赏的花都赏尽了,结果崔老夫人却让她再多住些日子,说她在海外寻了个名医帮她调养个把月,保准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她每次与崔霁行房后都会喝避子汤,或者崔霁不会将元阳留在她体内,哪里生得出来孩子。
不过这事不能让崔老夫人知晓,她只好继续留在崔府调养身子。
这日,梁希音和崔霁睡了中觉起来,准备去城外游船,刚换好衣裳崔雱就派人来请崔霁去书房。
崔霁断然拒绝,说今日不得空,有事明日再找他。
梁希音笑道:“堂兄找你许是有要紧事,你先去,我再打扮打扮,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出门。”
“他能有什么事,我懒得搭理他。”崔霁语气冷淡,顺手拿起妆台上的黛笔,细细给梁希音描眉。
梁希音伸手环住他的腰,撒娇道:“哎呀你去嘛,因为我和素素你与崔雱堂兄闹得不愉快,夫君,我不想你因为我在家里被别人说嘴,而且现在素素怀了孩子,你还是给他个台阶下吧,就看在我和那孩子的份儿上。”
因为妻子搽了妆粉和口脂,崔霁忍住了低头亲吻,只抿唇轻笑,“你这般为我着想,我自然听你的。你先坐着喝杯茶,我马上就回来。”
等崔霁走后,梁希音便让小莲把每日炖的补品送一盅给素素。
这跑腿的差事本来轮不到贴身大丫鬟,可小莲是个闲不住的,最喜欢到处串门子聊闲天,因是郡主的大丫鬟,加上小莲性子爽朗,这崔府大房的丫头一多半都与她玩得好。
等了大半日,崔霁和小莲都没回来,倒是崔霁的贴身随从回来说老爷临时找少爷说话,今日不能陪郡主出门了。
一听是崔知遗找崔霁,梁希音叹了口气,今日的游玩计划算是泡汤了,可惜了好天气。
等到傍晚崔霁回来,两人用了晚饭,小莲还没回来,崔霁见郡主最习惯的丫头不在,便问去哪里了,得知是出去闲玩,顿时冷起了脸。
梁希音笑道:“哎呀小莲就这么个性子,虽然爱玩,但她做事极其妥帖稳当。”
“她固然好,但也太放肆了。哪里有让主子空等,奴婢却跑去玩乐的道理?”崔霁摇了摇头,“希音,我知道你宽厚,但你也太纵着她了,以至于她无法无天。她是荣王殿下给你的丫头,我不便说她,只是你以后不能再这般纵着她了。”
“好好好,等她回来,我说她。”梁希音拉过崔霁的手,笑得温柔,“夫君别生气了,今日家公找你做甚,有没有挨训?”
崔霁心下一紧,面不改色道:“不过是说些家中庶务,让我去过过目。”
等到了一更,崔霁照旧去沐浴,这时小莲才回来,直奔郡主寝房。
“小莲,以后别在外面玩太久……”
话音未落,梁希音被小莲拽到里间,她见小莲脸颊颤抖,一脸惊惶,便问怎么了。
“殿下…崔家要杀你们!”
“杀谁?”
“他们要杀你,还要去蓟州杀大郡主,小郡主和小郡王。”
“什么——”梁希音大骇。
“嘘——”小莲颤抖着手臂捂住郡主的嘴,“郡主你听我说……”
下午小莲给素素送补品,见她手脚浮肿得厉害便帮她按摩消肿,好让她舒服些。等按摩完出了房门,崔雱带着一众崔氏子弟回来了。
小莲看到崔雱就烦,更不想给他行礼问安便躲到了柱子后面,没想到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谈论荣王和几位郡主。
她以为是崔家子弟在编排他们节度使府的人,便踮着脚猫到房外偷听,准备回去跟梁希音告状,没想到听到了惊天密谋。
她吓得腿软,又怕脸色不对在路上漏了馅儿,便回了素素房中,等不那么害怕了才回来。
梁希音听完捏紧了拳头,“小莲,这事你先别声张,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咱们明天就回蓟州。”
“明天就回去?那…会不会太明显了……”
梁希音沉默半晌又问,“那些人里面有没有崔仪宾?”
小莲急得眼珠子直骨碌转,“我…没注意,我当时被吓住了,只顾着听了,没注意是谁在说。郡主,我听那话头,他们就快要动手了,咱们怎么办,咱们在内院,手里只有小丫头和婆子,打也打不过,要不咱们想法子给大郡主……”
“别怕,我来想办法,你只当不知道这事,表现得自然些,特别是在崔仪宾面前。”
小莲连忙点头,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梁希音赶紧让小莲站起来,然后开始责骂她晚归,不守规矩,小莲心领神会,哭着解释说在花园子里见了几只蝴蝶,想抓来给郡主瞧,这才回来晚了。
崔霁进门就看到了哭哭啼啼,一脸惊惶的小莲。
他默默听了一会儿,心道这丫头晚归也是为了希音,勉强算是个忠仆。
次日,两人出城游船赏景,梁希音说在崔家喝了这阵子苦药,又许久没见到大壮小实,心里十分想念,便说明日回蓟州。
“委屈你了,只是…我祖母……希音,等喝完这程药,调养好了身子咱们再回蓟州吧。”
梁希音靠在崔霁肩上撒娇,“还要喝啊,夫君,你陪我回去吧,我不想喝那苦药了。你知道的,祖母待我好,我也不能驳她老人家的面子。”
“我都明白,可是希音,我也想要我们的孩子,这次是我祖母重金求来的海上方,对你身子有益,那方子熬制方法繁琐,有的药材节度使府也没有,再等十日,喝完这一程,我就陪你回蓟州。”
梁希音嘟了嘟嘴,埋到崔霁怀里,“好吧,那我要吃白云糕,要福寿巷旁边那家点心铺的,小莲,去帮我买糕,我现在就要吃,啊,我还要喝西街那家饮子店的莲子水。”
崔霁笑笑,将妻子搂紧了些,轻声吩咐小莲去买东西。
小莲看了一眼郡主,抿紧了唇,连忙搭了小舟到了岸上。
晚上,等崔霁去沐浴,小莲端着两碗安神汤进了寝房,关上房门,小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梁希音冷脸将瓶里的白粉倒入其中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