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林毅闻言望过去,见沈凤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扣着几沿,脸色苍白如纸。
糟糕,梁俨给他说了这沈公子有心疾,难道这时候犯病了?
“沈公子你没事吧?”蒲氏见状小心翼翼地走近,关切询问,“要不回房躺着吧。”
沈凤翥回过神,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枚黑漆漆的丸子吞了。
这药丸还是凌虚亲手给他做的。
蒲氏闻到浓浓的人参气味,浓重馥郁。
人参吊命,应该无事。
蒲氏给丈夫使了个眼神,让他不必担心。
林毅又让下人拿来一张小毯,给沈凤翥搭上。
该做的都做了,即便沈凤翥病了,梁俨回来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雨一直下,直到四更半雨势才小些。
众人在正厅昏昏欲睡,林毅坐在上座撑着脑袋,蒲氏坐在帘幕后做针线,沈凤翥裹着毯子在厅中踱步。
直到五更,码头有人来报,梁镇将拿下了首尾二岛,刚才派了人回来传信。
林毅惊喜道:“当真拿下了!”
小卒喜道:“拿下了!码头的补给已经出发了,医士也跟着去了,小的这才来报喜。”
众人闻言欢呼雀跃,那些东西昨日便准备好了,停在码头随时待命。
众人忙登船前去首尾二岛,刚下岛就看到一片死尸,但都是海盗。
再往里走,伤亡更重,沈凤翥闻了浓重的血腥气,止不住皱眉抚胸。
林毅看了一眼沈凤翥,撇了撇嘴,心道病秧子何必来添乱,等会儿有个好歹,照顾你都不够的。
“凌虚——”
沈凤翥看了许久,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梁俨,只见他上衣被扒下,凌乱垂落,身上缠着圈圈白纱,背后的白纱洇着殷红血水。
只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来了。”梁俨粲然一笑,他知道凤卿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所以让医士将他的伤口赶紧包扎起来。
沈凤翥嘴唇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掉落。
他只能跪坐在凌虚身边,看着透血的白纱和疲惫苍白的脸庞,却不敢触碰。
梁俨见他泪如雨下,轻声安慰:“别哭了凤卿,我没事,就一小口子,养两天就好了。”
沈凤翥用袖子擦净眼泪,双眼在梁俨身上逡巡两圈,见没有别的伤口,逐渐冷静下来。
如今伤员众多,人手不够,沈凤翥便让梁俨好生休息,自己则跟着医士打下手。
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血窟,沈凤翥并不畏惧,接过了年纪小的药童手中的木夹,不顾伤员刺耳的叫骂和祈求,学着冯太医的手法给伤员用酒精消毒上药。
“公子诶,这里杂乱不堪,你来做甚,快出去!”冯太医见沈凤翥竟跟着来了,心里惊惶,小公子从小娇养在深宅,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莫被吓到犯了心疾。
“别说废话。”沈凤翥没有抬眼,只盯着伤员身上的伤口。
冯太医见沈凤翥神情自若,动作敏捷,也不再说什么。
沈凤翥或蹲或跪,给十几个轻伤员消毒上药,甫一站起,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公子,你别逞强,歇着去吧。”冯太医在旁边见沈凤翥坐在地上按揉额角,知道他头晕,又见他眼下有淡淡乌青,便知道他肯定熬了一夜。
“没事。”沈凤翥甩了甩头,这些兵士在流血,他不过是缺觉头晕,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林毅虽然不擅作战,但后勤保障是做得极好的。
他一上岛就吩咐人生火取暖,救治伤员,喂饭喂药,清点战场活口。
林毅见一处屋子里有二十来个海盗,全被缚住了手脚,跟羊羔一样捆在地上,跑到梁俨跟前笑道:“梁老弟,你留那么多活的做甚,留三五个问话就得了,多了还得喂粮食。”
昨夜披风斩棘,冒雨作战,梁俨现在松了劲儿,疲惫不堪,说了句留着有用,便闭上了眼。
林毅见他累得眨眼安眠,也不打扰他,扫了圈屋子,全是横七竖八倒着睡的兵将,心道夫人说得对,自己确实得来岛上善后调度,人家梁俨在前面冲锋吃肉,他做好后勤支援,到时候没准能捞着点汤喝。
沈凤翥见一个伤员疼得不行,闻着酒味就抓着坛子狂饮,拦道:“这是药酒,不能喝!”
伤员一把将沈凤翥推搡在地,将那一坛酒喝净,不一会儿就倒了地。
“这…这…”沈凤翥探了探鼻下,见他没了气息,慌忙叫冯太医来。
冯太医查看一番,叹道:“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几个馋酒的伤员见死了人,也不敢打喝酒解疼的主意了。
梁俨睡了个把时辰突然被窗外的嬉闹声惊醒,见门外燃起大灶,烹羊宰鹅,众人正在大快朵颐。
他转了转肩背,感到一阵剧痛。
他都睡懵了,忘了背上还有伤。
林毅站在院里给众人扯牛皮,见梁俨来了忙招呼他用饭补充体力,见他背后一片殷红,皱眉喊道:“梁老弟,你这背怎么又裂开了,快来个人,给梁将军上药——”
沈凤翥正在给崔璟喂药,听到声音也顾不得崔璟,拿了白纱药瓶奔了去。
“喂,凤卿——”崔璟撇撇嘴,单手拿着药碗,胡乱吹了两口,将汤药一饮而尽。
崔璇坐在旁边吃东西,笑得促狭:“你这人作精作怪,明明手没事,非要使唤凤卿喂你。”
“吃你的饭!”崔璟揩掉嘴角药渍,面露不虞。
沈凤翥拉着梁俨到屋里坐下,轻手轻脚地拆了染血的白纱,见一道狰狞刀伤,眼中又起了水汽,咬着嘴唇往渗血的伤口洒上药粉,“你忍着点。”说着,上药的动作越来越轻。
“没事,不疼。”梁俨背对着沈凤翥,疼得龇牙咧嘴。
冯太医你调制的药粉有点东西!
上完药,沈凤翥又端了粥来,举着勺子就要喂。
“我手臂没事。”梁俨欲抢过勺子自己喝粥,见沈凤翥脸色不佳,眼下泛青,“你别累着了,去小榻上睡会儿吧。”
沈凤翥躲过抢勺的大手,倔强地摇了摇头,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碗粥。
梁俨虽然心疼沈凤翥,但他内心颇为享受爱人的温柔贴心,看着爱人眼里的关切和爱意,吃着无味的白粥,却像在吃蜜。
吃饱喝足,梁俨让人先写了封劝降信让一个俘虏送去中心两岛。
虽然梁俨知道慕容氏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投降,但过场还是要走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又让林毅带来的兵登上游艇和一艘大楼船绕着骆驼岛转圈,船上只有一二十人,主要是起一个威慑作用。
休憩了半日,晚间众将开始商议攻打中心二岛。
林毅在出发前就派人给段晓送了信,黄昏时分段晓就带人上了岛。
首尾两岛足足有四百海盗,又易守难攻,段晓看着仅受了一处背伤的梁俨,面上带笑,心中却愈发提防。
难道此次的大功真要给梁俨吗!
段晓扫视了一圈,见多了几个生面孔,问是何人,梁俨解释是他的幕僚。
段晓点了点头,笑道:“诸位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首尾两岛,对攻下中心二岛有何高见?”
梁俨闻言不悦,什么叫不费吹灰之力,他们死了一百人多人,轻重伤加起来近三百人。
“敢问大人手上有多少战船人马?”孟宝昌站在梁俨身后问道。
孟宝昌如今剃了胡须,又在脸上画了两道疤痕,与通缉令上的样子判若两人,段晓一时也没认出来,答道:“七镇加起来有十六条战船,抛开驻军和后勤伤员,约莫还有两千。”
段晓又道:“战船粮草尚且不必忧虑,如何攻进那坞堡才是我们要考虑的。”
崔璟道:“兵马使,我们曾侦查过中心二岛,岛上除了坞堡有守卫,在码头处也有守卫。”
孟傲接道:“只是不必担忧,岛上树木繁茂,海盗只开辟了一处码头,守卫也不过几十人。”
段晓蹙眉道:“慕容家手上有信号烟火,那几十人不过是眼睛,若他们燃了烟火,坞堡中的人便知晓有人攻岛,如此以来防备心会更重,我们就更攻不进堡里了。”
梁俨道:“兵马使不必担心,慕容氏的信号传递我们已有破解之法,我们依旧可选一个雨夜进攻中心岛,即便他们有信号烟火也发不出去。”
吴青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大步跨出,朝段晓道:“姐…兵马使,将军,卑职以为这坞堡难攻,何不趁雨夜解决岸边守卫之后围住坞堡,弄出声势,引蛇出洞。即便海盗不会尽数而出,我们也能消耗部分兵力,为后面做准备。”
“不可!”梁沈崔孟四人异口同声。
吴青被这猛喝吓得背后一震,皱眉冷道:“有何不可?”
沈凤翥忙道:“此法虽能削弱对方兵力,但堡中海盗见状更会坚定死守之心,巡逻岗哨愈多,对我们越不利。”
崔璟道:“那坞堡坚固高耸,上面约三十步便有一处箭塔,里面有弩机,还有守卫,攻守兼备,只要出了林子,靠近护堡壕沟便没了遮挡,绝对会被守卫发现,围住坞堡只会白白送命。”
众人闻言皆频频点头,吴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灰溜溜退到段晓身后。
段晓见而立之年的小舅子还没几个少年郎思虑周全,还出来卖弄,顿觉面上无光,嘴角不可察地抽了抽。
孟傲道:“想要大批人马攻下坞堡,只能放下吊桥,绞起闸门。”
崔璟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
他们两人上岛侦查过,对坞堡地形有所了解。
梁俨灵光一闪,道:“那城墙上守卫,但我想一定不会有太多,我们何不偷偷潜入坞堡,解决掉守卫,放下吊桥,打开闸门。”
吴青讥笑道:“梁镇将,你这偷偷潜入是怎么个潜入法,随风潜入么?”
“卑职自有办法,还请兵马使给我时间,我自会带人潜入坞堡。”梁俨起身作揖,扯动背后伤口,不禁眉头微皱,“只不过需要些时日。”
段晓问道:“时间倒还充裕,只是不知你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沈凤翥等人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梁俨在卖什么关子。
第90章 攻堡 碧落黄泉,他都要陪着凌虚……
在首尾二岛各留下一百士兵侦查镇守, 其余人都退回了绿波镇。
因为首尾二岛有烽火台,若有情况,绿波镇的哨塔也能及时得知。
梁俨请了袁淳光来前厅, 问下次暴雨在什么时候,袁淳光说他道行有限, 最多可观五日晴雨,反正近五日皆是晴天和阴天。
段晓沉吟半晌,道:“梁镇将,你既心中有计, 那此次攻打骆驼岛, 我便交予你主帅,你可敢立下军令状?”
梁俨闻言,喜不自胜, 立刻领命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