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别人家的笑话看完了,允宁就打算直接这么走了?”
康王出声叫住萧恪,见他站住,一把推开身边簇拥的美女,大步走过去,拉过萧恪的右手细细打量了眼那两处还未长好的肉窟窿,随后幽幽说道:“这手废了确实可惜。不过听太医说,允宁别处并无损伤,那不知何时才能让本王听到好消息?你若是不喜那女子,皇叔可以给你换一个。”
这好消息指的自然是孩子。
萧恪这么久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大婚之后才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提起。
“九皇叔怎么忘了?侄儿如今已‘嫁’入侯府,一切自然由夫君做主,这偷人可是大忌讳,皇叔总不会想让侄儿成亲不过数日就被休弃吧?”
“你倒是会找借口!他敢这么做么?!”萧恪说的话,康王自然是一个字不信。不管萧恪和贺绥谁才是雌伏的那个,他这个好侄儿才是真正总揽大权的人,区区右金吾卫将军敢休弃皇族,鬼才会相信!
“敢不敢不是皇叔说了算,更不是侄儿说了算。不过信不信倒是皇叔自己的事。”萧恪打马虎眼的功夫一向炉火纯青,只管同康王糊弄,“只是…若皇叔被我们侯爷驳了,可别来找侄儿诉苦。”
康王不禁冷笑,抬手就掐住了萧恪的脖子。二人身量相当,倒也没有太难受,康王压着怒火,被掐着脖子的萧恪却依旧脸上含笑,平静自若。
“皇叔何必这般顽固?侄儿这辈子不可能留嗣,但大哥仍有血脉在世上,皇叔为何视而不见?”
康王想也没想反驳道:“一个女孩而已,又有何用?”
萧恪反问道:“皇叔这话说得古怪!女儿家怎么了?难道是女孩就不是我大哥的亲骨肉,我父王的亲孙女?萱儿身上流的一样是我萧家的血,她的孩儿便是我父王的后嗣。九皇叔何时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迂腐了?!”
“强词夺理。”
康王嘴上虽这么说,面上却露出犹豫的神色,直接松手将人丢开。
萧恪轻咳了两声,他先前本就伤了肺腑,病还未好利索,方才面上虽表现得镇定,但胸腔此刻却似有团火在烧一般,咳了两下喉头尝到一股腥甜。
压下身体的不适,萧恪直起身看向康王说道:“萱儿受封郡主,等天子一死,这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皇叔想为父王留嗣,到时只需招一品貌出众的男子入赘伏忠亲王府便是。相信有皇叔在,日后也没有那等糊涂虫敢欺侮萱儿。”
“呵!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我们的江山?只怕是你萧恪一个人的江山吧?!”
萧恪略拱手笑道:“皇叔抬举我了,侄儿可没有僭越之心,更对皇位无意。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保一家团圆平安,全了天下人的心愿罢了。”
康王看着面前人,忽然幽幽说了一句,“我果然还是不喜欢你,你太不像七哥了。”
“侄儿自知不讨喜,倒是不勉强皇叔喜欢我。不过皇叔该清楚,眼下既能圆了皇叔心愿,又能以大齐江山稳固告慰我父王在天之灵的,唯有侄儿我一人。”
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狂傲之语的,确实只有萧恪一人。他脸上并无半分因大权在握而喜悦,平静从容,却牢牢将朝政权力握于掌心。
康王不得不承认萧恪说得是对的,他因七哥之死而想毁了齐帝的江山泄愤,可这样一来却与七哥毕生所愿相悖,他心里是不愿让七哥泉下不安。他的心思是矛盾的,不仅仅是多年筹谋的大业,更是对眼前人。
他印象中七哥的孩儿,应当是如萧琢那般有勇有谋、忠义双全的端方君子,可这样的人注定无法为七哥伸冤昭雪。越是想要全了所有人的心愿,又能惩罚恶人,唯有萧恪。
可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是权臣,不能为忠臣,身上揽着骂名,无论如何也做不得他七哥心中的孝子贤孙。
“皇叔若实在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大不了不将我看做是父王的儿子便可以了。左右父王在天有灵,也不愿我这样的儿子,母妃也是。”提起父母,萧恪那话倒是还有几分真,而康王也清楚七嫂对这个侄儿是何种态度,他虽未应声,面色却有所缓和。
萧恪瞅准时机又道:“等诸事妥了,皇叔只管照看萱儿长大成人便是。”
“你倒是会给本王编排差事。”
“侄儿并无此心,只是知晓皇叔并不为那些俗物,何必说出来反惹皇叔不痛快?”
康王颔首道:“这话说得不错。只是你有这般口舌功夫,何必弄得讨人嫌,平白带坏了七哥的名声。”
“人人爱重倒也能做得,不过两耳不闻窗外事罢了。可皇权大于天,真有一日,君要臣死,臣…可就不得不死了。”
先宁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丢了性命,萧恪这句又勾起了康王的恨意,抬眼问道:“所以你才打算让老三那个草包接手萧佑衡的江山?想得倒是美,不过老三蠢是蠢,却不像是个听话的。”
萧恪笑道:“叡王有些与其平庸才干不相称的野心,侄儿当然知道他不会听话。不过是个占坑的废棋,原也没想让他在皇位上坐多久。”
康王一听来了兴致,稍加思索后又道:“你想摄政,也得有个听话的男嗣才行。老三府里全是丫头,总不能也招赘吧?”
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萧恪到问了一句,“女儿家又有何不可呢?”
康王不由愣住了,但他本就不是什么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萧恪的打算,随即道:“萧佑衡平生最瞧不起女子,让个女娃娃来接他的江山基业确实够讽刺他,只不过这是悖逆人伦纲常之举,你倒真敢想。”
萧恪听了却满不在乎地直言道:“这人伦纲常也没说女子不可为帝从政啊!叡王府的敏仪郡主颇有谋略才干,于政局权衡心术上远胜如今几位殿下,且她身为女子,心思细腻,通晓人情冷暖,盛世太平,最是需要这样的人为帝。”
“你这番话听着有道理,可哪有这么容易!若是让璇丫头做皇帝,别说那些老顽固不同意,便是再贤的臣子也会罢朝抗旨的,你想好怎么降伏那些人了?”
萧恪却道:“侄儿不懂如何降伏。只知道……生而为人,总归会有弱点。那些自己冥顽不灵的,只要他们还有父母手足,儿女家族牵绊,就注定不成威胁。肯拖着阖族全家去死的屈指可数,防也好防,不过是让他们闭上嘴罢了。不过说起这个才需要皇叔,于皇叔来说,这事帮了,有利无弊,还能出了皇叔心中那口气,如何?”
“你以为你堵得了天下人的嘴?”
“侄儿自是堵不了的。为政者,最先要懂的…便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可皇叔莫忘了,百姓与朝臣不同,他们图的不过是生计不愁,日子富足,今日是萧家人当皇帝,明日即便是换了赵家、王家当皇帝,对百姓来说又有何区别?至于这千古骂名……”萧恪不屑一笑道,“侄儿来背便是,左右朝中骂我的人多了,也不差史官一笔,言官一句,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便是。左右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我管旁人说什么?”
“…呵!哈哈哈!允宁虽不合我的心意,但你方才那话还是很中听的。不过帮不帮你,还要看我到时的心情。”
康王本就是个放荡不羁的疯子,萧恪当然没打算得到一个疯子的承诺,只刚才那句便够了。
“皇叔若无旁的事,那侄儿便先告辞了。”
康王这时又抓住萧恪的肩膀拽了一把,凑近了些说道:“看在侄儿你今日难得合眼缘,便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祁太尉派出的三人,两人死在诏狱,逃的那个…我的人跟过一阵。”
赖英才不知所踪,萧恪事后也曾派人去查,只可惜那时他重病垂危,耽误了时机,后面虽查到后巷的一些足迹,但也早断了。
“九皇叔神通广大,不仅太尉府的事打听得,就连赖英才这等小人物也刻意留意。”
康王闻言半打趣笑道:“别说太尉府,便是侄儿你的院子也并非无隙可寻,你若不信……”
萧恪打断康王的话道:“侄儿信。不过侄儿本也没打算防得水泄不通,只自己院子用着安心便够了。”
“无趣。”康王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宝座前,略侧过身子说道,“不过侄儿也不比为此多费工夫了,我可以告诉你,余下的那人也死了,我的人追到城外只追到一辆烧毁的马车。不过在那小喽啰死前曾见过一人,我的人虽瞧得不真切,听得却真切,侄儿可知是何人?”
“……”手段干净利落除掉后患,单凭这一条,就决计不可能是派人来的晋王和祁太尉。而能做到这些,又与此事利益相关不得不做的,唯有那几个人罢了。
萧恪虽已隐隐猜到,却没有说出来,而是等着康王开口。
“那人自报名姓,说他是太常寺卿…沈亟。”男人吊足了胃口,眼见萧恪脸色微沉,才缓缓说了出来,又道,“我听说早些年侄儿与这位沈大人私交甚密,我原以为他是萧佑衡的人,却不想另有野心。”
萧恪攥了攥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你若是心里不痛快,皇叔可替你了结此人。”
萧恪听后反而笑着摇了摇头道:“皇叔不必费心。沈亟口舌功夫不逊于我,不然也不会在天子手上讨得便宜,一步青云。此人与其说是另有野心,不如说是墙头草,谁地位稳固便攀谁的高枝。”
萧恪并非真要贬低沈亟,虽然二人如今立场相悖,但若单论人,萧恪还是很看好对方的,所以在听到康王生出除掉对方的心意后,立刻说了这些话。若是攀龙附凤的墙头草,便不需要刻意除之,也算是暗中保全了沈亟的性命。
“照允宁这么说,太子在这些人眼中还有望当皇帝?”
萧恪反问道:“叡王庸碌无能,是个人都不会觉得他能当皇帝吧?”
康王闻言笑了声道,“这倒是。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先留着他,日后若是他聪明些为我们所用,也算不辜负允宁今日在我这儿保下他的情分了。”
正说着话,康王的侍卫匆匆来禀。他原是要凑到主子跟前的,却被康王退了下,跪到略远些的地方去了。
“你直说便是,允宁是‘自己人’。”
那侍卫垂首称是,这才回道:“禀王爷,右金吾卫将军到了,正在府外。”
康王一听是贺绥来了,不由抬头暼了萧恪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便又道:“贺将军到了,你们还不将人请进来?!”
那人答曰:“贺将军说是来接郡王爷回府,无意叨扰王爷。”
说是无意叨扰,但贺绥领了一堆人往康王府门口一站,一副破门抄家的架势,说是无意又有谁信?
康王原是懒得送人的,可想到贺绥亲自来,便又生出些旁的心思来,复又起身过来,揽住萧恪肩膀,说话间便要一同送送。
王府门外,贺绥马未下,甲未卸,眼神凌厉,随行士卒气势逼人。直到瞅见康王与萧恪一并出来,他才下了马站在阶下等。
待康王又近了些,拱手向对方行了一礼道:“微臣参见王爷。”
多年沙场征战让贺绥周身多了杀伐之气,如今官至右金吾卫将军,气势已今非昔比。偏又不倨傲,更无半步行差踏错,便是旁人眼热,也只能忍而不发,奈何不了他。
“贺将军惦念允宁,这人才来了本王府中一时半刻,将军便亲自带人来寻,这份真情,着实令人感动。”
“王爷客气了。”贺绥伸手去迎人,眼神一瞥就瞧见了萧恪脖子上的指痕,掐得不算重,故而并未青紫,但在贺绥看来,仍是碍眼。至于是谁做的,根本无需猜,“不知允宁何处得罪了王爷?竟须劳动王爷亲自动手?”
习惯了萧恪的话里有话,骤然碰上这硬碰硬的武将,康王不禁失笑。而后才故作不在意说道:“不过是个玩笑,本王一时力气大了。说起来,正有一事要说给将军听。七皇兄如今无后嗣承继香火,本王想着……”
“王爷。”贺绥直接开口打断了康王的话,他素日并不是这样刚硬之人,今日却是因见了萧恪脖子上的掐痕,着实有些怒了;再则也是对康王这等为一己之私,置旁人生死于不顾的叛国之人不忿,故而说话的口气都强硬了不少,“允宁与臣是圣上赐婚,他既入了抚宁侯府,纳妾留嗣之事便该由臣说了算。”
“那贺将军想如何呢?”
“非是臣想如何。今日让允宁过来,本就是为婉拒王爷先前心意,人今晚会送还,还请王爷见谅。”
若是早几日,康王高低得让贺绥下不来台,但此刻他已接纳了萧恪方才所提办法,之所以问,一则是存了些试探的心思,二则是最后做个常识,眼见贺绥一副要活吞了他的模样,也便罢了。
“无妨。原不过是想全了那丫头的念想,既然将军与我侄儿两心相悦,本王这个做叔叔的自不便强求了。”本来就是康王要强迫萧恪留嗣,如今这谎话信口拈来,硬将自己说成是好心人,听来也是讽刺。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贺绥总不至于驳了康王的颜面,他虽不知对方为何如此痛快,却还是照规矩给对方行了礼道:“多谢王爷,那臣与允宁便不多叨扰了。”
“请。”
贺绥抱拳回了一礼后直接翻身上马,略俯身朝萧恪伸出手。
无需多说什么,萧恪直接伸手,借着贺绥的力上了马,外人瞧去,自是一副冷面将军抱小郎君上马的‘美景’。
萧恪乐得旁人误会,他好继续做他与世无争的‘侯夫人’。
只是萧恪称病躲懒不上朝,并不代表万世太平。自通敌案一出,祁风和萧恪被拉下水,三皇子这边的心思明显活络了不少。
到后来齐帝下令释放萧恪与祁风时,三皇子一派的气焰更是嚣张到了顶点。如果不是怕被皇帝猜忌,只恨不得连着太子一起踩到泥里去。
正如萧恪所说,那窝囊了一辈子的陈国公可算是找到了出头的机会,萧恪病的那段日子,数他蹦得最欢。
然而乐极生悲,最是符合陈国公此刻的心境。他如往常一般,搜罗了祁太尉及其门生的诸多罪状,就等着上朝再踩一脚。可等御史台的言官开始说话后,陈国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名款款而谈的御史。
明明奏折是他前日同人拟好的,昨晚才同一盒银票一起交给那个御史的,可如今那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奏折里的。而最要命的是,被弹劾的人成了陈国公自己。
震惊一下,陈国公没等皇帝开口质询,便越众而出,高声反驳道:“陛下,苏御史满口胡言,所奏皆为子虚乌有,陛下切不可相信!”
那姓苏的御史也不同他争辩什么,只低头奏报:“陛下,臣今日所奏皆为陈国公亲笔所书,只是国公爷送来的那份上写着晋王的名讳,另附贿金四千两于昨夜送到臣府中。书信与贿金,臣已封存,于今日呈交予大理寺卿。”
“陈卿,你可有话要说?”
陈国公并非能言善辩之人,虽承袭了爵位,但这么多年一直在工部的闲职上不温不火。若不过是贵妃妹妹和一个皇子外甥给了他争一争的错觉,根本不是争权夺利的那号人。更何况这事本就是他做的,突然被揭发,实在是百口莫辩,仅剩的念头唯有喊冤了。
通敌的案子还没个定论,如今又绞进去一个陈国公,大理寺卿的头都大了。
幸或不幸的是,齐帝今日因为朝堂纷争越发烦心,偏身体不济,底下陈国公嚎丧似的喊冤搅扰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陛下!”随着裴东安一声惊呼,底下众人齐齐住口。他们虽是好奇,可碍着不能直视天子的礼法规矩,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再吱声。
唯有太子开口说了句:“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叡王见被抢了先,心中不由懊悔,面上也装出一副无比忧心的模样,跟着也劝了一句。他二人开口之后,底下众臣才齐声附和。
齐帝却仍旧心烦,裴东安在旁帮他按着额上穴位竟仍不觉缓解,越是为身子状况心急便越是难受,更听不得臣子聒噪。
大手一挥直接道:“着令大理寺五日内查明事由!在此之前,御史台苏诲、陈国公软禁于各自府中不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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