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111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萧恪看了眼贺绥,又看了眼喋喋不休的宗正寺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直接丢下那人扑进了贺绥的怀抱,仰起头互换了个他们才懂的眼神。

宗正寺卿自知没趣,便客气奉承两句离开了。

萧恪离开贺绥的怀抱,一改方才表现的‘娇羞’,视线往贺绥来时的方向瞥了眼,转回头问道:“问完了?”

贺绥点了点头,头却缓缓抬起看向天空。

晴空万里,虽是冬日,前两日才下过一场雪,天上却没有半分阴霾,恰如此刻贺绥的心境。

“阿绥,怎么了?”

“没什么,明日一定是个艳阳天。”

建和十六年冬至这日,京城商贾也早早关起门来过起了小节,载着清河王的一辆素净小车悄然出了城,之后数十骑跟着离开京师。而在清河王离京后十日,抚宁侯府的小公子白琮被封为八品宣节校尉,只身一人前往北境赴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齐帝的身子终究是熬不住了。

捱了一整个冬日,终究还是在立春前到了油尽灯枯之日。萧恪很清楚那丹药的效用,对于齐帝的病势他是最清楚的一个、也是最先知道消息的。

裴东安派了个伶俐的小内官出来传话,萧恪刚与贺绥烹了一壶热茶,为着难得有的休沐,两人便干脆躲起了懒,听到齐帝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事,萧恪手握着白瓷的茶盅,气定神闲应了一声便将那小内官打发了,仿佛对方说的不是皇帝只剩一口气的大事。

过了一会儿,萧恪才施施然站起身,贺绥紧随着站了起来,拉住了萧恪的手臂,沉声道:“宫中…你放心料理,宫内外禁军那边有我。”

萧恪含笑点了下头,二人并非儿女情长之人,贺绥虽不比上萧恪那样权倾天下,可如今禁军十六卫除了左右千牛卫隐归在萧恪麾下,余下都唯抚宁侯之命是从,元阳侯这个名义上的禁军大将军已成了无兵之将,彻底被架空了。

而萧恪与贺绥一内一外,便能将内宫完全隔绝,别说人,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皇城了。

皇帝寝宫外,朱昭双手拢在袖中,紧张得在殿外走来走去,大殿内外侍奉的宫人个个敛声屏气,一点异响都不曾发出。看到萧恪的身影出现在寝宫外,朱昭赶忙提着袍服下巴快步走了过去,看都不看跟着萧恪来的几人,只向萧恪躬身行礼后轻声道:“干爹让奴婢在外面守着,就等王爷您到了。”

“嗯,带路。”

到了殿门口,萧恪命随行的其中两人现在殿外等候,等传召时再进,他则带着另外一人直接进了皇帝寝宫。

随性之人也在踏入内室之前停下了,却并非是因为身份受限,男人斜靠在一旁,此时此刻仍是满脸笑意说道:“我就先不陪你进去了,等你料理完了唤一声便是,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掐死萧佑衡。”

“那皇叔在此稍候片刻。”

萧恪踏入内室,只闻到呛鼻的香灰味道,裴东安侍立在龙榻一旁,看到萧恪进来,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才俯身唤道:“陛下…陛下…荣亲王来啦!”

已是弥留之际的齐帝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他被丹毒蚕食的这数月消瘦得十分厉害,手臂几乎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萧恪再近前些,便看到了一张颧骨凸起,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齐帝眼窝青黑,脸色蜡黄,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可即使是这样,齐帝听到萧恪来的消息,还是伸出手臂朝对方挥舞,嘴里喊着仙丹、丹药之类的话。

“陛下,仙师不是说了嘛!您还没悟,这丹药肉体凡胎吃了是会要命的!”萧恪凑近了些,却没有如之前做戏时那样抓住齐帝的手臂,任凭男人泄了力气,枯瘦的手臂软软搭在床边。

“朕…朕是…真龙……”

“陛下自是真龙天子。”

萧恪奉承得毫无情感,与其说是奉承,不如说是随口敷衍,裴东安站在一边,小心抬眼打量了萧恪一眼,扭头便见齐帝朝他挥舞着胳膊,赶忙凑过去扶住,然后躬身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齐帝喘着粗气说道:“去…去召老七过来…还有…宗亲,朕、朕要当众传位给…给……”

病重之人说的话每个字都是断断续续往外蹦,裴东安应了声出去了,却只是吩咐朱昭一炷香后再去各府通传,而后径自领了在外面等候的两名官员又折返回了大殿内。

萧恪看到两人进来,才凑近龙榻便低声唤道:“陛下,两位萧大人到了。”

床上的齐帝悠悠醒来,偏过头看到素日信任的两名宗亲皆在一旁侍立,混沌的脑袋此刻却好似通畅了一般,视线上移,正对上一张满含讥讽的笑颜。对视不过一瞬,多年的疑心病让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挥舞着手臂要去抓人,可萧恪只是施施然后退了一步,就让他落了空。

“呵。”

裴东安原本低着头,忽听得一声冷笑,顿时感觉后背发凉,内室一众内官都把头低垂着,盯着自己的靴尖,动也不敢动。

那两名宗室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几步上前跪在龙床旁,恭敬接住了齐帝的手臂,年老的那个则上前恭敬行礼道:“陛下。”

齐帝只看了眼低头跪在榻边的青年,便抬头看向老者,努力朝老者抬起手臂,断断续续说道:“皇叔…皇叔…朕要立、立老七…萧定闻为…新君,皇叔一定…帮朕……”

“是,老臣一定谨遵陛下之命……”

老者前半句话说出来时,齐帝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但下一刻笑容就僵在了他脸上,只因那恭敬的老者接着说道:“尊叡王殿下为新君!”

字字铿锵有力,脸上也无半分迟疑,仿佛刚刚齐帝说的真是萧定淳的名字一样。

齐帝怒目圆睁,过大的愤怒让他那口气喘得更加急促,他的手臂落下来,手指恨不得戳到面前青年的脸上,“你!你说!”

跪侍的年轻宗亲眼睛都不眨一下,冷静答道:“回陛下,臣也听得清楚,是要立叡王殿下为新君!”

“反了!反了!”齐帝现在每喘一口气,那声都如破风箱一般,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但他仍不肯相信,扯着脖子大喊着裴东安的名字。

而正是这个配了齐帝几十年的老太监给了皇帝沉重的一击,大太监连龙床都未敢接近,只站在齐帝能看得见的地方,垂着头恭敬说道:“陛下,奴婢方才听您说得也是叡王殿下的名儿啊!”

“呼…呼……贼子!乱臣贼子!你!”谨慎多疑了一辈子的齐帝终于在此刻明白了什么,他试图翻身去抓萧恪,却被跪在床边的宗亲牢牢按住。既是此刻回光返照让他有了几分气力,却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抓不到萧恪,他便啐了面前的宗亲一口,然后双目圆睁瞪着萧恪,大骂道,“贼子!你跟你爹一样!朕…朕当初就不该放过你们!真就该断了萧佑炀的根儿!狼子野心的畜生!”

萧恪脸色阴沉,他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齐帝,那眼神如同看一条垂死挣扎的野狗。

这时一阵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原本等在大殿的康王缓缓走了进来,听到齐帝死到临头还在攀蔑七哥,他如何能忍得。在齐帝震惊的目光下,康王眼神怨毒,他一步步接近,拨开了原本跪候的宗亲,很随意地坐在龙床上,将齐帝的手扒拉到一边。看着连自己翻身都十分困难的齐帝,讥讽道:“萧佑衡,瞧瞧你如今这副狼狈模样,好不好笑啊?!”

齐帝力气用尽,嘴里只不断重复着贼子两个字。

康王冷笑了声,却坐直了看向萧恪。

“陛下,有句话您说错了。”一直阴沉着脸的萧恪此时冷冷开口,“父王当年若有臣一半心狠,您又岂能稳坐龙椅几十年?!陛下冷血多疑,连一母所生的亲弟弟都能戕害至死,今日众叛亲离也是您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几个字,萧恪每个字都咬得极重,那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也是他两辈子苦难的源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咽下了多少委屈苦楚,才走到今日这一步。大仇得报,自是要将心中恨意都诉诸干净。

而萧恪所言,也是致使宗亲和裴东安这样近臣背叛齐帝投向萧恪与康王的原因。一个连同胞兄弟都能无情杀害的皇帝,谁敢付诸满腔忠心,更不要说这皇帝倒行逆施,只为将权力和皇位都捏在自己手中,亲近意味着知道更多秘密,也意味着那把名为疑心的屠刀时刻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自是无人敢真的全身心信任齐帝。可以说今时今日的局面确实是皇帝一手酿成了,怪不得谁。

“好侄儿,你可说完了?”

“说完了,皇叔请。”

康王一直等的是这一刻,多年仇恨积压心中,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看得出几分残忍,他看向齐帝,语气中带了几分遗憾得说道:“可惜啊!若不是要看不出破绽,我真想将你的肉一片片刮下来!”

“萧佑涟!你放肆!该死!”

康王听他垂死挣扎的怒骂,脸上满是讥讽之色。男人心思一转,突然饶有兴致说道:“萧佑衡,不瞒你说,其实我原本是想联手北燕,毁了你这江山,让你尝尝亡国之君的屈辱的。可偏偏我又舍不得七哥拼力守护的江山,幸好…我的好侄儿中途找到我,说了一个更好的法子。你猜…咱们的好侄儿为何要让老三那个废物继位?”

齐帝只喘着粗气,仍坚持骂道:“……贼子!”

“呵。”康王提起这个好点子就忍不住捧腹大笑,丝毫不介意一屋子人将萧恪的真实目都听了去,“好侄儿他啊……要让你最瞧不起的女子,做大齐的新皇!老三的长女敏仪,你可还记得?那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萧佑衡,你说是不是?”

女子为帝惊世骇俗,其震撼丝毫不亚于萧恪篡改皇位归属,可在场人却无一人敢有二心。

“唔!嗬、嗬…嗬…”

龙榻上的皇帝张口想喊,康王一边笑着,一边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拉起来盖住齐帝口鼻,那只有力的手牢牢按住了盖在皇帝脸上的被子。殿内除萧恪一眨不眨盯着榻上看,其余人都是垂着头,视线之内只能看到被子下的因窒息而拼命挣扎踢蹬的双腿,将那厚厚的被子一下下踢起来。

康王一边死死捂着,一边却转过头笑着同萧恪闲谈,直到手下人由挣扎慢慢归于平静,他才松开手,饶有闲心地将被子撤下。

齐帝双眼上翻,脸色憋得青紫,表情更是狰狞,可康王看到齐帝这副死状却仍然笑得出来,甚至帮齐帝合上了眼。大手一直向下,在鼻下和颈侧都试了脉息,他同样是个谨慎之人,不会允许这时候有什么纰漏,手指划过齐帝脖颈处的时候停了下,随即抬头看了眼萧恪。

明白康王心思的萧恪表情冷漠说道:“若是为防万一,皇叔尽管动手就是,叡王满脑子只想着继承大统,不会怀疑陛下的死,涂些粉就是。”

“老七呢?”

“天子只有一个,老三不会让他有机会。”

“好侄儿说话一贯中听!和你说话不累。”康王一边说着,三指扣住齐帝脖颈,殿内寂静无声,咔嚓一声脆响更外清晰,众人敛声屏气不敢吱声,“算算时辰,人都该到齐了,我不方便出去露面,好侄儿快去宣布皇帝遗命罢!”

萧恪颔首,带了裴东安并那两名宗亲出了大殿。

朱昭疲于拦人,正有些焦头烂额,大殿门忽得打开,众人看去,只见大太监裴东安双眼通红先走了出来,紧跟其后的是齐帝素日亲近的两位宗亲,年老的那个更是萧氏最德高望重之人,连齐帝都要唤一声皇叔,萧恪是最后出来的。

后面三人都是神色黯然,众人还不待开口,大太监裴东安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痛苦道:“陛下…驾崩了!”

阶下宗亲皆是一片哗然,在裴东安宣布了齐帝驾崩的消息之后,立时便有其他宗亲看向那老者,追问道:“肃亲王!陛下去前…可有遗命?”

废太子贬为清河王之后齐帝的病就更重了,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诸皇子之中叡王和昭王都是合适人选,两方这段日子也是斗得不可开交,老五因为出身平平,加之本人并无争位的意思而早早被排除在外,如今皇帝死了,两边更是在意皇帝是否有话留下。

那老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陛下生前却有遗命,要尊……叡王殿下为新君!”

叡王两个字一出来,如平地惊雷般。

若非齐帝刚死不能笑,萧定淳此刻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为了掩饰几乎溢出的得意,他赶忙以宽袖颜面,带头跪了下去,这才将笑容遮掩了下去。

萧定闻一派自是不愿相信的,皇位之争若输了,他们这些站队昭王的人也得跟着倒霉,况且叡王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又不曾得到齐帝多大重视,即便先前太子废黜了,也不该轮到叡王,可他们又不敢当面质疑。

“陛下崩逝,七殿下不跪不悲,是怀疑陛下临终遗命么?!还是觉得两位宗亲、连同裴总管和本王在撒谎?”

一顶抗命猜疑的帽子扣下来,萧定闻也只能跪下,连带着他那一派的宗亲也跟着跪下。

这宣旨的两名宗亲虽没有什么实权,但都是齐帝素日亲近的宗室,裴东安是陪伴了齐帝几十年的贴身大太监,萧恪是皇帝生前最信任的宠臣,不论真相如何,叡王继位的话从他们几人口中说出,此刻便等同是皇帝遗命,任何人反抗质疑都是死罪。

老宗亲在萧恪的眼神暗示下站到一边去,然后由着年轻的那名宗亲搀扶着慢慢跪了下去,双手一拢对着阶下恭敬说道:“臣等…恭请新君继位!”

肃亲王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先开口,后面自有其他人跟着,听在叡王耳中犹如仙音,他站起身前偷偷掐了自己一下,脸上装出一脸悲色,慢慢站起身,还很刻意得脚下滑了一下,幸而身旁人托了一下才没摔倒,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叡王扭头看了眼身侧身后跪着的人,此刻才觉得这么多年被其他兄弟压制的闷气终得以吐出,他又抬起头望向阶上,萧恪长身而立,朝自己伸出了手。

“叡王殿下,请。”

那个至尊的位子,萧定淳肖想多年,一度都曾绝望,却没想到真有一日落在了自己头上。至于这遗命是不是真的,他根本无心探究。

提起衣摆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阶,叡王的眼中只有萧恪朝他伸出的那只手,仿佛拉住了,就能获得一切。在还有两阶的时候,萧定淳就伸直了胳膊一把抓住了萧恪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就像要抓住那近在咫尺的皇位一般。

萧恪拉住对方用力拉了一把,将有些恍惚的叡王拉到了玉阶之上。

两人背对大殿站立,身后就是象征至高皇权的龙椅,叡王手心满是热汗,过大的喜悦让他有些气喘。

萧恪是最后一个跪下去的,和众人五体投地的恭敬不同,他虽跪了下去,背却是挺得直直的。

“臣萧恪参见陛下!”

建和十七年二月末,齐帝萧佑衡崩逝,谥号‘肃’,史称齐肃帝。

同年三月,皇三子萧定淳继位,改年号为兴寿。

第一百五十九章

萧定淳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自是忙着打理先帝的身后事,顺便打压几个皇弟。

萧恪根本无心帮杀父仇人料理后事,也就懒得同新帝争这差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当他真的站在宁王府正门前时,却不免有些紧张了。

宁王府本是他的家,可因为先帝的缘故,业为了保至亲平安,他不得不与宁王府划清界限十多年。唯一一次回家,是借出嫁之机。而如今大仇已报,他权倾朝野,再无人能阻拦了,却反而有些近乡情怯。

贺绥一身素服站在他身边,见状拉住萧恪的手紧紧握住,用自己的方式给爱人勇气,“我陪你一起去见母妃。”

萧恪长舒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宁王府的牌匾,许久后才下定决定般点了点头。

今日来,萧恪还是给足了萧岭这个明面上的宁王颜面的,一早便使人通传过了。不知是否因为先前嫌隙,萧岭本人并未露面,只是派了人将萧恪和贺绥二人引去了秦太妃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