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飞哥,别这么说话!”本就是自家理亏,听到丈夫口气这般硬邦邦的,那妇人连忙回头轻斥了一句,“小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去找干净的布巾给你擦擦!”
说着就将萧恪让了进来,那周姓汉子虽没有阻拦,但瞅萧恪的眼神却说不上友善。
趁着妻子回屋子找东西的空档,便开口问道:“公子站在我家门口到底想做什么?”
“周家大哥误会了,我是听家中老叔伯说,周大哥家酿的酒一绝,这才登门拜访,只为讨一壶酒。”
那姓周的汉子始终皱着眉,听到萧恪说是来讨酒的,脸色更是不佳,“我不卖酒!请回吧!”
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萧恪并不气馁,转而道:“我知道周大哥家的酒向来不卖,只赠左邻亲朋。我今日来也是因为有一故友,毕生夙愿便是尝遍天下佳酿,这京中能排得上名号的酒我都寻过了,再去旁的州府寻酒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如今是急病乱投医,这才冒昧上门叨扰,只为圆友人夙愿,并无恶意。”
“……故友?”眼前的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虽说这话说得诚恳,但这老气横秋的口气着实让那周汉子无法相信。
正巧那妇人出来时听到了后半段,又见萧恪样子真诚,想到人家小公子如此上心,被她破了一身脏水也没有半分发火的模样,不由软了心思,连忙将丈夫拉到一边劝说。
萧恪也不急不恼,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不知那妇人悄悄同丈夫说了什么,先前那执拗汉子一跺脚,扭头回了屋子。
“飞哥去替小公子拿酒了。他就是那个臭脾气,公子别放在心上。”
“多谢周家嫂子,我没事,原也是为了心中挂念之人,想着了却他心中遗憾,又听叔伯说周大哥酿酒的功夫一绝,这才冒昧打扰了。”萧恪面不改色撒谎,对于将沈亟说成是将死之人也没有半点愧疚之色,举手投足那戏当真是做足了,将这善良妇人诓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将荷包里用来赏人的银锞子一股脑塞到妇人怀里,“周嫂子收着便是,这钱也不是为买周大哥的酒,权当是我替故友谢你夫妇二人便是。”
那妇人本是不要的,可被萧恪硬塞在怀里,他人又躲开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去同别家的少年公子拉拉扯扯,被萧恪劝上几句便再三谢过收下了。
不多时,那周汉子手里拎了个小陶壶出来,往萧恪怀里一丢,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酒已拿到,萧恪也无心多逗留,同那妇人随便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开。
“多谢二位,我代故友谢过了。”
面前的门被重重合上,依稀还能听到里头妇人轻斥丈夫的粗鲁。萧恪转身离开,背过身时,他面上方才人畜无害的笑容瞬间敛了去,瞅了瞅手上那一小壶酒,冷笑了一声往回走。
来时并不觉得周家住得这般深,回来时没了心事,左右瞧着这一户户紧挨着的人家,耳边传来巷外的吆喝声以及左近院落孩童的嬉闹声。
萧恪本是慢悠悠走着的,但行至半途,他忽觉后背似有人跟着一般,不由停下脚步回头,可那幽深的巷子里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
身后的脚步声似有些接近,萧恪面上不动声色,却暗自加快了些脚步。
可身后那股如影随影的悚然感却逐渐加重,他并不清楚跟随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便只得更快些往巷子口冲。
正这时,巷口忽得结伴跑过来几个半大小子,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叫嚷的高壮汉子,那巷子口本就不宽敞,被这么一冲,后面跟着的人便被挡在了后面,萧恪趁机提步要冲出去。
忽得旁边窄道里伸出一双手,一把捂住萧恪的口鼻,手上一用力就将瘦弱少年拉进了暗巷中去。
“唔!”
第二十九章
被捂住口鼻拖走的一瞬间,萧恪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只恨他这瘦胳膊瘦腿,教人拿住,又一手拎着酒壶,失了反抗的余力。用尽全力向后的肘击被轻松接下,这时候恨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也是无济于事了。
“呵!哪里来的小少爷出门都不带个护卫,不怕被人拐了去?”身后的男人笑了一声,压低了声凑在萧恪耳边揶揄了句,只是那带着轻蔑的口气让萧恪莫名愤怒。
在萧恪抬脚踹向他下半身时,男人果断松开手,向后急撤了几步。
萧恪得以转身拉开了些距离,紧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出手掳他的男人,是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小公子怎么跟闺阁的大姑娘似的,专往下三路招呼?”
萧恪不理会男人的插科打诨,眉头紧锁质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出手掳我?”
听了萧恪的质问,男人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后道:“方才小公子步子走得急,想来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在下明明是救了你,怎得倒成了掳你的恶人了。”
萧恪视线依旧凌厉,眼前的人一脸玩味,虽穿着一身普通衣衫,可那稍显异域的相貌以及高壮的身形都证明这人来历不一般。
“阁下并非我大齐子民,如此打扮藏身于暗巷又是作何?”萧恪可不是无知孩童,即便这人掳他并非恶意,可这条窄巷是死路,鬼才信一个异国人是凑巧迷路才刚好撞上,顺手救了自己一次。
“……小公子这话,在下就听不懂了。”男人略一挑眉,似乎对萧恪识破自己来历的事有些意外,不过嘴上并不承认,“在下姓龚,家中做些皮毛和铜铁生意,今日是拜访故友归来,恰巧看到有人跟着小公子欲行不轨之事,这才出手相助。公子不谢我也就罢了,倒打一耙当真是冤枉龚某人了。”
“做皮毛生意的燕国人?”萧恪冷笑,懒得同面前这人多废话什么,“告辞。”
男人身形一动,冲过来扯萧恪的手臂。虽然因为身形力量太过悬殊,还是被拉过来卡住颈子抵在墙边,但这次萧恪有了防备,一直收在袖中的匕首也抵在男人颈侧,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势。
“小公子真是有趣,都这种关头了还不忘保你那壶酒。”男人倾身凑近,丝毫不在意萧恪的刀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抓住萧恪的那只手顺着小臂摸到了手指,“既是这般看中的酒,想必是佳酿。在下对小公子有救命之恩,不妨就给了我当做谢礼?”
萧恪的刀又贴近了一分,“你可以试试。”
“在下说得可都是实话!这巷子里住的都是贩夫走卒,少不了那偷鸡摸狗之徒,小公子这身虽瞧着朴素,但底下人眼睛最是尖,怕是将你当做了肥羊,即便你方才跑出去,这般扎眼的穿戴打扮只怕都来不及叫出声就得被人拖进暗巷里,到时候教你爹倾家荡产拿银子来赎恐怕都是轻的。”
萧恪心中转过这个念头,面前的男人虽来历底细不明,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信口胡诌的,他虽然因为先前的事引得朝中一派武将的不满和猜忌,却不至于这么拙劣跟踪。
男人将萧恪脸上那一瞬放松的神情看在眼中,脸上笑意更甚。
“那小公子现在可否将刀拿开些?刀剑不长眼,在下惜命得很。”
“你先松手。”
“小公子拿刀抵着在下的脖子,受伤的可是我,这般霸道可是做不成卖卖。”即便被萧恪用匕首指着,男人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减去半分。
“不知阁下可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萧恪面不改色回敬一句,“今上最厌恶的便是燕人,阁下可以试试再放肆下去,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京城。”
“呵…哈哈哈!小公子真是个妙人,不知是哪家……!!”
男人话未说完便急退几步,他抬臂格却还是被刮到了,暗处出手的人刀法极快极重,将袍袖连同手臂上绑着的护甲一并割开,所幸有层层遮挡,只伤到了一层皮肉。
“嘶~看来在下要收回前言了。”
萧恪看到手持白刃护持在身侧的那脸生车夫时,眼神闪过一丝惊诧,不过他很快回过神看向那异族人。
“今日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若再有冒犯,阁下尽可以试试。”
“是在下多事了,小公子即有人跟着,那在下便不多叨扰。”男人捂着流血的伤口,面上笑容却仍未有半分收敛,口气倒是比方才软化了不少,只是路过之时,被车夫的刀横在颈上,便只得停下步伐看向萧恪,“在下不想惹麻烦,想必公子也是一样,还望高抬贵手。”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萧恪如今被不少人盯着,可不想闹出事端,被平白扣上和疑似燕国奸细有来往的罪责,“放他走。”
那车夫有些迟疑,在萧恪重复了一次后,默默收了刀。
男人走至巷口,忽得停下脚步扭头问了一句,“小公子,在下还有一疑问,可否烦请你为我解惑?”
“要看你问的是何事了?”
“在下自觉身无破绽,小公子是如何一开始便看出在下并非齐国人?”萧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人白白净净的,同那些养在京城的富贵公子并无差别,竟能一眼瞧出自己并非齐国之人,这让男人着实有些意外。
“那可真是十分不巧了,我自幼相识一人。其母便是出身燕国,恰好同阁下有些相似,虽形貌肤色不似燕国人,可瞳色却不同常人。”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若是有幸,在下可真想见见小公子那位故友。今日叨扰许久,便告辞了!”
眼瞧着那自称是姓龚的皮毛商贾大摇大摆离开,萧恪这才扭头看向车夫,眼神依旧凌厉,只是此刻是对着那‘身手了得’的车夫。
“你原先在哪里伺候的?瞧着脸生。”
“卑职原是外院的侍卫,是洪总管说王爷出门不爱带小厮多有不便,冯叔年岁大了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故才调了卑职来。”那车夫事先被叮嘱过,如今萧恪问了,自是照着说好的一五一十答了。
“呵。侍卫转来做车夫,倒是委屈你了。”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了。那车夫始终低着头,即便听到萧恪这么说,也只是平静答道:“为王爷效力,卑职不敢。”
“我看你抗命的时候倒是敢!”萧恪冷笑,丢下一句话便甩开那车夫往外走。
那姓龚的燕人自是要查,不过这阵子装着不和,已数日未见贺绥,萧恪心中思念得很,只恨不得立刻见到人。
燕郡王府的马车大喇喇停在了抚宁侯府的正门前,左右自不敢拦这位郡王爷,而那驾车的侍卫拉着马车挪开时突然停住脚步,警惕地扫过四周。
暗处一人急忙隐去身形,再不敢多逗留,立刻返身回去报信。
京城花枝小巷是烟花之所,只是这时辰姑娘们大多都在歇着,鲜有客这时候上门。那报信的人折回来时正好撞上一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下了轿辇,便停下步子让路。
中年男子折扇一摇,笑道:“这么急?正好引路,我也去见见你家少爷。”
“是。”那人低低应了一句,便走在前面替中年男子引路,这花楼的鸨母早得了吩咐,顶着笑脸将那人迎了进去。
随行的侍从停在了上楼的阶梯前,中年男子则由那报信侍从一路引上了二楼雅间。
甫推开门,便见一年轻男子怀中揽着一美娇娘,只是一条手臂放在桌上由医者帮着照料方才的刀伤。
“龚少爷出门一趟怎得见红了,这京城还有能伤得了你的人?”中年男子摇着折扇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对方脖子和手臂的伤,开口便揶揄了一句、
“无妨,不过是个爪子利的小家伙罢了。”男人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手下,挥手示意对方先下去。
“我瞧那小兄弟回来时急匆匆的,怕是有急事。龚少爷不听他说完?”
“九爷抬举他了,怕是脚程慢,没买成我吩咐的点心,这才急匆匆来请罪。”那边医者已打理好了伤口,年轻男人抬手挥退了陪伴的美人和医者,待雅间的门阖上后,看向摇扇的长者,“九爷今日来……可是有何买卖要同我做?”
“北边的买卖,龚少爷可有兴趣?”
年轻男子执酒壶斟满两杯酒,起身将其中一杯递过去,自己举杯碰了下,笑道:“九爷的买卖自是要做的。”
两人相视一笑,抬头饮下杯中酒。
第三十章
“怎么出去一趟身上这么湿?”
“…哦,无妨。临街时原想着买些点心带给你,没注意教一户人家泼了水,寻你心切便顶着这一身过来了。”
萧恪早在马车上就换回了朝服,只是他毕竟被当头泼了一盆水,头发和中衣还未全干,所幸那绛紫蟒袍套上也瞧不太出来。
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那巷子里的事原没打算同贺绥说。只是贺绥眼尖,瞧到了萧恪说话时颈间露出的红痕,只是碍着隔墙有耳没有当面发作,只提了那衣裳的事。明面上吩咐下人烧热水来,好寻个由头单独说话。
等到下面人拾掇好了,萧恪当着人拿腔拿调,直让贺绥亲自伺候沐浴,其他人不得插手。
白琮不知深意,以为萧恪又在变着法子折辱舅舅,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揍人。教贺绥板起脸骂了两句,喊了心腹之人硬给拖了出去。
萧恪来时穿的那身衣裳是要不得了,本就是寻常百姓家中晨起洗漱的米水,干了就透着股馊味,连带着后套的朝服罩衣都跟着有些许怪味,偏萧恪人生得较贺绥瘦弱许多,抚宁侯府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衣裳,便只能吩咐人买些新衣去。
贺绥出去吩咐小厮并告知萧恪的身量尺寸,拢共就那么稍息时分,便有一送水的侍女摸了进来并赖在了屋里没走。
“郡王爷,让婢子侍奉您。”
萧恪扭头看那大丫头,瞧着比他和贺绥还要大上两三岁的模样,正是二九年华,颇有几分颜色。她只说了那一句便拿了一旁的木瓢舀水浇在萧恪肩臂,看着倒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
“瞧着面生,从前在阿绥身边没见过你?”
“婢子是前几个月才入少爷内室伺候的,后来……少爷去了郡王爷的府上,婢子等人便被留在了侯府。”
这婢女瞧着十八九的年纪,听那话的意思便知是准备让贺绥开脸的通房大丫头,只是好巧不巧那阵子齐帝下了旨意,让贺绥做了自己的男妻。一想到身边这挽着袖子要近身伺候的女婢差点同贺绥有肌肤之亲,萧恪心中的邪火便蹭得窜起来。
“原来是这样,伺候过你家少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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