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二人折返回来告知来由,原是那小贼还偷了个镶宝石的匣子未归还。
京兆尹此前未当回事,只做寻常案子审理,又命人将那小贼从狱中提出来审了一番,追问那匣子的所在,范圭和他的寡嫂也在一旁。
只是问着问着,京兆尹却发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虽说那寡妇在外不善言辞,由小叔子代为答话询问倒也合乎情理,可发觉那小贼一问三不知之后,范圭却先有些急了,将那匣子的细节说得清清楚楚,而那份急切之情……倒像丢了东西的是他范圭自己。
但若真是范圭的东西,那这事便更匪夷所思了,窃贼是在范圭的寡嫂家中偷盗。可范圭的东西为何会在他寡嫂家中?
为着如今自己上头还有个燕郡王在,京兆尹素日被敲打得多了,今日便长了个心眼儿,眼见那小贼问不出什么,再用刑下去人就先扛不住了,便劝了范圭一句道:“范大人无需着急。这贼子眼下只剩一口气吊着,嘴这么硬,怕是一时半会问不出同伙,若是贸然将此事闹大,反倒打草惊蛇。这小贼若真有销赃的同伙,也必然会畏惧京中风声不敢出手,倒不如咱们装作不知,引蛇出洞。范大人那宝石匣子既是名贵之物,想必很快就能在当铺或是珠宝铺子里找见,届时我们便可顺藤摸瓜。”
“不行!”范圭心里记挂那匣子里的要命东西,想也没想张口便反驳,可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古怪,连忙着补了一句,“实不相瞒,那匣子是……父母遗物,看着值钱,事实上只有上面的珠宝是真东西,我就怕……那些贼人将匣子弄坏了分开卖…那里面还有家父和家母的…遗物,我这才有些焦急。”
“无妨无妨,本官自是明白范大人急切之情,只是眼下确实并无更好的法子,还望范大人体谅一二。”
“……自然、自然。”事已至此,范圭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暂且离去,期望着那不知哪里来的贼人快些将匣子卖出来。
匣子确实如范圭所愿几日后出现在了当铺之中,只是匣子是被撬开过的,里面的东西没了,只剩下了一个珠宝匣子。
京兆尹瞧着范圭抱着匣子却如丧考妣的模样,顿觉那匣中原本所放之物或许才是让范圭如此焦心的缘由。
在知晓匣子中的簿子都被盗走之后,范圭立刻冲去了太尉府,寻求祁太尉的帮助。
然而就在范圭支支吾吾说他这些年收受贿金以及其他证据书信全都被拿走了之后,本就烦躁的祁太尉扬手把盛着热茶的盖碗扬到了范圭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做声。
“你真行啊!同自己的寡嫂勾搭行那污秽之事,居然还把那些重要的物件放在一个寡妇家里?!你手下怎么有你这样愚蠢之人!”
“学生、学生……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祁太尉气不打一处来,燕郡王这两日的事还没了,他手底下的人又出了这许多幺蛾子,一时间闹得他头疼欲裂。
偏范圭此刻慌了神,一个劲儿地扯着他的衣袍问,气得祁太尉一脚踹在范圭胸口,直接唤了下人来把范圭从后门丢出去。
范圭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家中却有一惹不起的母老虎在。他想寻求岳父帮助,可不知该如何说。为了他帮嫂嫂去京兆府审小贼的事,妻子已同他吵闹了数日,若此刻将账簿之事说出,必然会将这桩丑事一并抖落出去,到时候他才真的在京中无立锥之地了。
苦恼许久无法,范圭竟生了别的心思来。
第二日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连他的妻妾都感觉出了反常。范圭则想的是他那本账簿牵连之人甚广,既是落在小贼手中,他们也必然不懂其中利害缘故。就算是很不幸落在了有心之人手中,那簿子上牵连利益相关之人也不可能做事不管,他们都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跑不了。
想到了这些,范圭好似豁然开朗一般,不像前几日那么忧愁了。
然而他的高兴日子没过两日,就再笑不出来了。
所有的证据簿子都被悬挂在了京兆府的匾额之下,白绫血字,上面尽是血红的“冤”字,惹得过往百姓议论纷纷,没半日就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等范圭想要上门讨回那些簿子的时候,京兆尹却告知那些簿子已被呈交给了燕郡王。
范圭心知大事休矣,也顾不上京兆尹还在一旁,咕噔就瘫在了地上。
京兆尹大惊之下派衙役搀扶护送,可范圭此时却如行尸走肉一般,双目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第九十六章
“主子,今日又有人拜府。”
梁砚秋来禀的时候,萧恪淡定地撇了撇茶碗中的浮沫,抬眼瞧着属下含笑的表情,反问了一句:“瞧你这模样,想来这拜府之人的来历极为有趣?”
“是。”其实梁砚秋脸上的笑更接近于一种嘲讽的笑,随后他缓缓说出来人身份,“今日来的是大理寺少卿陈汴。”
萧恪明知故问道:“噢!听说这陈汴同主审你家案子的滋城知府是同宗亲族?”
“主子英明。京兆府送来的簿子里详细记有大理寺数名官员与范圭的数笔贿金往来,想来这位陈大人是坐不住了。”陈汴的出现对梁砚秋来说是意外之喜,毕竟这其中还干系到了杜慷的存在,萧恪早同他说过,此时并不是除掉杜慷的时候,所以滔天血仇也只能暂且压在心中。他没想到范圭这事牵连出了朝廷诸多官员舞弊贪赃,这其中还带出了造成梁家灭门冤案的罪魁祸首之一,更让梁砚秋没想到的是萧恪竟然对此十分清楚。
“主子?”萧恪一直没有说话,梁砚秋小心询问,见萧恪含笑看着自己,心中猜测呼之欲出,萧恪在等他开口引出此事,“想来这这位陈大人定然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同宗族人?”
“陈汴不过是这份名录中无足轻重的一个,要不要让他活我让你选。”
“那属下这便将陈大人请进府?”
“嗯。不过我今日困乏,这大理寺少卿我就不见了,你替我敲打他几句,限期三日答复。至于该怎么说,你自己掂量着办,无需请示我,只办完事回来报一声就是。”
萧恪说完便起身回了内室,当真一副甩手不管的架势,这便是给予了梁砚秋莫大的权力。
虽然跟着萧恪有些时日,他早已知道这位主子虽行事诡谲难测,但用人不疑,却没想到能托付信任自己至此。尽管外间并无人值守,梁砚秋还是恭恭敬敬朝着内室的方向行了一个全礼后退出。
陈汴被请进燕郡王府偏厅,但他并没有因为王府上下对他的轻慢而恼怒,反而十分忐忑。
自从范圭出事,众人齐先师幸灾乐祸看戏,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范圭和他寡嫂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可等那些簿子到了萧恪手里后,众臣笑不出来了,尤其是那些和范圭有过密切来往的大臣。
只因甚得圣心的燕郡王是个行事无常之人,娶男人、怼言官、行事张扬无忌,谁也不保证这样的人拿到了自己的把柄罪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些日子,登门拜府的人恨不得将郡王府的门槛都踩烂,可并非所有人都能被召见。
约见之人出来守口如瓶,半个字不敢说,旁人只能胡乱揣测,被拒之门外的人如丧考妣,堪称京城一奇景。
陈汴今日来心中亦是忐忑,他的罪责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凭上位者心中如何想。被召见时他还有一丝丝庆幸,不过等来的却不是萧恪,而是一名身着石青绒袄的青年男子。这让陈汴起身拜见的举动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陈大人有礼了。”梁砚秋倒是坦然受了这一礼,不过同时也回以同样一礼。虽说他此刻仍是白身,但这些时日在萧恪身边淬炼出些许待人接物的气度来,一时倒也像模像样将陈汴镇住了,他随后婉言解释道,“我家王爷公务繁忙,又恐大人回去寝食难安,特命我来为大人解惑。只是我等不过是王爷的鞍前卒,所以无法请大人去正厅坐着了。”
“无妨、无妨。”听到有解困之法,陈汴此刻也顾不上讲究自己朝廷命官的排场了,忙道,“不知王爷有何指点,还请先生明言。”
“王爷说大人是朝中有用之才,他不忍大人为此事所累,只是……”
“只是什么?!”
梁砚秋笑了笑,忽得提起了旁的事,扭头问了句:“听闻陈大人在朔州有位亲戚也是在朝为官之人?”
“是有这么一人。乃我族中同宗堂叔,如今是在朔州任一方知府。不知先生提起此人……”
“我家王爷说此人虽与范侍郎的事无关,可他行事不端、为官不仁,与京中也多有联系,有此种败类,说不准哪日就牵连着伤了陈大人的升官之路,毕竟去年陛下就曾因一曹姓败类罢黜朝中曹姓官员,陈大人总不想步曹氏后尘。”
“……”这让陈汴一时有些犯难,只因朔州那个做知府的堂叔与他家关系甚密,难保他出卖对方不会被反咬一口,可这话当着梁砚秋的面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便显得有些犹豫。
梁砚秋也有些紧张,他端起茶杯,借机掩饰自己心中的担忧。趁着喝茶的机会,抬眼打量了陈汴一下。
“大人犹豫也是应该,毕竟是同宗亲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王爷说大人有三日考量,三日之后便会将范侍郎所有罪证呈交御前,大人趁此机会仔细想想清楚,陈家…究竟要保谁?”
陈汴之后什么都没说便回去了,梁砚秋反倒没有先前的从容,晚间被萧恪瞅到他的神情还问了一句。
梁砚秋有些支支吾吾,直到萧恪紧逼着又问了一遍才将心中的犹豫说出口。
萧恪闻言却笑了声反问道:“怕我责怪你办事不力?还是羞于提起?”
梁砚秋未答。
“呵。眼下该慌的是陈汴才对,你搁这儿担心什么?”
“我……”
萧恪瞧梁砚秋这犹豫的模样,不由摇头叹了口气,也不再卖关子,出言开导:“陈汴是陈家官位最高之人不假,但他在族中是个晚辈。杜慷虽说得宠,但终归从前是个商贾,面子威望不足,陈汴和滋城知府是近亲,处置你爹这事他也有份,估摸着关系还不小…呵!这样的人除非他是丧心病狂之徒,不然是个人在出卖利益相关之人时都会掂量掂量,这也是为何那些和范圭有勾连之人先前不急,如今知晓东西在我手上,便一个个坐不住的缘故了。”
若是寻常官员,顾忌彼此背后党派利弊,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贸贸然将利益相关之人全数出卖,但换到了萧恪手中,却凭生了这诸多变故,只是梁砚秋对这官场泥潭涉足甚少,是而少了些经验与冷静。
“属下明白了,谢主子指点。”
萧恪放下碗筷,扭头看向梁砚秋,突然来了句,“砚秋,你……想入朝为官么?”
“属下不想。”
梁砚秋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答了,这倒是有些出乎萧恪的预料。
“这么干脆?范圭一倒,连带着你爹的案子也能被翻出来,霍子溪昨日着人回话,说知晓你爹案子的相关之人他已寻来,必能一举为梁大人翻案昭雪,你一点都不想踩在那些人头上?”
“属下感激主子为家父血案谋划费心,只是这些日子跟在您身边,又回忆起家父生前遭遇,深觉如今君主不仁、朝廷积弊,为官并非出路,反倒束手束脚,倒不如跟在主子身边,方能一展抱负,还请主子允许属下跟随。”
梁砚秋没忘了他爹为何辞官,又是怎么被害死的。
当今圣上疑心极重,可却放任亲信昏官横行朝堂。一个得宠嫔妃的商人父亲便可不经科考平步青云,草菅人命、官官相护,而这样的人在朝中并非少数。
范圭的那些“罪证”他一一经手,其上记录笔笔都是百姓血泪,贪污赈灾粮米、诬陷良家,那千万条百姓的性命于贪官而言不过是几千、几万两的银子,最终化为他们府邸私藏吹嘘的珠宝珍玩。而这样的朝廷,梁砚秋并不想去。
“随你。陈汴这事,我全权交予你去办,接下来你只需要安心等便是了。至于那个搜罗来的证人,你过后去找霍子溪便是。”
“是,属下明白。”
主仆俩正说着话,洪喜带着人匆匆过来禀报。
“主子,宁王到了。”
萧恪脸上先前从容的笑在听到宁王二字之后瞬间消散,梁砚秋看了眼脸色都不算好的萧恪和洪喜,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已大概明白这位年轻的宁王此行目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恪才开口道:“二哥可说了何事?”
他心中存了一点希冀,不过在听到洪喜所答“为了两位王妃家中事而来”后也彻底破灭。
“那主子还见么?”见萧恪迟迟未开口,洪喜小心询问了一句。
梁砚秋也难得见萧恪有过迟疑犹豫的时候,他手指不停敲着桌案,眉头紧蹙,显然见与不见都是难题。
“罢了,把二哥请到正厅去。”萧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洪喜将人请进来,只是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砚秋不必跟着了,去做你的事即可。”
“是。”毕竟涉及萧恪和他兄弟的事,朝中原本就有不少风言风语,其中真相只怕比传言更加复杂,萧恪不让他听,必然涉及了许多忌讳,梁砚秋也不至于傻到非听不可,领了命便退下了。
萧恪带着洪喜赶去了正厅。
现任宁王萧岭坐在客座上俯身轻咳,他并非秦太妃所出。若不是自幼身子孱弱,又是先宁王的妾室所生,只怕也没那么‘福气’当上这宁王。然而宁王之位不同寻常王爵,本就是个烫手山芋,齐帝让他做,不过是因为萧岭病弱活不长没有威胁罢了,可该受的排挤一样不少。他这个亲王可以说过得极为憋屈,三兄弟之中,也唯有萧恪过得最舒服。
范圭的事一出,原本他们事不关己,可阴差阳错大嫂以及他妻子的娘家都与此次范圭的事有了瓜葛,而真正牵连其中之人上门言语相逼,吓得两位王妃的母亲连夜去了宁王府,求告女儿和老太妃出手相助。不过宁王府自然没有这个权柄,这事便七拐八拐到了萧恪这儿。
秦太妃本是不愿再与这混账儿子有何牵连,更不要去求的,奈何看着两个孝顺儿媳终日忧愁,还是让次子走这一趟。
萧恪听罢却道:“是非公正陛下自有决断,我不过是代为主理范圭行贿受贿一事,这断案是三司会审,与我无关。”
因为背着人,萧恪无需将话说得太绝,他只需像从前那般撇清关系,暗中将宁王一家摘出来就是。只不过他虽然已暗中安排,却不能如实告知,只能冷言冷语点到为止。
“大嫂自幼也曾替母妃看顾着你,如今出事,你当真一点情面都不讲么?咳咳……”
“二哥言重了,此事顺其自然。若是无辜,自然没谁能攀扯得上,若是被拉下水……也是活该。”
萧岭听到这话,拍了下椅子蹭地站起来瞪着萧恪,不过马上又躬下身猛咳几声,侍从连忙过来替他轻拍着脊背,倒是洪喜走过来帮忙扶了一把,萧恪只是瞧了一眼并非多说什么,放任洪喜那么做了。
萧岭此刻在气头上,深觉自己此行是自取其辱,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同,甩手斥道:“把别人说得那么不堪,你萧恪就干净么?!母妃因你所作所为终日难安,觉得愧对父王在天之灵,却不想都是她一厢情愿了!既如此,燕郡王的生辰我等人也配不上,就此别过!”
一样东西被萧岭掷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洪喜,送客。”
兄弟俩不欢而散,萧岭走得十分急,洪喜也快步跟着,一直将人送出王府门外。只是怕被瞧出不妥,他从始至终不敢多替主子说半个字。
“主子!”待人送走了才折回厅中,见萧恪正撩了衣袍下摆半跪在地上,拾掇那砸坏的东西。
他伸手欲帮忙,却被萧恪拦下了。
好好的玉质吊坠磕在地上碎成了三瓣,还有不少零星的碎玉渣,萧恪把它们捡起放在手心,拼成了一个玉色的佛陀吊坠。有这般心意,多半不是萧岭而是秦太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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