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81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军令如山,宁芳信是他手下的兵卒,破了规矩自然该他领走人带去罚过的。按说他们这一支不归贺绥管辖,本只需要招呼一声,但奈何萧恪的到来让全军上下无人敢轻看贺绥,如今态度不明,他一时不好不由分说就带走人。

“你们且站这儿等上片刻,待本王问过这小子话,再按你们的规矩罚过便是。”

一人声突兀插入,众人闻声看去,正是赶来寻贺绥的萧恪。

“你是那个贵…哎!”宁芳信更是一眼认出来萧恪是那日来他家的那个贵人,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什长踹了小腿一脚,身子歪了一下,自然顾不上指着萧恪一惊一乍了。

萧恪将那什长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阻拦或是申斥,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有劳。”

“王爷言重了,那卑职带人先告退了。”

“几句话就好,你带人在那边站一会儿便是。”

那什长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领着余下的十来个兄弟站得离远了些。不远不近,刚好是彼此都看不到听不清的距离。毕竟听这种王公贵族的悄悄话可不是什么便宜好事,那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萧恪走过去与贺绥站在一处,他方才只听了宁芳信末尾一句,倒是觉得这小子有些个潜力在身上的,只是近前一看才猛地想起来这人是谁。

“怎么?整个燕州都容不下你宁七公子闹腾了,竟跑到了军中来。”

上次见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宁芳信听了萧恪这话非但没有嬉皮笑脸地回怼过去,反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他低了下头,略大一圈的头盔也跟着垂下来遮挡了视线,他只能连忙用手扶了下。被迫抬着头时,那些许狼狈尽览无遗。

贺绥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先一步开口问道:“负气跑出来的?”

从半年前见到宁芳信,这青年便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有些个豪侠气在身上只是不多,更多的还是富家公子的玩世不恭。这样做着行侠仗义大侠梦的小少爷多多少少和宁家上下的行事作风不太相符,故而贺绥见他这副模样最初联想的自然是与家人生了嫌隙矛盾,头脑发热跑来从军的。

宁芳信摇了摇头,却道:“算是吧。不过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宁家出事了?”这回提问的换成了萧恪。

宁芳信看了那个他父亲大哥都巴结着的贵人,面上强颜欢笑道:“除了大哥,宁府已经没有人了。他们……都死了。”

听到这话,萧恪与贺绥同时皱紧了眉。

萧恪跟着便又问道:“何时的事?”

“两月前。大哥恰好陪着刺史大人在外巡视,我与爹吵嘴出走,收到消息赶回家时……就都死了。”

“两月前……”萧恪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着日子,宁家出事的日子约莫正是他筹备离京赴边关的日子。他第一反应是康王的后手,但转头想想又觉得这念头委实有些荒谬了些。虽说霍奇是做了康王通敌之事的替罪羊,而敲定霍奇有罪的关键证据也确实是由宁芳远等人所整理,但这并不足以招致如此报复,以康王的手段,更不可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只是若论强盗劫掠杀人一说则更是绝无可能。

思绪一时卡在这里,萧恪紧皱着眉,显然将宁家灭门的事视作重要之事。

贺绥看了萧恪一眼,接过他的话问道:“宁家乃燕州望族,如此血案可查出何人所为?”

宁芳信摇了摇头。

宁氏是燕州望族,虽说北境名门世家的影响力并不能与京城那些王公贵戚相提并论,但邯州与燕州相距甚近,宁家灭门这样的大事别说萧恪不知道,就连身在邯城的贺绥也全然不知。

贺绥看向萧恪,却见对方朝他摇了摇头,心中便已有了分寸。他将他什长叫了过来,临走前不忘嘱咐道:“军令如山,但法理之下亦有人情,小惩大诫即可,切勿耽误了正事。”

“是,卑职明白。”

“大侠……”宁芳信最后唤了一声,只是未得到贺绥的回应,人就被什长提走了。

等无关之人都走干净了,萧恪不由感慨了一句,“这宁家小子看着四不着六,倒有意外聪明之处。改日打听了是谁麾下的,我出面要来,放在身边教导一番,假以时日也能顶一番天地来。”

贺绥才转回来面向萧恪,却无视那宁芳信的事,而是问道:“宁氏的事……可是与通敌之人有关?”

萧恪摇了摇头。

如今他已与康王有合作之谊,越是了解多一分,越是能想清楚此事的蹊跷。

“既是两月前出的事,那么燕州递送朝廷的奏折必是在我出发来北境之时送到的,这事……倒确实意外,不过应当与那通敌之人无关。宁家与霍奇有隙不假,但与通敌之事并无甚关联,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迁怒泄愤,不合常理。”萧恪神情凝重,说话间唤来了近卫,吩咐道,“派一人回燕州找魏子冉,让他用信鹰跟京中联络,吩咐梁砚秋秘密去查与燕州宁氏所有相关细节及灭门始末,然后传回来。另外,给九皇叔带个信,请他从中制衡。”

近卫领命而去,贺绥心中却生出了一堆疑问。

“你和康王联手了?”

萧恪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并解释道:“我此次能够顺利来北境也是九皇叔从中帮了忙。”

“康王向来不理会朝政,依你所言,莫不是也有苦衷隐瞒在?”

面对贺绥的质询,萧恪却笑道:“如今阿绥对这朝政之事也是愈发敏感了。只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九皇叔确实有隐瞒,他做皇子时原是和我父王关系不错,所以此次才愿意出手助我。如今我人在边境,对朝堂之事鞭长莫及,也是拜托九皇叔帮忙盯着。”

萧恪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即便来日贺绥知晓他和康王的交易,他今日之言也算不上欺骗,至多是瞒下了些许事实。

康王愿意帮他确实是因为他父王的存在,只不过他们这合作也是基于互相算计,本就是各有各的图谋、各有各的野心罢了。

不过贺绥对于萧恪向来是没有什么疑心的,只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我方才见你身边近卫都是脸生之人,你那几个近侍都没带在身边?如此恐怕日常支应多有不便之处……”

萧恪却笑道:“阿绥也太小瞧我了。虽说我自小没出过京城,但好歹也是宫里吃过苦的,哪里就照应不好自己了。京中情势复杂,梁砚秋和霍子溪虽聪慧,但到底历练不足,而洪喜虽然有些手段腔调,终归是宫中出来的内侍,行军打仗自不方便带上他,不如将那三人都留在京中,让他们互相照应着。我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就权当是历练了”

“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多劝你。只是军中日子艰苦,到底比不得自己福利。倘若粮草之事顺利,北燕大军不日应会撤军。黄将军虽然今日没说,但军中上下忙碌,已是做好了拔营的准备,到时舟车劳顿,只怕我也顾不太上你,你且自己保重。”

“我晓得,你放心。”

“你今日才劳累了一番,还是先修养精神。我还有军务在身,得先走了。”虽然贺绥心中仍是挂怀萧恪,但他还有职责在身,不能再整日与萧恪腻在一块,嘱咐了两句便先行离开了。

萧恪自贺绥离开便收了面上淡淡笑意,他板起脸来也是教左右经过之人害怕。

等到了自己营帐前,才发现一名赭衣小太监正站在那儿等着。北境终日天寒,纵使现在是夏季,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那小内侍没资格披大氅,只双手拢在宽袖中御寒,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见到萧恪回来,忙不迭地跑过来行礼道:“参见燕郡王。奴婢是朱大人身边谨慎伺候的,方才京中来了给王爷您的书信,大人遍寻您不得,便叫奴婢在您帐子前等着,等您回来了告知您一声。”

“书信?何人所递?”

那机灵的小太监忙道:“大人说盖了王府的印,与信一道来的还有送信人,只因不是公派之人不方便当着人嚷嚷出来。大人暂且替您照应着呢~事关重大,请您亲自去一趟。”

“知道了,带路。”

王府的印,又能让朱昭这般忌讳的,只可能是康王府来的。萧恪理清了心思,便向身边人吩咐了句,随后便只身一人跟着那小太监去了。

监军大人的营帐内烧着热碳,萧恪掀帘进来便觉一股热风扑面而来,这帐内外竟是一寒一暑。

朱昭未披大氅,只穿着一身朱红官服,手捧茶碗与另一人左右而坐。萧恪进来前,朱昭原是和那送信使者相谈甚欢,见人进来,忙放下茶碗起身向门口的萧恪行礼。

送信的是张陌生的脸孔,人看着年轻,却不像旁人一样畏惧萧恪,而是不卑不亢起身行了一礼。而后站直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着走到萧恪面前奉上。面上虽桀骜不驯,萧恪进来后那人一应规矩礼节却是没有差错的,任是萧恪也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

“奉我家王爷命,将此信交由燕郡王亲启。”那使者递交了信件后又道,“我家王爷还说,估摸着您在北境也能听说此事,便将报至京中奏折暂且压下誊写一份,并附上王爷亲笔书信,请您猜度此事。”

萧恪展信至一半,闻言抬头瞧了那口齿伶俐的使者一眼。

信还未看,便先笑道:“你家王爷何时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了?”

萧恪原是不信康王与宁氏灭门有关的,可这使者带的话以及这信到的时候太过凑巧,让他不得不心生怀疑了。

“我家王爷自然算不上未卜先知,只是恰巧知道了一些事与燕郡王有关,所以特意命属下不远千里来为燕郡王传信。”偏那使者也好似早预料到萧恪会如此说一般,便顺着将自家王爷托付之辞一并说了出来。

萧恪没再与那使者多费口舌,而是转回去瞧那信件,其中一份自然是誊写的燕州新任刺史的奏折,另一份则是康王的手信,其上只有寥寥数语。

‘宁氏之祸,缘起于允宁之孽情。今机缘之人已入京师,与祁氏有所勾连,盼回京自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萧恪冷笑一声,两指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在烛火上略过。

火舌顷刻间将一切吞没,只余下燃尽的残灰,被风一吹便消散无迹了。

那传信之人又开口问道:“不知郡王作何打算?”

“本王自是相信以九皇叔的本事能将此事一并料理好,只劳烦你给皇叔带句话,那人……本王要活口。皇叔玩归玩闹归闹,只人别给我玩死了就是。”

北境之败,并非是因为兵将不勇,也不是燕人剽悍。

这其中糅杂了朝廷内忧外患,以及齐、燕、中洲三方的权力博弈,单单一场两场的胜利根本无法改变北境现状。

况且,无论是为着贺绥的心愿,还是萧恪对未来政局的谋划,北境都不能再放任不理。

他虽不懂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但若论操纵权术、玩弄人心,毫不夸张得说,至少三国之中,萧恪是难逢敌手的。

而人心算计也是边境战争中同样至关重要的一环。

萧恪自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何况宁家灭门之事即便再大,也终究是内政小事,他不信康王连这点子谋算都没有。

明明一封书信便可解决的事,康王却在知晓他不会听话回京的情况下,还派人来做这一番无用功,定然是有旁的目的,而这多半就与面前这个敢坦然坐在朱昭旁边的‘信使’有关了。

萧恪径自走到主位上,朱昭瞧了眼两人,主动退下来将自己的位置让出,等萧恪落座后才自发走到左下首的位置上坐下,也不说话,只闭嘴察言观色起来。他今日本就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康王,自不会做得太过火,反惹了近前的这位煞星来。

那信使神情言语间虽透着一丝清高自傲,却并非没有规矩分寸的人。萧恪往主位上走,他则主动撤下来,几乎是与朱昭一道等萧恪落座后才径自坐下的。这番做派,也是压根没打算隐瞒了。

故而萧恪瞧了他一眼,随后便开口问道:“方才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还未来得及问阁下姓名。皇叔能将这差事交给你,想必是有这个本事才华在身上的。”

那人仍是坐着,只拱手朝萧恪的方向拜了一下道:“草民贱名,郡王自不必入耳。我家王爷命我此来,是为了……”

“这若不是在朱大人的营帐里,你此刻便该挨上一鞭子了。”萧恪冷冷打断那人说话,谈笑间,句句皆是威胁。

那人却也不怕,面上未露丝毫惧色,只淡淡道:“我不过一介白身,郡王权势滔天,想打便可打了。”

“如今朝中有你这般骨气的屈指可数,先生这般胆识,不曾想过入朝为官?”

说话间,竟已是连称呼语气都变了。

若说前句时还是雷霆之怒,转头便换了副截然不同的面孔。萧恪这番变脸之快,让一旁的朱昭看得手心直冒汗。

于萧恪而言,自是颇为欣赏这传话之人的。虽说他眼下是康王的人,但能有这般骨气和胆识,已是难得,便生出几分惜才之心来。

“若为拉拢试探,郡王还是不必多费工夫了。我投效于王爷府中,自是有我的道理,并非为了权势富贵。至于这腌臜官场…呵!”那人并未说下去,只冷哼一声代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萧恪也不隐瞒,直言:“试探没有,拉拢之心却有几分。既是皇叔的人,那便是与我目的一致之人,本王那么多问先生,多少也有几分惜才之心。”

“郡王坦诚,我也愿意稍后为郡王指一条明路。”

萧恪笑道:“那不知九皇叔希望本王拿什么来换先生指路?”

“我家王爷想要郡王一句承诺。”

“承诺何事?”

“只是条件罢了,王爷说等他想好了要什么届时便来向郡王您索要。”

“……”萧恪并未立刻应允,他端起一旁茶盏。坐在下首的朱昭动了一下,却没来得及开口提醒萧恪,那是自己刚刚用过的茶碗。

不过所幸萧恪也不是真的要喝,只是心中犹豫,借饮茶的间隙,细想那信使所言之事。

朱昭也是个聪慧的,他并不多说什么,抬手招呼不远处侍立的小徒弟,指了指萧恪手中的茶碗。

小太监会意,不多时自帐外提了一壶烧开的热水,贴着帐内的边界地方走到屏风后面去沏了新茶来替换。

过去的时候,正听那传信使言道:“郡王放心,我家王爷自是明白秦太妃和抚宁侯在您心里一顶一得要紧,绝不会动他们的主意。郡王即便应下这承诺,王爷也不会令郡王做有违人伦之事,更与朝廷储位无关,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萧恪稍一思忖,确实暂且想不到什么弊端,便点头应道:“本王应下了。”

“郡王是个明白人。”那人自袖中另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契书,走上前摊开在萧恪手边桌案上。笔迹倒确像是康王的,上面所书皆是这人方才代传之语。

一式两份,连康王的印都盖好了,只等着萧恪在上面签字落印,便算是契成。

萧恪命随行护卫首领取出私印,但他拿在手里却没有立刻落印,而是一边把玩着,一边抬头去瞧那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