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椒鸡
这种情况,什么情绪什么递进通通散退,说清事情才是正理。
牧封川交代完,偷睨晏璋表情。
不是,这欣慰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我归元宗最大内鬼就是你!
牧封川浑身一震,连忙打消这等毫无逻辑的念头,不住拿眼睛瞟对方,想看穿晏璋到底作何想。
晏璋一低头,正捉到他的眼神,莞尔一笑。
牧封川一顿,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瞅了两眼,道:“师尊,您不生气?”
我这可是和魔修合作,还把魔修给放跑,又干掉了李持波,这里面随便单拿一件出来,搁其他人身上,搞不好就会换来大义灭亲、逐出师门啊!
当然,晏璋不怕鹤鸣,所以主要问题还是在魔修。
想想他师尊此刻正在愁极岛砍魔修,身为徒弟,却在后方大本营给魔修势力添砖加瓦,哪怕以牧封川的观念,想想也挺说不过去。
晏璋唇瓣一弯,不到三秒,又迅速压下,脸上一沉。
牧封川心脏猛然提起,目光灼灼盯着他每一丝表情。
晏璋淡淡道:“杀李持波和蒋冥驭,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和雷通合作?”
“不。”
出乎意料,晏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事后没有将那两人斩草除根!”
心中哐当一下,牧封川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滋味,他下意识舔了舔唇,道:“可他们并未得罪我,还很可怜……”
“妇人之仁。”晏璋轻轻吐出四个字,语气不重,毫无斥责意味。
然而牧封川还是低下头。
晏璋没有因他与魔修勾结生气,但他在这件事上体现出的冷漠无情,依旧令牧封川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其实很清楚,晏璋并不是表面那样的凌然高洁,说来,这个世界本也和他上辈子世界不同,哪怕道修,许多行事手段,搁现代人眼中,也和魔修没什么区别,完全能够牢底坐穿。
如果晏璋是为那两人身份要斩尽杀绝,牧封川或许都不会有太多心里波动。
听晏璋又开始老生常谈,说自己心软,日后容易吃亏,牧封川脑子一热,下意识道:“师尊,您觉得那两个人或许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要杀了他们,可我呢?”
他忽然抬头,褐色的眼眸显出一种如宝石般的光泽。
他道:“如果仅仅因为是麻烦就要铲除,如果你给我带来麻烦,又或者我成为你的麻烦……”
唇瓣颤抖两下,牧封川瞳孔猛缩,再也说不下去,盖因晏璋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简直比刚才满身杀气还可怕!
一股凝滞的氛围以两人为中心朝四周蔓延。
连小岛附近的海水,似乎都被这股气氛影响,变得无比平静,宛如一片死水。
牧封川垂眸。
他知道,自己不甚打破了某个界限。
本来,人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成熟的人,哪怕无意窥探到那些阴暗,也应该学会闭嘴。
就算他发现晏璋本性中那丝冷漠又如何?
只要他们不站到对立面,就能永远当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徒,万一真有对立的那天,也可以水来土掩嘛,提前戳穿有什么好处吗?
从这点看,晏璋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的确天真了些。
牧封川苦笑。
或许是他强求了吧,如果是关系一般的朋友,牧封川反而能够遵循成年人的社交定律,点到即止,可一旦真接纳一个人的靠近,就不禁想将人里里外外琢磨个仔细,不放过一点儿可能造成伤害的未来。
他耷拉着脑袋,简直恨不得将头塞到海水里冷静冷静,又或者给他一个时间转换器,拨到一切未发生前。
接下来会如何?
把他这个逆徒逐出师门?
说来,虽然修真界的师徒堪比父子母女,可就是真父子,也没有要一方为另一方无私奉献、不计个人得失的道理。
自己真是糊涂了,好端端的问这个问题干嘛,无论从哪方面,晏璋这个师父当得都没话说,甚至比他上辈子的亲爹都靠谱,这样都不满足,真要去找故事中那种二十四孝好爹么。
牧封川给自己一通心理建设,决定岔开话题,揭过这件事。
为没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什么的,实在太蠢,他这是捡了李持波的降智光环不成?
“金棠派估计会为蒋冥驭找我麻烦,不过最怕还是鹤鸣真人——”
牧封川一抬头,正要若无其事把话题引到如何应对金棠派上,然一掀眼帘,眼珠当即瞪圆。
人呢?
啥时候跑的,你吱一声啊!
第107章 你骗了我
夕阳西下, 夜色四合,展宜朱从走廊拐角转出, 正见一个灰色的影子立于檐下。
她惊讶后退,发现对方没有掩藏气息,方反应过来,分辨后道:“牧道友,何时回来的,怎站在此处?”
牧封川侧脸看去,半边脸从暗面破出,露在昏黄日光下。
展宜朱脚步半抬,怔了一怔。
“嗯……才回来不久。”眨了眨眼, 牧封川扬起嘴角,好似没发现对方停顿。
他上前两步, 从廊下走出,气息平和,眉目含笑,方才诡谲氛围宛如薄冰消散。
见展宜朱依旧面露一丝疑惑,嘴唇嗫嚅, 牧封川抢先一步夺过话题:“不知我上次建议,道友可曾做了?此次离宗太久, 已不便耽搁, 若道友依旧不改决心,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展宜朱被打断,登时忘了刚才那点儿怪异, 眼神躲闪道:“这、这个……”
牧封川笑容一淡道:“我明白,越是关乎亲近之人,越容易畏手畏脚, 难以下定决心。”
展宜朱闻言松一口气,苦笑道:“让道友见笑了,若是杀敌遇魔,我自可拔剑,绝不留情,但此事毕竟关乎我爹……”
她眼眸露出一丝挣扎。
牧封川点点头,眼波微起,好似想到一些事,忽生几分感同身受,一时也陷入沉寂。
太阳渐渐落山,微凉的夜风从两人中间穿过,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这点儿温度变化自然完全不是问题。
可或许是心境影响,两人竟同时颤抖了一下。
“道友还是要早做决定。”牧封川垂下眼帘,似乎在劝解展宜朱,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转过身,余音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无论如何,明日我便会启程回宗,道友若不改其意,随我同归便是。”
说完,浓黑的背影淹没在静谧的夜色里。
……
夜深人静,只余蛙鸣。
展府客房,要是有人忽然闯入,怕是要吓一大跳。
只见本应上床休息的牧封川正呆坐在圆桌前,屋内不见一丝亮光,只有一对明亮的眼珠在半空闪烁。
以他的修为,夜视自然算不得什么,不过以牧封川生活习惯,非必要条件,他还是会遵循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这样反常表现,证明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以致他已经无法关注未对他产生影响的外在因素。
牧封川左手握住木偶,大指姆一下下摩擦,光滑的木偶渐渐侵染上他的温度,产生与人类肌理类似的手感。
被手中的触感吓得一惊,牧封川陡然回神,手一松,木偶跌落在桌面。
他连忙转头一看,见木偶仍旧是一副木然模样,悬起的心方落了下来。
一丝自嘲挂上唇瓣,牧封川忍不住摇头低语:“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手指轻弹,豆大的火焰从油灯燃起,点亮一室。
或许是光芒带来的勇气,牧封川重新拾起木偶,心中徘徊的念头逐渐坚定,唇瓣抿紧,灵力输入,当熟悉的气息降临,表面已毫无波澜。
晏璋回应迅速,照理扫一眼周围,确定并无危险,视线方落到牧封川身上。
两双眼睛对视,纷纷一震,一时竟无人开口。
近一分钟过去,还是牧封川率先打开话题。
“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找师尊谈谈心,没有打搅师尊好事吧。”
牧封川扬起嘴角,笑得揶揄,狐狸般的眼眸眯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波光粼粼。
晏璋微愣,不觉也带上一丝笑意,面上却端起架子斥道:“成何体统。”
“嗯?我是怕师尊与魔修战至正酣,被我打断,终究不是美事啊。”
牧封川做出愕然的样子,越发显得古灵精怪。
晏璋气结,盯着弟子戏谑的眼眸,一丝无奈从眼底漫延开来。
“你是越来越大胆,都敢开师尊玩笑了。”
他语气半是感慨半是纵容,唯独不见一丝愠怒。
牧封川眼眸一闪,侧过脸,扬起的嘴角忽地坠下来。
“还不是师尊纵的。”淡淡的声音近乎嘟囔。
小小木偶并未展开神识,也就无从将牧封川表情纳入眼眸。
或许是环境影响,又或者是有人刻意营造,两人似乎都忘了上一次赫然中断的谈话,又恢复了过往亲密无间的模样。
牧封川告诉晏璋,自己明日便会启程返回归元宗,至于是否与展宜朱同行,要看对方最后的处理结果。
晏璋蹙起眉头。
不过,因为之前在这件事上二人的分歧,此次他并未再多说什么,或许他也觉得,难得如此静谧祥和的夜晚,并只属于他们二人,要为第三者打破,实在浪费。
两人平和交流近日发生的种种,顺便由晏璋为牧封川实战中的疏漏进行指点,上次交流中断太快,许多未曾交代清楚的细节,都要一一说清。
牧封川恍惚觉得他们回到了无妄峰上。
那段时间,晏璋便是如此不厌其烦教导着他。
山上生活十分单调,若是没有晏璋,以牧封川的性子,其实并不一定耐得住寂寞,哪怕最初他们相处,晏璋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可牧封川总能感觉到,这位师尊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