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椒鸡
本次开山大典,加上他, 归元宗共收徒七十六人。
想想自己当初在山下见到的人流,牧封川不禁心有戚戚。
他入归元是迫不得已,却有更多人被拦在山下,失魂而归,命运似乎总喜欢事与愿违,美其名曰考验。
入门典礼中,牧封川发现,和他想的一入门就分师父不同,其他入门弟子都要去开慧堂统一学习一年, 再根据表现,进行徒弟与师父的双向选择。
“我可也要去开慧堂学习?”
典礼结束, 牧封川被晏璋挟带回到无妄峰,从第一个字出口,到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两人已在崖边站定。
他双脚沾地,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回头,万丈深渊仅一步之遥。
哈!
他忙向前跨步, 撞上前方之人肩部。
牧封川脑海还残留着刚才直视深渊的恐惧, 本就头晕目眩,这么一痛,行动不过脑子似的, 又往后退。
“小心。”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往前一带,鼻尖第二次受创, 酸痛直冲脑门。
他抬起右手捂住鼻子,泪眼汪汪,昂头上看,朦胧的视线中,好似看到了前辈。
“你身子钢板做的啊!”
话刚出口,牧封川瞬间冷静。
他一抹生理泪水,向旁走了两步,远离崖边,躬身一礼道:“出言无状,师尊恕罪。”
晏璋视线还在被挣脱的手上,他一瞧牧封川这幅恭敬有礼的样子,忽而心生躁意。
跑那么快干嘛,你无状的时候还少了!
咽下喷薄而出的欲望,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与对方动辄互讽的章雍。
可现在,我你既是师徒,该更亲近才对。
山顶的风又急又冷,吹得牧封川唇瓣泛白,晏璋凝目扫过,一拂袖,结界开启,无妄峰便与其他峰一样,不再受高度气候影响。
他抬步朝弥心殿走,口中淡淡道:“无碍,以后小心点儿。”
也不知这句小心,究竟是说刚才险些滚下山,还是说口头上的冒犯。
反正,牧封川就当两者都有。
他紧随其后,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前面传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想去便去,此事由你做主。”
真的?
牧封川眼眸一闪,觉察晏璋有驻足意向,忙跟着减缓速度。
两人在殿门口的云杉下相对而立。
瞟一眼晏璋脸色,牧封川沉吟片刻,道:“那弟子就不去了吧。”
他都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去重温体验。
晏璋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牧封川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那种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型,虽然看着不容置疑,其实挺好说话嘛。
话题结束,空气又陷入凝滞。
晏璋觉得胸腔好似窝着一团火,不知该如何发泄。
这七日里,除了牧封川刚醒的那天,随后,两人相处模式总是这般板板正正、一问一答,冷场次数比说话次数还多。
要是一开始,他遇到的牧封川就是这幅模样,晏璋或许会十分满意。
过去,他想象中的师徒关系便是这般。
即便他从未准备收弟子,可那种师父宠溺无度,徒弟恃宠而骄的关系,一向为他所弃。
结果,真遇到“理想型”了,他却发现,还不如牧封川之前有话直说,时常气得他想把对方吊在崖顶三天三夜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他清楚,这不过是伪装。
逆徒装乖,分明是想迷惑他,逃避该有的惩罚!
晏璋一抿唇,沉声道:“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你不叛逆,我怎么教训?
牧封川抬眸一看,彬彬有礼道:“是。”
话题再次结束。
晏璋好似看到,自己巴巴递过去一叠字,对方手都不伸,眼睁睁看着那叠字“哐当”摔在地上,变成碎片。
两人站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高空冷风经过结界,被过滤成柔和的微风,吹得树叶婆娑作响,牧封川肚子恰是“咕噜”一声,好似伴奏。
晏璋陡然惊醒。
“你——”
“师尊恕罪,玉明师弟应已给徒儿领回膳食,若是无事,还请允许告退。”
死死盯着牧封川头顶,最后,晏璋一挥手,从牙缝挤出一个“嗯”字。
那个被他咬牙切齿的身影,迅速转身,撒腿就跑,没有丝毫留恋。
逆徒!逆徒!都不问我吃了没!
……
接下来数日,师徒继续保持相敬如冰状态。
晏璋心中自然百般纠结,牧封川却适应良好。
在正式拜师的前七日,他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从无妄峰最了解晏璋的人着手,提前细细询问了这位便宜师尊的性格喜好。
不说特意讨好,他也不想把自己金大腿给得罪啊!
那日,道童玉明道:“无妄真人严正持重,最厌轻浮之人。”
牧封川点头,很好,自己得少开口,就是说话,也得先过一遍脑。
玉明又道:“真人静穆少言,不爱呱噪。”
牧封川继续点头,他明白了,还是少说话。
玉明还道:“真人恪守礼节,不爱与人靠太近,说话不喜重复,态度不能急躁。”
牧封川扶额点头,果真老年人喜好。
最后,玉明还补充道:“从去年六月起,真人脾气稍有变化,气势略胜,师兄如若遇到,记得及时避让。”
明白了,更年期是吧!
以上,被牧封川总结出乖巧徒弟三准则:少说话、少说话、还是少说话!
反正,从玉明讲述看,除了稍稍不好亲近外,这位师尊并非不讲理之人,在真正摸清对方脉络前,牧封川觉得,自己性子还是先收敛着为好。
他全然忘了,刚在无妄峰醒来时,晏璋言行已有多项打破玉明所言,或许对他来说,那日最重要的,唯有“从未”二字吧。
自认了解了晏璋,牧封川当然不愿意试试摸老虎屁股,看老虎会不会回头咬他。
于是,在晏璋不知情中,他的形象与章雍完全拉开,也算可喜可贺。
不用去开慧堂上学,无妄峰又出入不便,牧封川恍惚自己变成了高塔上的长发公主,每天期待王子从塔下路过,把他救下。
“王子啊王子,你到底在哪儿?”
“什么王子?”
牧封川一惊,猛然回头,忙从半趴在巨石上的姿势转为正站,九十度鞠躬:“师尊好!”
晏璋一口气被吓回去,胸口一窒,咬着后牙槽道:“不必如此!”
实在是好生奇怪,莫非他会吃人吗?
牧封川挺直腰杆,嘿嘿尬笑,这不是被逮住开小差,反应大了些吗。
说是不用上学,其实还是有课程有作业的,不过是一对一辅导。
每日辰时,晏璋会在弥心殿前的万年云杉树下,给他讲解许多修行上的术语,并解答前一日不明之处,这项课程很简单,往往只需半个时辰。
接着剩下半个时辰,便是指导剑术。
修真界用剑者如多如牛毛,归元宗身为名门大派,自然不缺好剑法。
作为刚入门的弟子,牧封川自动获得门派基础剑法——万剑归元。
不过,在晏璋的安排下,他又用宗门贡献点兑换了另一门剑术法诀,四季剑法——密语珠的贡献已经到账。
按理来说,得如此看重,即便不是从早学到晚,也应该一日挥剑三万次,可牧封川偏偏朝七晚三,绝不加班。
牧封川:只要我不卷,就没人卷得动我!
当然,无妄峰的确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他卷,可是有大boss监工啊。
就在牧封川提心吊胆,生怕晏璋对他懈怠行为表示不满时,晏璋瞥他一眼,上前一步,几乎与他并肩而立站在巨石前。
遥远的地平线,漫天夕阳残照,落幕在绚丽云彩的衬托中,没有半点儿萧瑟,无比宏大。
两人都没有开口,静静欣赏着这一幕。
一阵风从二人中间吹过,卷起千根发丝。
牧封川一瞥眼,他的头发与瞳孔一样,微微偏褐色,在落日余晖中尤其明显,所以,那缕漆黑的属于谁?
脸部肌肉一僵,还没等他动作,风停了下来,两缕发丝自然分开,各自垂在主人的肩头。
还好,虽然没用飘柔,但比用了更顺滑。
牧封川唇瓣微弯。
最后一丝日光被太阳带走,夜幕拉上。
他没有看到,晏璋嘴边出现了几乎与他相同的弧度。
直到皎月升起,银白的瞳孔平等注视每一个人,牧封川余光瞥到,身旁之人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