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诺!”
婢仆是从建康带出,健仆却是生面孔。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后,房门轻轻合拢。
司马奕睁开眼,定定的望着屋顶,表情始终不变,两行咸泪自眼角流淌,浸湿散落的长发。
不到而立之年,发间已有了银丝。
“桓温……桓容……果然是父子……”
低暔声渐不可闻。
司马奕清空思绪,重又合上双眼。
离宫这些时日,日日不得安枕,忧心会在途中丢掉性命。如今抵达谯郡,终于能安心睡上一觉。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晋朝天子,也不再是朝堂上的傀儡,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诸侯王,没有封地食邑,沦落为方寸之地的可怜囚徒,终有一日会被世人彻底遗忘。
到了那时,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
比起在台城的胆战心惊,焦虑癫狂,失去天子这层外衣,抛开一切浮华之后,心情竟是格外的平静。
在梦中,司马奕仿佛回到幼时,嘴角弯起一丝纯真的笑。
那时双亲皆在,他仅是个垂髫孩童……
比起谯郡的平静,建康的风雨始终未歇。
司马奕离开都城之后,新帝的继位大典提上日程。
身为新帝的唯一人选,丞相司马昱忽然托病,连续数日未在朝中露面。琅琊王府大门紧闭,府内上下全无半分喜意。
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侍奉在榻前,亲自奉汤送药,日夜不敢离开半步。
很快,建康城中就传出琅琊王世子至孝之言。同样作为司马昱的儿子,司马道子却被直接忽略了。
年幼的孩童似懵懂无知,在人前没有任何出格表现。仅有保母和心腹婢仆知晓,得知消息当日,司马道子关起房门,发了好大一阵脾气,玉器碎裂满地。
司马昱不露面也不见旧友,摆出一副哀泣架势,并非是中途改变主意,决定和桓大司马作对,而是在为今后铺路
他不是傻子,反而相当睿智。
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世人知道,他并无称帝的野心,之所以被推上皇位,实在是迫不得已。
要想坐稳皇位,争取民心,戏必须演得真实,过程绝不能省略。
想当年曹丕和司马昭接受禅位,也是要走个过场,略微谦虚推辞一番。遑论是空有政治资本,手中没有半点兵权的司马昱。
当然,没人把这种推辞当真。
不然的话,十有八九是推出去砍头挂旗杆的命。
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想从司马昱手里得到禅位诏书,桓温不介意给足他面子。
太和五年十二月庚子,桓大司马依循古制,备下天子法驾,率同百官前往青溪里,群聚于琅琊王府前,伏身行大礼,恭迎司马昱入台城。
动静闹得极大,秦淮河南岸聚满闻讯而来的百姓,均是翘首观望,议论纷纷。
北岸却是空空荡荡。
士族家主和有官位的郎君前往迎接新君,家中女眷事先得到吩咐,都是关门闭户,无一人乘车出门,以防“惊”到圣驾。
事关重大,最活泼的小娘子也知晓深浅,不会违背父兄的命令。
今日不过是枯坐府中,委实算不得什么。待到长成,将要面对的是为家族利益联姻。
在后世人看来,这种人生极端残忍。
然而,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则,身为士族女郎,她们享受了家族给予的一切,在必要的时候亦将担负起责任,作出必要的牺牲。
无论是和王献之琴瑟和鸣的郗道茂,还是对王凝之颇为失望的谢道韫,她们都是士族女郎的典范,身上彰显了一个时代的缩影。
桓容的府邸距琅琊王府不远。
得知桓大司马率百官迎接新帝,南康公主仅是点点头,未做出任何吩咐。随意挥退健仆,将盐渎送来的新绢放到一边,取下发间的一枚金钗,轻轻摇了摇。听着彩宝相击的悦耳之声,不由得笑出声音。
“那老奴可算是称心如意了。瓜儿那里怕会更不太平。”
“阿姊?”
南康公主侧身靠在榻边,笑道:“听说袁真留下不少好东西,仆兵均是善战之辈。如今袁峰留在盱眙,袁氏那边跳脚,人照样接不回来。为这,估计那老奴也不会甘心。”
李夫人展开两块绢布,放在一起比对颜色,柔声道:“听闻袁峰甚是早慧。”
“何止。从幽州传回的消息看,瓜儿没少费心思。我倒是想当面见见,看看袁真的孙子到底像不像他。”
至于袁瑾,已经是士族中的笑话,压根提都不用提。
南康公主转过身,挑出一匹流云花纹的彩绢,道:“这匹花色尚好,阿妹可做件新袄。”
李夫人脸颊微红,将绢布比在肩头,长睫微垂,愈发显得人比花娇。
“阿姊以为好?”
“好。”
“那我就做,穿给阿姊看。”顿了顿,李夫人故意道,“可惜没有相配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