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桓容咳嗽一声,不太自然的转过头,向陪侍的阿黍颔首。
后者恭声应诺,放下酒勺,轻轻拍了拍手。
廊下忽起乐声,一阵香风涌入室内,六名身着彩衣的舞女鱼贯而入,福身盈盈下拜,伴随着鼓瑟琴韵,舒展玉臂,弯下细腰,在席间旋转飞舞。
彩裙飞舞间,清亮的歌声伴着乐音响起,声调悠长,穿透带着冷雨的寒风,刺破酒水烛光烘托的暖意。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师。”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鞸琫有珌。君子万年,保其家室。”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这是《诗经》中《小雅甫田之什》中的一首,言周天子会诸侯讲武事,赞扬天子能严命诸侯,整顿军纪,赏善罚恶,保卫家国。
在酒宴上吟诵诗经章句是为雅事,为士族共举。
问题在于,秦氏在北方称王,雄踞数地,桓容身为晋臣,如今也有登极之意。这首诗的出现太过“凑巧”,未免饱含深意,引人深思。
歌声一遍接着一遍,至尾音处忽然变得高亢。
舞女合成一队,面向而立。倏尔腰肢下弯,长袖裙摆一并铺展,似一朵绽放的鲜花。
鼓瑟之声渐缓,终至不闻。仅留琴音袅袅,绕梁不去。
最后一缕琴音消散,舞女轻盈起身,其中两人款步上前,手托羽觞,一觞奉于桓容,一觞献于秦璟。
“请使君满饮!”
美人声音清脆,犹如山间清唱的黄莺。
鸦羽般的发挽成高髻,额前垂落一线流苏,末端点缀莹白的珍珠,恰好落于眉心。
眉如远山,凤目流转,眼尾腮边均染上胭脂。红唇饱满,说话时似有甜香四溢。未知是酒香,还是美人身上的脂粉。
桓容接过羽觞,遥向秦璟示意。后者颔首,面上带笑,只在美人落座时微微眯眼。
不知为何,桓容忽觉背后冷意蹿升,下意识打了个机灵,朦胧的酒意瞬间去了大半。
“请!”
两人同时仰首,将美酒饮尽。
“好!”
宴上众人齐声喝彩,一名秦璟带来的武将走出席位,抱拳道:“逢此佳宴,仆愿舞剑助兴。”
桓容看向秦璟,眉尾轻挑,似笑非笑,好似在问:秦兄安排的?
秦璟回以浅笑,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再次向桓容举杯,容弟且看便是。
桓容:“……”
这里是他的地盘,自然不担心来一场“项庄舞剑”。可是,诗经刚刚唱完,对方就来这一手,说不是针锋相对……谁信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既然划出道来,无论对方做出什么反应,都必须接下。
桓容无声的笑了笑,当即转开目光,令美人舀满一觞酒,送到舞剑的武将面前。
“壮士请!”
“谢桓使君!”
武将抱拳行礼,没有半点客气,接过羽觞一饮而尽。
随即抽出健仆递上的佩剑,长吟一声,剑指向天,带起一阵冷风。距离五六步远,都觉锋锐冰冷,寒光袭人。
“好!”
武将目带寒光,剑声嗡鸣不绝,周身煞气纵横。仿如身陷敌阵,正在奋力搏杀,而非处于宴席之上。
众人齐声叫好,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浑似在比嗓门。
见荀宥竟拍起矮桌,钟琳干脆倒过羽觞敲击,桓容微感汗意。
或许是他想得太多?
大家只是单纯欣赏,并不存在争锋之意?
好吧,傻子都不会相信。
寒光闪过,武将收剑入鞘,叫好声几乎震破屋顶。
擅长用刀的钱实不在,典魁不想被对方的气势压过,猛然站起身,抱拳道:“仆有些许膂力,愿为酒宴助兴!”
话音落下,典魁大步走到室外,无视飞来的冷雨,将长袍解开,露出健壮的胸膛和岩石般的双臂。
“取磨盘来!”
听到这句话,桓容嘴角微抽,当真很想捂脸。
别人宴上舞剑助兴,无论是听是看,都很高大上。追索古籍,能找出的典故超出一个巴掌。自家倒好,举磨盘!
后世人读到这段会怎么想?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典魁举磨,为争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