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送你一枚月亮
他该买条同款的围巾给宋汝瓷戴上。
褚宴站在闸机外,他只是随便买了张同车次的票,为了送宋汝瓷进站,现在清瘦人影已经被人群淹没,看不到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插曲仿佛也在这里截断中止。
这是个很合理的发展。
褚宴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宋汝瓷的确吸引人,但也不至于还像年轻人那样被迷得神魂颠倒,褚宴也有自己的生活,他陪宋汝瓷走这一小段。
宋汝瓷的伤在慢慢好起来了。
这次他在宋汝瓷的手机里存了正确的电话号。
希望宋汝瓷下次联系他,不是告诉他交了新的男朋友。
褚宴扯了下嘴角,摇摇头,他确定再看不到宋汝瓷的身影,转身想要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把身份证按在闸机上。
车马上就要开了,只来得及进入最后一节车厢,他刚站稳车就晃动着运行,这节车厢和商务座车厢之间隔了十四节,中间不连通。
要等下一站才能从站台过去。
还有十五分钟才到下一站。
褚宴还需要补票,这年头干什么的都得老老实实遵守法律法规,他甚至接受了乘务员的教育,承诺了以后不做这种买短乘长扰乱购票秩序的投机行为。
十五分钟。
褚宴跳下最后一节车厢,穿过一群烟民,向前走,步子很快。
他有些年没这么做,像个从未踏出硫磺矿港口的小混混,第一次追逐某样异常珍贵的、不好好捧着精心呵护就会摔碎的远东珍宝……他知道宋汝瓷很坚韧,宋汝瓷总能照顾好自己,但不论如何,宋汝瓷最后回头看他的那一眼无法从脑海中消失。
宋汝瓷是会很认真地望着一个人的。
因为性格,也因为后来听力越来越下降、几乎接近失聪,宋汝瓷需要更加专注地看口型。
但宋汝瓷最后看他的时候,依旧还是认真过头了。
那是种很想好好看清楚、好好记住什么,不想忘掉的眼神。
是种太像道别的眼神。
褚宴跑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
可能是因为围巾。
第20章 你要回家
商务座车厢里有三个乘客。
一对依偎亲昵的恋人。
一个西装革履、旁若无人高声打电话的暴发户。
没有宋汝瓷。
宋汝瓷不在车上。
褚宴站在车厢尽头, 胸口轻微起伏,他礼貌地谢绝乘务员“是否需要带领去座位”的询问,又向对方打听, 原本坐在靠窗座位的年轻乘客去了什么地方。
乘务员看了一眼, 揉了揉眼睛,也错愕愣住:“怪了, 刚才明明还——”
褚宴转身下车。
站台上熙熙攘攘, 全是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
他的动作和决断都足够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搜索,寻找, 更换位置, 不停穿过滞留盘桓的拥挤人群。
站台上也没有宋汝瓷。
褚宴离开, 一路向外走, 出站的通道同样没有他要找的影子。
幸好两站之间的距离不算远, 他在这地方还算有些不值一提的影响力。褚宴打了几个电话, 让人在高铁站外铺开寻找, 但几乎没有什么收获。
只知道宋汝瓷独自离开了高铁站。
似乎有什么未知的外力帮忙, 宋汝瓷几乎绕开了所有监控。
这样浪费了很多时间,最后一个出现过宋汝瓷的监控地点是一个十字路口。褚宴赶过去的时候已近深夜, 路上人很稀少, 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刺眼。
褚宴想起他们散步。
宋汝瓷不太敢过没有天桥或地下通道的路, 因为听不见,如果遇上不道德开远光灯的车,就会被晃得眼前一片白亮,很容易出危险。
褚宴教他握住自己的手。
他们牵着手, 走过一段不算短的路,变得温暖的清瘦手掌慢慢回握住他,那种力道实在很轻,一不小心就会忽略——
褚宴醒过神,不得不在刺耳的喇叭声里刹住脚步。
在他想要迈过斑马线时,红灯亮起,禁止通行。
一片雪落在颈侧的疤痕上。
冰凉。
很快融化。
褚宴的胸腔轻震,抬头,看着暗沉天边不算明显的平直线条。
这是座靠海的城市,因为海拔很低、高大建筑物又不多,能看到和天空相交的海平面。
附近有个港口,货运港,汽笛声传透半个市区,探照灯下能看见靠岸船只排出的白烟。
褚宴打电话要了辆车,坐进驾驶室。他通常遵守交规,但这次可能有几个超速罚单要缴,他用最快速度赶到货运港附近,这里不对游客开放,没办法靠近海滩,离海最近的地方是一片罕有人迹的旧建筑群。
常年直面海风,这些楼的外立面已经严重剥落、褪色,攀上些暗绿色的青苔。
地面的石砖渗出湿漉漉的盐碱。
褚宴穿过两条窄道,听见弹壳碰撞的清脆响声——这是多年生死之间刻下的条件反射,他们这种人对这种声音极度敏感,能在数不清的杂音里分辨出百米外的弹壳响。
褚宴回头,手电光照射出坐在角落里的人。
熟悉的清瘦人影映入视野。
心脏也从悬着的某处疾速坠落,掉回胸腔。
他调暗手电快步过去,半跪下来,扶住宋汝瓷的肩膀。
没有像之前那样看见张开的、轻轻弯起的柔和润泽的浅色眼睛。
宋汝瓷没有戴围巾。
宋汝瓷戴着他做的那个相当简易的弹壳吊坠。
风把弹壳碰出了响,褚宴抬手,捧住仿佛变成了块冰的雪白脸庞,睫毛静静阖落,宋汝瓷微垂着头,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臂弯折环在胸腹间。
拢着只纸船。
……有什么探进胸腔,把心脏拧住了。
褚宴抚了抚寂静的睫毛,双手捧住垂落头颈,尝试叫醒他,宋汝瓷完全没有反应,褚宴把人抱进怀里,像抱着冰。
宋汝瓷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手臂维持着弯折状态,无法伸直,头颈垂在他颈窝,几乎感觉不到气流。
褚宴抱起宋汝瓷,拉开外套将人整个裹住,快步向废弃楼群外走。
他上一次用这么小心、这么不安的力道还是十三岁,在西西里的硫磺矿港口偷了一只价值上亿的远东昂贵文物瓷瓶——那是些很混乱的回忆,交易,帮派,朝不保夕,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结束那种日子后,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而恐惧。
宋汝瓷在陷入昏迷前出了很多冷汗,身上落了雪,在领口和发梢结成薄薄的冰壳,这层冰壳因为拥抱而碎裂、融化,冰凉无声。
他收拢手臂,把宋汝瓷抱得更紧。
看着在他的心跳声里慢慢融化、慢慢恢复了一点温暖柔软的人。
握紧那只无知无觉的手。
宋汝瓷靠在他的胸前。
他抱着宋汝瓷开车,这大概也要吃罚单,宋汝瓷想考驾照的,还为这个去配了助听器,后来病情加重就放弃了,他该教宋汝瓷安全驾驶……下次吧。
只要宋汝瓷想学。
只要宋汝瓷还愿意醒过来,睁开眼睛。
为什么宋汝瓷会编造这样一个让人听了就放心的“工作邀约”?是什么让宋汝瓷改变了主意,没有把这趟火车坐到尽头?下车之前,车厢尽头屏幕上的蔚蓝海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宋汝瓷是想去看海吗?他给出了错误的引导……那个时候。
褚宴想。
那个时候,他把围巾替宋汝瓷围上。
宋汝瓷仰头看他。
他看见满街的绚烂灯光全落进那双柔和安静的眼睛里。
……不该邀请宋汝瓷去坐什么船。
他不该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去,他该邀请宋汝瓷回家,他们吃饭、散步、买了东西,一天很愉快,最后该回家。
他想起宋汝瓷的手语。
宋汝瓷告诉他,有份工作,是志愿者,要离开家。
“家”的手语是两只手搭成尖角,像屋檐,像不会坍塌的子弹塔。宋汝瓷打手语从来都熟练到仿佛结印,但这个动作比划得慢,很慎重,很温柔,像是保守某种从未宣之于口的珍重秘密,睫毛垂落。
要离开家。
宋汝瓷这么讲这句没有声音的话。
有人来接替司机的工作,他换到后座,捧着宋汝瓷,催促这辆车以最快速度赶往附近最可靠的医院。
他看着垂落的睫毛,好安静,宋汝瓷靠在他怀里,额头有一小块灰尘,他抚摸这一小块,擦掉灰尘,掌心覆着按揉,无法挪开手。
他怎么会舍得放宋汝瓷走的。
“宋汝瓷。”他听见自己说,“我来接你,带你去医院,然后回家睡,家里舒服。”
他听见自己说,
宋汝瓷。
宋汝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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