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机械青蛙
[常狄分别在前三天的凌晨两点和前一天的下午拨通过一个已废弃号码,通话时长分别为27分钟和16分钟。号码追踪最后定位在澳洲的一片无主荒岛上。]
余逢春清醒过来。
“所以真的跟她有关。”
[别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0166继续道,[或许余术怀还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未移交给你,而常狄恰好知晓其中关窍。]
**起家的枭雄,即便洗白得再彻底,也难保不会在暗处留下些腌臜勾当。暗杀生意便是其中最肮脏的一环。余逢春虽清理了明面上的势力,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那为什么常狄会接手?我以为她就是个小姑娘。”
0166像模像样地咳嗽一声。
[关于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男人。]它给出建议,[他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余逢春从善如流。
下床洗漱以后,准备去找更精于此道的陛下。
然而厨房里除了保温的早餐,并没有活人在。
人呢?
余逢春端起杯子喝了口玉米汁,重新回到二层。
推开书房的门,找了一圈的人正在书桌后面端正坐着,手头摆了两摞余逢春懒得处理的文件。
都是些很繁琐的东西,算不上紧急,纯粹就是磨人精神,余逢春看一眼都嫌烦,更别提真处理了。
“你在干什么?”
他走近过去,发现邵逾白正在看一份与国际贸易挂钩的法律修改条款,很专注,已经在显示屏里留下批示和重点。
“处理文件,”邵逾白道,“大致翻了一些,都是繁琐的,想必先生不大喜欢。”
说着他轻叹一声,靠在椅子上,眼中含笑:
“也不知我这个人什么时候就没了,要是不多做些让人记住的事情,先生又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说得戏谑,也带着玩笑的意思,偏偏眼神流转间掺着几分真情实意。
碎片调换的时间毫无规律,可能要再等几天,也可能下一秒钟就会换人。
邵逾白自己也知晓,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之间多为心上人做些事情,好让他日子别那么难过。
再回想起自己吃醋烦闷的那两天,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琢磨着如何让先生更疼疼自己,已经化悲愤为斗志,争取让后面鬼知道还有几个的碎片望尘莫及。
这些心思不方便说出口,所以邵逾白只是做出温良的模样,试图让先生相信。
可惜余逢春一眼就看穿了。
“你是最好的,”他慷慨地给出夸奖,并非常顺畅地坐在人家大腿上,“所以我有件事要请教你。”
请教?
邵逾白挑眉,暂且放下笔,手搭住余逢春的腰,按住那一小块精致的骨头。
“我未必能为先生解惑,但很愿意一听。”
“嗯,”余逢春点点头,“你昨天晚上说常狄有问题,我去查了——她的身份资料蛮干净的,但是在通话记录上确实有蹊跷。”
按在他胯骨上的手指略微收紧,又很快松开,装作无事发生。
余逢春半撑起身子,与邵逾白对视。
“她基本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他说,“我不会说我完全信任她,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一世,大厦倾颓,余术怀早已回天乏术,那时余逢春本可以藏匿在任何角落,静待这场风暴平息。可那个黄昏,一通电话撕裂了所有可能。
来电显示是常狄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陌生嗓音。
那个人告诉他,他所犯下的错误,会有别人替他承担。
那个别人,就是常狄。
余逢春从不认为自己这条烂命值得他人以命相抵。所以他去了半山庄园。
后来的记忆在火光中支离破碎又异常清晰。
他们被困在火海中,邵逾白把逃生机会让给了他。
在一片疯狂灼烧吞噬一切的火焰中,余逢春听见了爱意生长破碎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然而无力回天。
也就是在那一刻,0166出现了。
它说余逢春是主角,说余逢春逃离了必死的命运,它要带余逢春离开。
走吧。走吧。去大峡谷。
可去了大峡谷又有什么用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大峡谷不过也是,灰烬一片。
……
回忆起以前,余逢春眼中有寸寸哀伤浮现,比水清晰,似水流逝。
这边伤愁只持续了很短时间,邵逾白再看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双澄澈的眼眸,倒映着此时的彼此。
上一世死亡的记忆也在他眼前环绕,邵逾白能感觉到融合,他正在变成一个熟悉又全新的人,仿佛碎片回归整体,最终拼合成余逢春的爱人。
他不是消失,他只是变成了一部分。
“……我小的时候,听侍奉我的嬷嬷说,太祖皇帝的第三子封号宁王,一向好色,子嗣繁多。他的后宅有个侍妾,据说十分貌美,很受宠爱。”
余逢春眼睫微颤,听着邵逾白低声讲述。
“她生下了宁王的第四个儿子,可惜待产时保养不当,腹部出现许多纹路褶皱,宁王不再宠爱她。那侍妾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性格要强,得不到夫君宠爱,便专心教养儿子,也颇受敬重。”
讲述这些陈年往事,让邵逾白的声音也跟着平静悠长,仿佛从一沓破旧纸张中拣出两页随意翻阅。
“可天意弄人,她的儿子在七岁时生了场病,之后性情大变,不愿再听她管束,竟要去游遍山水,做个画师。侍妾当时是很不愿意的,却没有表露出来,仍然温柔疼爱。”
“接着又过了几年,那个孩子就死了。宁王虽不宠爱他们母子两个,却也用心查过,查出那个孩子是中毒身亡,下毒人正是他的母亲。”
听到这里,余逢春终于动动身子,坐起来。
他问:“为什么?”
邵逾白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话语经过斟酌后缓缓吐出:“因为她觉得孩子不符合她的期待,所以要纠正。”
长时间困苦压抑的生存环境,会促使一个人的性格发生极大的扭曲转变。
在那样的生存环境里,孩子成为了侍妾唯一的锚点和指望,而一旦这个锚点出现变化,就会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改变。
而且大概率是很不好的转变。
简而言之,侍妾清醒着崩溃了。
她杀死自己的孩子,实际上是一种可悲可笑又无能为力的自救。
邵逾白斟酌着词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无意过多置喙先生的成长环境,但常狄在庄园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是否……?”
是否那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女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清醒地崩溃了?而余逢春,不过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维系她摇摇欲坠理智的唯一锚点,两者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稳定。
邵逾白的出现,几乎赢得了余逢春所有的信任,他成为了切断锚点的刀刃,一定程度上促使了常狄的扭曲崩溃。
“……”
余逢春将脸埋进邵逾白的颈窝,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真的了解那个陪你长大的人吗?
脑海里,0166发出一声极其逼真的倒吸凉气声。它也被吓到了。
邵逾白低下头,亲吻余逢春的眉间,轻声道:“我新学了几道菜,做给你尝好不好?”
他的先生总是这样,对谁都温柔以待。可正是这份温柔,此刻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刃——常狄的所作所为,必定让先生痛彻心扉。
安慰之意溢于言表,余逢春听懂了,配合着仰头,唇瓣轻轻蹭过邵逾白的嘴角。
“我没事,就是有些意想不到,能看清这一层,还是要多谢你。”
邵逾白抿唇轻笑,眉眼间一派温润风月:“我与先生,不谈这些。”
……
……
海湾区的项目很快就要开始,当天夜里,李贴台找了个时间,拨来骚扰电话。
那时候的余逢春正在教邵逾白打电子游戏。
“对,用这个按钮就可以攻击……躲一下……”
尽管有余逢春优秀的指导,邵逾白操纵的游戏人物还是很快被打成了残血,大概再过一会儿就会躺在地上等复活。
电话铃声响起,余逢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很无奈地接通电话。
李贴台的腔调话语很有辨识度:“炽热的夏天就要来了,我的春天,你还好吗?是否仍然春暖花开?”
余逢春早就失去了纠正他的所有力气和手段,李贴台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如果你不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我会更加春暖花开。”他说。
“请不要介意,我只是太思念你了,像蝴蝶思念甜蜜的花朵,”李贴台说,“以及我想要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你和你的男人终于在一起了,我为你高兴。”
“……”
因为最近和李贴台的通话都非常没有营养的,所以余逢春没有避着人,就把手机放在两个人中间,李贴台说了什么,邵逾白都听见了。
他笑意盈盈地看过来,余逢春一瞬间就脸红了。
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了,怎么还会这样。
“还有别的事情吗?”余逢春别过脸轻咳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试图掩饰脸颊蒸腾的热意。
“有。”李贴台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春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但邵逾白不算外人。
余逢春绷直了脊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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