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机械青蛙
话音落下,死寂的沉默将两人笼罩。
没有预料中的质疑,没有恼怒,更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极而泣。
明明刚才咳个半死还兴致盎然的邵逾白,听余逢春这么说完,忽然就没了兴致,脸色也跟着灰败下去,无力地靠在床头,好像没什么值得他依恋的。
“治病啊……”
他若有所思地重复,随后无所谓地点头,生无可恋。
“那治吧,随便你。”
第30章
他的失望表现太明显了, 余逢春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试探道:“……陛下不问问我怎么治吗?”
邵逾白很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仍然不把解毒放在心上。
“怎么治?”
余逢春犹豫,琢磨着怎么忽悠才能让人相信。
“草民心中已有了一味药方, 只是还需斟酌,不知陛下可否允许近日草民随侍, 以观察病情, 增添删减?”
邵逾白挥挥手:“随你。”
说完, 他跟丢了半条命一样往床上一倒, 掀开被子躺进去, 不再看余逢春。
教了这么个学生, 真是师门不幸。
余逢春把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太清楚邵逾白想要什么,可既然当初自己喝了他的拜师茶,那就是他的先生, 哪有学生和先生……
很无奈地看了一眼貌似在赌气的当今圣上, 余逢春再走近一些, 留下端来的茶水布巾, 整理好床尾的被褥, 拉下帷幔, 离开了。
角落里传来火被水浇灭的噗呲声, 邵逾白撑起身子,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视线被帷幔遮住,只能隐约听到余逢春的脚步声。
有窗户打开的声音,厚重刺鼻的香气缓缓散尽, 原本还有些不稳的呼吸声也逐渐顺畅开,邵逾白半撑着身体, 心绪不定。
他觉得自己刚才跟有病一样,明明知道没希望,还痴缠着人家不放,现在清醒过来,一边觉得刚才的举动实在丢人,一边又生怕把人惹恼,心慌得厉害。
死是小事,那人要是气急了一定要出宫,那才真是大事。
可现在听着脚步声,知道那人还在为自己费心,邵逾白的心不自觉地安定了些。
应当是没有生气吧……
他想着,缓缓躺下,浑然未发觉自己心态的变化。
*
另一边,余逢春费劲巴拉地收拾完大明殿里各种看不顺眼的东西,觉得自己像个干活的杂役,刚回到偏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可怕的总管就来责问他。
0166:[你想干什么?]
余逢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我想干什么?”
0166情绪还算稳定,见他真不明白,便解释:
[你明明没准备直说解毒,为什么后面又改变主意了?]
哦,这个。
余逢春懂了。
他最开始和0166商量的是,通过一些不那么符合规定的皮肤接触,在不告知邵逾白的前提下给他解毒,可余逢春临时打乱计划,直接将解读打算告知了邵逾白。
0166不明白。
余逢春其实也不太明白。
“想说就说了,”他含糊不清地解释,“不明不白的算什么?”
[……]
什么不明不白?
0166试着理解:[你是担心解毒不明不白,还是在担心别的?]
“……”
余逢春哑口无言。
方才看到邵逾白咳嗽到吐血,他是真心疼了,指尖都跟着咳嗽声哆嗦了一下,想不通当年那个清风朗月的孩子怎么会被折腾成这样?
虽说这个世界注重纲常伦理,可他说白了也不真是这个世界的人,平日相处时能注意点距离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一次拒绝是因为余逢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给邵白留太多念想,而这次踟蹰不前,则是因为余逢春自己也没想明白。
不像那些会在任务世界逐渐迷失自我的宿主,余逢春一直分得很清楚,任务是任务,自己是自己。
上个世界的邵逾白和这个世界的邵逾白,哪怕用着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到底也不是同一个人。
余逢春不会将上个世界的爱意蔓延到这个世界的人身上。
所以面对一些抉择的时候,他会格外谨慎。
沉思良久,他只是对0166说:“我得再想想。”
而0166也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他们是相伴数百年的老队友了,虽然余逢春时常不靠谱,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他有自己的打算,没必要多说。
于是这个问题暂且在一人一统之间放下,余逢春伸了个懒腰,招呼外面的侍从打盆热水。
前来侍候的宫女身量高挑,即使衣着简单也难掩花容月貌,大明殿伺候的宫人都是这样,仿佛邵逾白已经集齐全天下的美人。
宫女略一行礼,告诉余逢春后面有温水池子。
余逢春朝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发现虽然是偏殿,但该有的规制一应俱全,甚至比一般宫殿强上许多。
加上邵逾白这几年花销颇大,宫殿里外都整修过,因此更加华贵舒适。
余逢春点点头,忽然问宫女:“你叫什么?”
宫女一愣:“奴婢名为长宁。”
“你多大了?”
“十八。”
“几岁入的宫?”
“回大人,奴婢十四入宫。”
已经四年了。
余逢春沉吟片刻,又问:“家中可还有亲眷?”
长宁低声道:“还有父亲和妹妹。”
“没想过出宫吗?”
“……”
仿佛没料到余逢春会问这个问题,长宁面上划过一丝惊讶,而后又快速低下头,姿态重新恭敬起来。
她轻声说:“陛下宽厚,曾有旨,年满二十的宫女可自行选择留下或出宫嫁人,若是嫁人,宫里还会随几锭银子做嫁妆。”
余逢春闻言挑眉。
即使放在前面几代皇帝的宫中,这样的旨意也是这是很宽厚的了。
邵逾白的暴君形象已经碎了一大片,眼看就要支不起来了。
想了一会儿,余逢春又问:“我听说,前几日这里打死了几个伺候的下人,血淋淋地抬出去,是真的吗?”
他问得好奇又随意,可长宁却不能随便回答,这不是乡下,说错话是会受责罚的。
余逢春自然也发现了她的犹豫。
如今夜色寂静,殿里只点了几支蜡烛,离他们最近的那支烛芯已经烧焦,光亮也暗淡下去。
四周没有伺候的人,余逢春自己拿了把小剪子,走到蜡烛旁边,弯腰剪掉烛芯。
烛火倏地亮了起来,暖黄的光一半投在他的脸上,另一半则暖融融地铺洒开,将暗色衬得更暗,几乎要与亮光处分隔开。
这种剪蜡烛的活儿他从前经常做,因此动作相当利索,完事后还特意用剪子尖端拨了拨火,指尖点在亮红的蜡烛前,没注意到一旁投来的视线。
……
长宁入宫四年便能到大明殿伺候,自然有她的本事和能耐。
她见过的贵人比河里的鱼还多,比天上的云还密,可余逢春这样的,长宁还是第一次见。
说不好,明明是个乡野大夫,可举手投足间,却总会流露出许多的随意自在,仿佛并未身处樊笼中,也并未站在这天底下最高最巍峨的地方。
规矩束缚不了他。
那是一川流淌在富贵之间的轻松自由,极雅致,也极难得。
长宁也是头一回知道世上还有余逢春这样的人,不自觉地,她心里多了几分畏惧和敬畏。
而正在这时,余逢春恰当地开口了。
“我没想着朝你打探宫中密辛之类,”他说,仍然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面前烛火上。
“只是我近日要跟在皇上身边伺候,所以想提前问问,要是我刚才的问题实在不能说,那你退下就好,要是能说,也麻烦你向我行个方便,日后我自然记得。”
“……”
长宁沉默片刻,内心天人交战,许久后她抬头,像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和公公不许我们多嘴多舌,麻烦您不要告诉他。”
“这个自然。”
得到保证,长宁放心许多。
“其实那几个下人,要奴婢说,是死有余辜。”
余逢春动作一顿,放下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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