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机械青蛙
霎时间,哈勒连呼吸都停了。
“余先生……”
他喃喃自语:“你真是教了个好学生。”
费了那么大的劲,到底没有藏住锁链,余逢春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看着。
他说:“你看见了,可以走了。”
“我怎么能走?!”
哈勒急得原地转了两圈,指着余逢春脚上的链子,话都说不利索:“邵、他这么对你,你就这么忍下去了?”
余逢春看着他原地转圈,神色异常平静。
他道:“这是我们两个的事。”
哈勒闻言,尖声道:“你们两个的事?!”
声音刺耳,想只被拔了毛的鸡,余逢春皱眉。
哈勒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嗓音:“他这么对你,把你当成禁脔,你怎么能承受?”
余逢春冷静道:“他没有。”
他斟酌着该如何为邵逾白解释,试图找出一个不那么脆弱,也不那么病态的说法。
可还没等余逢春想出来,头脑发热的哈勒就自己做的决定。
“我带你离开!”
说完他单膝跪在床尾,一手拉直铁链,一手高举,似是要下劈。
哈勒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书生,他这一掌下去,铁链必定会断。
“别!”
余逢春急忙出声,想要阻止。
哈勒眼圈都红了。
“你不想走吗?”
他看着余逢春,好像不可置信,随后又仿佛猜到什么,连忙道:“放心,先生,我带你回朔秦,他就算想追你,也追不到,我们今晚就走——”
说罢,他再度起手要劈。
“——我愿意的。”
余逢春突然开口道。
大明殿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呼吸声回荡在大殿内外。
只一句话,似如深夜撞钟,彻底止住了哈勒的动作。
然而余逢春还没有说完。
望着哈勒不可置信的眼眸,余逢春淡淡笑了一下,随后一字一句道:“三皇子,我真的愿意。”
哈勒颤抖着注视余逢春的眼睛。
这句话太熟悉了,记忆里,只有一个人这么对哈勒说过。
“是你。”
哈勒松开锁链,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不知是美酒让自己晕眩,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他咬着字说,很怕自己说错哪怕一个字:“你是,江秋。”
……
……
……
邵和军走进偏殿时,邵逾白正靠在窗前,落下一颗白子。
殿里没有别人,邵逾白独弈,邵和军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何?”
邵和军行礼,道:“三皇子已经离开皇宫了。”
邵逾白动作一顿,然后平稳地落下又一颗白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节奏已经乱了。
沉默片刻,他才问:“那他呢?”
“余先生在他走后坐了一会儿,便又睡下了。”
这个回答出乎邵逾白的预料,手中的黑子悬在半空,两息之后摔在棋盘上。
他不再装样子,扶额深吸两口气后看向邵和军。
“他们说什么了?”
邵和军没有犹豫,当即将从哈勒翻进正殿开始的每一个动作都详细道出。
当他汇报到哈勒发现铁链,要带余逢春走的时候,邵逾白的呼吸很不明显地急了两分,头也跟着疼。
他没表现出来,继续听着。
直到邵和军复述出余逢春说我愿意的时候,邵逾白的面无表情,才终于开始崩裂。
旗局已不成型,没必要再装模作样,邵逾白将散落的棋子收回木盒,借助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整理情绪。
他说他愿意。
这句话像疯了一样在邵逾白的脑海里不断回旋回放,捡起一枚棋子的手指在轻微颤抖,几乎拿不住。
邵逾白能听到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仿佛要冲破胸腔。
余逢春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将邵逾白这么多年的虚伪掩饰切成粉碎,夹杂着欢欣的疼痛像潮水般涌来,逼得他清醒。
深吸两口气后,他才缓缓开口:“……安排朔秦使臣,明日尽早离开京城。”
邵和军领命。
邵逾白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梁妃怎么说?”
“梁妃娘娘说不愿意跟着三皇子离开绍齐,她只求陛下赐她良田金银,她自然会带着家人隐姓埋名,不再出现。”
哈勒第一次见到梁妃的时候,就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劲,但这种喜欢异常浅薄,梁妃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毁掉前程。
邵逾白摆摆手:“把这些告诉陈和,让他看着办。”
“是!”
“下去吧。”
邵逾白瞪着空无一物的棋盘,觉得自己得好好缓一下。
然而邵和军刚要离开,却又被叫住。
“拨两个人去一趟景潭山,”邵逾白盯着棋盘,说,“问问慧空方丈什么时候有空,寡人想见他。”
邵和军重新行礼,等确定邵逾白真的没有别的要吩咐以后,才真正离开。
殿门关闭,一阵微风吹进室内,带来一股悠悠的香气。
御花园又有许多花开了。
窗边烛火摇晃,随后一朵灯花噼里啪啦地爆开,火光明亮又温暖,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吉兆。
在这样安静的春夜,更动人心弦。
手指拨弄棋子,发出清脆响声。
邵逾白有心再下一盘,但刚落几子,便知道自己心不静,下多少都是枉然。
放弃以后,他起身行至门口,欲往正殿去,可来回几趟,最终还是没迈出门。
他可还记得那狠心人说自己老,如今才分别一日不到,就这么眼巴巴地凑上去,实在很不自爱。
况且余逢春身体不好,睡着以后要是被惊醒,再次入睡会很难。
邵逾白不想让他多受罪。
多番思索下,直到天光初明,邵逾白也没踏出偏殿。
……
第二日。
昨夜余逢春没睡好,天刚亮就坐起身,接过一块热帕子捂脸醒神。
长宁半蹲在他床边,小声说:“朔秦使臣已经离京了。”
余逢春埋在帕子里,懒洋洋地听着,没反应。
长宁又说:“陛下已经吩咐将梁妃放出宫去。”
余逢春这时候才有了点反应。
“就这么放出去了?”
“是,不过还在准备。余先生若是着急,或许也可快些。”
“我不着急,”余逢春说,“一会儿拿些纸笔来。”
从半月前起,太医院便如有神助般研制出了治疗梁妃的药方,余逢春给0166看过,确实可行。
大概是因为邵逾白的毒被解开,所以本该无解的毒药都在世界运行中有了原理,梁妃因此得救。
只是即便治疗好,梁妃的身子也会落下病根,所以0166专门研究了一份温补的药方,保她安安稳稳到八十。
长宁应下,接过帕子后正要离去,可在转身时却犹豫了一瞬间。
余逢春看出了她的踟蹰。
“怎么了?”
长宁重新蹲下身,小声说:“奴婢听在偏殿伺候的小德子说,陛下一夜没睡,天还未亮就去上朝了。”
余逢春瞥了她一眼。
长宁好像也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不安,低着头,死活不肯抬起来。
余逢春从心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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