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机械青蛙
一个刻薄冷淡,怨恨一切的囚徒,骤然露出这样的神色,是很让人动心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瞬间,男人好像真的在这个冒牌货身上看到了旧人的影子。
但很快,余逢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笑意隐去,恐惧占据上风,刹那间,熟悉的皮囊也让人食之无味。
余逢春从来都不会害怕,他只是恨,每一束短暂瞥来的目光中都夹带着愤怒的挣动和无力的迷茫,恨得越深,就越艳丽。
这种颜色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男人无趣地回过头去,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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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时候,余逢春和0166提起了一个自己的小发现。
“邵逾白和何所行比我想象中要熟。”他说,踏进房子,“或许我死后他们还有交流。”
在余逢春的记忆里,何所行和邵逾白一直不太对付。
何所行是星盗出身,行事一向放荡不羁,暂时编入军方后也不安分。
他觉得余逢春好看,和其他板正无趣的军人不一样,有事没事便喜欢凑上来聊骚几句,数次邀请他上床体验人生乐趣。
是个很烦人的家伙。
而邵逾白和他恰恰相反,军人世家出身,性格一丝不苟,不常笑,行为处事都恪守规则,一生只违反过一次纪律。
他守在余逢春前后左右的时候像一堵墙,既挡住了余逢春,也隔绝了外界。
在余逢春的印象中,这两人天生磁场对立,别说朋友了,能当一对和平相处的陌生人都很难得。
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的交流这么多。
“我一死就这么好了?”他抱怨,“我是挡着他们成朋友了吗?”
嘟囔着锁上门,还没来得及换鞋,余逢春就听见房子里面传来一阵滴滴摸摸的响声。
怎么回事?
往里走走,一路上余逢春注意到地毯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装袋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空气中飘荡着淡淡清香,轻快乐声缓缓传起,舒缓心神。
看清室内发生了什么后,余逢春倚在墙边不做反应,只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在脚边地毯上,然后默默等待。
没几秒钟,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就播着歌走了过来,两只机械爪子擦得锃亮,挑起衣服,挂在架子上。
余逢春笑了。
“这不是个检测机器人吗?”他和0166说,“什么时候也干起家政机器人的工作了?”
0166不答,片刻后道:[这台机器人被人从外部激活了。]
余逢春闻言挑眉,抬脚挡住机器人的路,蹲下身,撬开前壳,摸索了一下内部装置。
是正常开启的,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余逢春胜就胜在脑子里有个超出当今时代科技的外挂。
[它的基础程序被改了。]0166在自己的领域里找到莫大的自信,[多了通讯设置,直线连接到另一处,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直播。]
余逢春并不觉得意外。
表面上,他仍做出好奇探索的神色,手动给小机器人转了个圈,过程中留意到它的履带也被人仔细修理过,尽管仍然破破烂烂,但已经不妨碍前进。
“你觉得这是谁干的?”
[何所行。]0166很确定,[你现在在他身边,如果是我,我也会安排相关来确定你真的没有威胁。]
余逢春笑了。
他摇摇头,语气比0166还肯定。
“是邵逾白。”他说。“何所行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政府用来辅助清理探查的机器人,忽然摇身一变,开始洗衣做饭,打扫地板,瞎子都能看出不对,更何况余逢春还记得这个机器人捡回来的时候都破烂成什么样子,而现在虽然还是不大美观,但能走能唱,已经非常健康了。
如果按照系统的推测,何所行或者他手下的人想确定余逢春有没有威胁,他不会选这么直白的方法来试探。
而邵逾白……
邵逾白大概没想掩饰自己的目的。
松手放机器人离开,余逢春若有所思地盯着光洁一新的地板发呆,0166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主角认出你来了?]
才见一面而已,怎么可能?0166很难相信。
余逢春回过神来,摇摇头。
“应该不至于,只是觉得很奇怪,想试探一下吧。”他道。
捡回来的机器人大变样,普通人会困惑,但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至多把它丢出去,当没有过这个东西。
可换做余逢春,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古怪,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就很有意思了。
是想继续藏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惊慌失措,还是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和邵逾白面对面?
——我知道你认出我了,我不在乎,想看就看吧。
余逢春没想过见面第一天,邵逾白就给他这么个大惊喜。
说到底还是见面时,他有所疏漏,让邵逾白看出了不对。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他向0166求证,自言自语,“我做的很符合江秋人设呀!”
0166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其总结为主角精神有问题,毕竟世界坍塌有他的大功劳在。
邵逾白只是表面看着正常,内里说不定早就疯了。
余逢春对他的恶意揣测不做任何评价。
原地躺了一会儿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当着机器人的面,一边解扣子脱衣服,一边随地乱扔,赤裸着上身走进浴室。
全然不在意自己满身的伤疤被看个仔细。
那一身的伤疤好像在问邵逾白:
你觉得我是他吗?
你敢确定我是他吗?
……
……
……
机器传递来的影像里,洁白细瘦的脊背仿佛一层落在平滑石面上的月光,泛着昂贵皎洁的光亮,在视线拐角转瞬即逝。
而在美感之外,是那一条条一道道的疤痕却格外突兀,毫不留情地将那矜贵的美感破坏殆尽,于是月光下,废墟涌现,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道。
军部文件通过加密系统传到邵逾白的个人光脑上。
此时光脑平放在桌面,文件投影自动悬浮,伴随着阅读进度翻页。
邵逾白站在桌前,偶尔将几分注意力放在文件上,停留时间不过几秒钟,又快速移开,并没有多关心。
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看机器传来的、已空无一人的实时影像。
余逢春身上的伤疤还烙印在他眼中。
那些伤疤是斩灭美丽的罪魁祸首,是邵逾白的怪兽,是人间地狱的小小一角。
十二年前,邵逾白第一次见余逢春。
相识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变得模糊,恰恰相反,那里的每一秒钟都伴着千万次的回忆琢磨,逐渐深刻,面目全非。
被多日监禁折腾太久,进门时过于强烈的光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照出来,邵逾白已经到了两个小时,等得身边人都要按耐不住发脾气,那人才姗姗来迟。
“他是你日后的副官,姓邵。”领他进来的那人介绍道。
邵逾白起身敬礼。
“我是邵逾白。”
邵逾白背光站在他面前,恰好帮他挡住那一层刺目的光。
柔柔的阴影铺洒在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余逢春定定看了他许久。
“我叫余逢春。”他说。
这个早在今日之前,便将自己凶悍名声传遍联盟上下的指挥官,对着邵逾白露出一抹极为和缓的笑。
这抹笑使人很难联想起他曾为了摧毁一座异族战舰,牺牲万人舰队,征战之路上遍布同胞的尸骨。
他站在那里,像个教书先生。
……
余逢春死去第一年,邵逾白只记得余逢春看到他的时候笑了。
等到了第四年,邵逾白想起那时的余逢春很瘦,带他来的每个人都携带着轻型拘捕武器。
而当第六年来临,邵逾白终于意识到,余逢春对着他笑的时候,右手一直牢牢盖住左手手腕,他也不是在笑。那双黑润的眼中,藏着很深的恨。
像一只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囚笼的鸟。
邵逾白就是那个拿钥匙的人。
可惜这一切明白得太晚,而那时的他,他们,都是困在笼子里的鸟。
他们的相遇很贫瘠,寥寥几句,彼此都没多少真心。
后来相处久了,余逢春又重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余逢春。”
余逢春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上,手指不住地拨弄着手腕上的圆环。“可能是因为,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邵逾白在他身后,透过倒影能看到余逢春头发上的行星碎屑。
邵逾白一句话都没说。
当两个人一天的平均相处时间超过23小时时,沉默会成为很体贴很合适的交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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