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木冬
迟牧年没接茬。
后来等两人走出小区,站到公交站台前边, 江旬又低头睨过来:
“我听到你喊他哥了。”
“谁?”
“刚才那个人。”
“啊?”
迟牧年脑子里想别的, 被问到后立刻回神,“他比咱们高两届。”
“意思是高两届的都得喊哥?”
“那也不是。”说到这个, 迟牧年杵他一下:
“嗳, 话说回来你这次回来都不喊我哥了啊。”
明明小时候天天跟后头叫的。
江旬垂着眼睛:“你不是说不和好吗。”
迟牧年想起来,偏头不看他:
“哦,那也是。”
两个人后来都没说话。
走到公交站, 可还没等公交车过来,江旬就收起手机,领着人往前走几步,想要带他去打车。
迟牧年赶紧回扯住他,“费这个钱做什么,我现在上学放学都是坐公交。”
“叫车便宜。”江旬睨他。
“便宜也没必要啊,我现在都习惯了,而且中午公交车路上也不堵,上边人还少。”
公交车来以后。
迟牧年领着江旬连刷两次公交卡,轻车熟路拉人坐到最后一排。
江旬知道他现在都是坐公交,但一路跟人上来,还是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从后边扶着他手臂。
等坐稳以后才问他:“怎么不骑车了?”
“天气太热,到学校了一身汗也没法洗。”迟牧年说。
“可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骑自行车么?”江旬问。
这就又要倒回去说了。
“哎,以前是以前嘛。”
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迟牧年不想说,提了个别的问他:
“三年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人在马湖么?”
江旬停了几秒,没戳穿他刻意扯开话题的事,只道:“不在。”
迟牧年沉默了。
他就知道。
要是真杀了人,江旬身上不可能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还会去便利店里坐着等他。
可没想到江旬后来又说,“我当时在马甫路,胡师傅跟我在一起。”
“胡师傅是南方人,这两个字说不清楚,我那时候脑子也乱,就听岔了。”
“胡师傅也跟你在一起?”
迟牧年惊讶,“所以那通电话他也听见了?”
“没有。”江旬摇头,“我当时找了个公共厕所。”
“那电话里说的......”
“我真以为我杀了人。”江旬说。
迟牧年没吭声。
事隔三年,他再次从人嘴里听到这些还是会一身冷汗。
更别提对方嘴里的这个“人”,就是江旬的母亲。
“为什么你会觉得,事情是你做的。”迟牧年轻声问。
“因为那天她捅死自己以后,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把那把刀塞进我的手里。”江旬看着窗户边一闪而过的风景:
“所以那个时候醒过来,我就以为,是我杀的。”
冷风再度拂过。
迟牧年嘴巴反复一张一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去。
只是把两条手臂都抱在一起,侧头看向旁边的过道。
十几分钟以后。
下车的时候迟牧年书包还在江旬背上。
江旬没还给他,身后在他袖口上捏两下,看着他继续说:
“我当时是真的很想见你,很想很想。”
迟牧年依旧沉默着。
他刚才在车上就一直出神。
要说舐犊之情是最可贵的,那在江旬的母亲眼里就是连滩烂泥都不如,恨到极致,甚至在临死前还要这样给自己孩子补一刀。
而且那个时候江旬才十一岁。
她没有考虑他会怎么想,没有去想这件事对一个孩子这一生造成的阴影,甚至于这件事本身的后果都没考虑到。
太残忍了。
而且作为一个女人,阮婉婷也是真的很可怜。
迟牧年心里像被塞满了蜂窝板,张嘴的时候也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
“其实那天雪那么大,天气太冷了,我就不该给你打那通电话,更不该提出来要见你。”
江旬没去看他的眼睛,只睨向不远处南三中学的大门:
“我太自私。”
迟牧年现在根本没心思和他计较当初那通电话。
只是走进校门的时候扭头问他:
“你不害怕么。”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那个时候他再想什么。
看到自己手里握着刀,而面前是已经断了气的母亲。
那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江旬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天都塌了。
迟牧年真觉得要是他自己他早疯了。
更何况那时候江旬还那么小。
江旬跟他一起往里边走,抬头,中午的太阳还半挂在天上,他回头看了眼旁边正看向他的迟牧年。
一种近乎悸动的情绪在心间绕开,是这几年里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希冀。
江旬收回视线,“怕不怕的其实都差不多。”
“你爸爸呢?他当时在你身边么?”迟牧年又问。
江旬目光微闪,没答这个,手放在迟牧年背后的兜帽底下,把人一点点推着往前走。
迟牧年明白他的意思,三年前的事,他能跟他解释的只有这么多。
但这其实已经比迟牧年预想的要好了,他以为江旬中午搪塞几句以后其余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迟牧年叹口气,从他这边伸出后在他肩膀那捏了下,表示安慰:“都过去了。”
“那是和好了么?”江旬把家里问过的那个问题又问一遍。
迟牧年:“......”
幽幽瞥他一眼。
江旬手从贴在他背后改成绕到他脖子上,拇指在那细细摩挲,脑袋也低下去:
“我现在只有你了。”
两边的树莎莎作响。
迟牧年这回没反驳,“恩”一声。
“那和好了么?”江旬下巴还抵在人后颈。
他反反复复问这个。
迟牧年被他弄得直痒,本来还想再端一会,硬是没端住,叹口气:
“看你表现吧。”
其实迟牧年在家知道他母亲去世的事儿就已经心软了,更何况是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至于江旬那三年没来找过他......
迟牧年现在心疼得要死,哪还会和人计较这个。
只是人搂他搂太紧,抻了下脖子就想把旁边人挡开。
被人一下捞回来——
江旬继续推着他后背往前,“那一会回了班上,你换到我旁边来坐。”
“为什么?”迟牧年疑惑。
江旬反问:“你不想跟我坐么?”
“呃......也不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