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珑韵
长安闻言神色越发淡然,“要想师父比我登位更名正言顺,该当如何?”
景清辞没料到即便在盛世已经在为他暗地里铺路的时候,长安依旧没有忘记那件事。
他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长安看着他说“我为何要让这天下姓傅”,甚至他还要“将天下送给一个人”。
景清辞那时候只以为长安是心中有怨,怨建元帝动手害了景家,恨建元帝害了他母亲。
想要颠覆朝纲的话,不过是一时气愤,等到年纪增长,便会改变想法。
他没料到过了几年,长安依旧不曾改变主意。
景清辞心中苦涩,他觉得是建元帝与景家不可调和的仇恨,才让长安有了此等想法。
“只有一个办法,”他垂下眼眸艰难道:“你在不占理的情况下弑君杀兄凶残暴虐,背负所有骂名,且拥兵自重,朝臣不管立哪个小皇子小皇孙为帝,都会被你杀了……”
景清辞说到最后不禁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舅舅知道你不是凶残之人。”
面对景清辞的担忧,长安只是仰头一口将碗中酒饮尽,由于姿势粗犷,不少酒液撒了出来,他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舅舅你错了,你以为我是为了师父才想要弑父杀兄,其实不是的。”
“恰恰相反,傅家人生来就是凶残的疯子。珉王、昌王手下劫掠百姓,遇到不降的城池甚至还要屠城。傅临睿、傅临舟、傅临淮平日里都一副仁善的模样,但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而我,也不例外。”
长安嘴角的笑意凉薄得让人心惊。
上一世傅临淮也屠过城,而他自己杀过的人更是数不清。他们傅家人就没有不嗜杀的。
“若不是为了维护在义父心中的样子,我与其他傅家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如义父之前来信,让他上折子提醒边关都要提高警惕,防止戎人突然来袭。若是按他自己的性子,那些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只是义父心里牵挂那些百姓,那他便会听话地上折子,虽然他觉得傅临舟大概率是不会当回事。
景清辞没料到长安居然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与傅家其他人一样。
他想起之前长安被派去江陵调查军备被换一事,当时长安带在身边的,就有自己拨给他的人,回来后那些人对长安毕恭毕敬到了畏惧的地步。
而军中之前也抓到过一个奸细,最后那个人的死相极其难看,咽气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没了人形,而负责问讯的便是长安。
景清辞心中沉痛,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叹息一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还是觉得若是姐姐尚在,长安必不可能变得如此。
长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与你们没有关系。我很庆幸遇到了义父。”
若不是义父,他依旧是山中那个吃不饱穿不暖不知明天是什么的小乞丐。是义父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的名字如何写,是义父亲自请了师父教他拳脚功夫,是义父告诉他何为仁何为德,虽然有些他不以为意,但他还是认真地听了。
虽然那些过往,义父已经不记得了,但他想到那些,便会努力压住心中的猛兽,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他不想要义父如其他人一般怕他惧他。
而他不愿意登上帝位,是害怕到了那天,自己会用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利,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例如……
看着远处脱了上衣扭摔在一处的两个人,长安又仰头喝了一碗酒,压住心头莫名的躁动。
因为害怕,所以他要斩断所有的可能。
第77章
傅临舟在收到居洪关的战报后, 立即在朝堂上夸赞长安作战勇猛,没有辱没了皇家的脸面,甚至还亲自写了一封表扬信, 令宫中内侍即刻前往居洪关,要让长安感受到来自皇家的赞扬和认可。
朝臣虽然嘴上说着陛下圣明二殿下英明, 心里却无不觉得不愧是父子,其行事作风真是与陛下如出一辙。
至于长安之前上的折子,则被傅临舟嗤笑一声抛之脑后。
戎人地方虽大却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本就争斗不断, 即便一统,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能攻到大凉都城不成?
如今长安北出居洪关狠狠搓了戎人的锐气, 不就说明那群人不堪一击吗?再说了数十年来戎人侵袭,进攻的都是西陉关和居洪关。而这两处现下有宋宣和景清辞坐镇,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下最要紧的, 还是解决大凉境内那些叛乱者。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傅临舟在意的一直是南边的局势,年前何炎收复两城,逼得珉王的队伍后撤到了集源河附近,高兴得傅临舟以建元帝的名义连下数道圣旨。
大权在握又接连大捷,傅临舟春风得意得觉得自己就是天命之子,但这个年也不全是令他舒心的事。
在他的授意下,有几位大臣于朝堂上进言,请求封他为太子。他虽喜不自禁,但仍假意推辞,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建元帝为前太子的事心伤龙体欠安, 请封太子是在建元帝的伤口上撒盐,为人子理当为父分忧,如何能够用这样的事去烦扰圣上。
他句句为建元帝着想,实际上处处踩了前太子傅临睿一脚,那些朝臣立即闻言拜倒说二皇子仁孝。
只是他是假意推辞,打算玩三请三辞那种把戏,却不想有人当真了,觉得他言之有理。
更有甚者,觉得不论是在南边打了胜仗的三皇子,还是刚刚突袭戎人成功的十一皇子,都骁勇善战有实打实的功绩。
虽没明说,但那话中分明是指二皇子不仅没有够硬的功绩,此前还与前太子争斗。虽前太子败了,但宫变那日的情景,大家可都还没忘掉。
若论名望,三皇子不输二皇子,甚至三皇子礼贤下士,一直深得民心,而论出身,十一皇子虽在民间长大,却是先皇后所出,是为嫡子。
之前没人提起长安,不过是因为太子已立。太子无重大过错的情况下,是不能轻易废除的,那是在动摇国本。
但今日不同往日,前太子自己作死被废,导致太子之位空悬,为何不能论嫡?
傅临舟实在是没想到傅临睿被他拉下去后,朝堂上还能有这么多支持傅临淮和长安的人。他当朝强忍着没有发作,却在下朝后,砸了一地东西。
傅临淮不死心找人从中作梗,他早有预料,但有人会支持长安实在是他没料到的。他并不担心傅临淮,毕竟傅临淮的出身不如他,势力也不如他。即便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花来。
但那个小乞丐就不一样了。
若那些顽固的老不死极力要求立嫡,他势必要杀几个来震慑。但那样一来,又必定于他名声有碍,史书上少不得记上几笔。
思及此,怒气未消的傅临舟,直接抽剑砍了跪在脚边的一个奴婢。直到看到殷红的血淌过,他心中的暴虐才勉强压了下去。
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没了声息的人拖下去,处理的手法利落干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了。
雪地里滴落点点红梅,很快又被人抹去,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待到那些人离开,立于傅临舟身后的人,温声道:“殿下,如今大局未定,您尚需忍耐片刻。”
傅临舟将溅上血的外袍扔在地上,闻言只冷哼一声,却也没发作。
“庄太傅,今日替傅临淮说话的那些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待在傅临舟身边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名义上的恩师庄承荣。虽然太子被废,但庄承荣太子太傅的官职却并没有收回。
庄承荣在关键时期,倒向了傅临舟,那些关于傅临睿勾结方士暗害建元帝的证据,也是他给傅临舟的。他便是压死傅临睿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今日用请封太子一事钓出傅临淮的人,也是庄承荣提议的。
见庄太傅应下,傅临舟放心不少,他也怕庄承荣会像对待傅临睿那样背叛自己,因此即便安心了一些,他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太傅,阿宿那边不会是真心想帮三弟吧?”
按庄承荣的说辞,庄宿去傅临淮那里是要打入敌人内部,毕竟傅临淮对庄宿的心思,他们这些人谁不清楚。
庄承荣脸色不变,“殿下多虑了,宿儿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傅临舟闻言轻笑一声,“那倒是。”
他们这几个皇子,都是与阿宿一同长大的。阿宿自小聪慧,又心志高,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早就入了朝堂。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沉溺于情爱当中。
这也是原文中傅临淮登基之后许以后位,想让庄宿与他并肩看天下的原因。
“对了,今日那几个老不死的,你先找人去说道说道。”吩咐完处理傅临淮的人后,傅临舟又想起了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
先礼后兵,说不动就动手。
-
太师府中,李老太师与易恒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是一局残棋。
易恒双手拢于袖中,李老太师则皱眉看着眼前的棋局,手中的棋子迟迟落不下去,到了最后索性将棋子扔进了棋盒里。
李老太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睨了对面老神在在的易恒一眼,揶揄道:
“你这老小子十多年不入京都,此次总不会是专程来与老夫下棋的吧。说说吧,又在藏着什么坏呢?”
李老太师虽位居三师,但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朝政,因此并无什么实权。
他年轻时与易恒相识且引为知己,只是两人治世理念不同,后来一人入朝为官,一人开设学院醉心传道受业解惑。
“你这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饶人。”易老先生依旧一团和气的笑模样,“我来京都的目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老太师哼哼两声,直接斜眼看易老先生,“我念叨了几十年,你不为所动,现在是哪个这么大能耐,能请动你这尊神?”
不怪李老太师阴阳怪气,说话夹枪带棒。他坚持不懈几十年,劝易恒与他一同入朝为官,并说合他们之力定能海晏河清,但易恒却不为所动。
他虽不问朝政,却也不是眼盲心瞎,今日朝堂上请封太子那事,自有人报于他知晓。
朝堂上哪些人会说哪些话,他心里门清。若没人在后面当说客,他可不信那些人会为一个丧母且母族式微的皇子说话。
他原先还想不通这身后的人是谁,如今看到登门的易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然有人能说动易恒掺和一脚夺位纷争,这如何能让他气顺。合着几十年的交情,还不如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
对,在李老太师看来,不管是谁,那都是路人甲。
见李老太师眼白都翻上天了,易老先生赶紧顺毛,“受人之托罢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老太师不仅没被顺毛到,还越发气不顺了,“夺位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易老先生微笑以对,李老太师居然从那和气的表情里看到了危险,他立即收了玩闹的心,皱眉看着对方。
“你还没死心?”
易恒只道:“不破不立。”
短短四个字,让早就看破俗世纷争的李老太师也不禁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行差踏错,便会遗臭万年。你这么多年的名声不要啦?”
易老先生依旧一派轻松,“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
李老太师哪里会被他忽悠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支持的真是十一皇子?”
易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瞒不了你。此次我确实是因小友之故,才来了京都。”
易老先生说的小友便是盛世。
盛世在之前答应帮长安夺位后,便筹划了很多。长安的身份,便是他最大的砝码。虽然长安在宫外长大,但他却是建元帝唯一的嫡子。
建元帝为了表现自己对先皇后的深情,也为了做给景家看,更为了安抚景国公那些旧部,在先皇后薨后便再也没立过皇后,即便二皇子的母亲在贵妃位上一待就是二十年,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她也没能往上更进一步。
而想要从长安的身份入手,便得找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嫡出的身份要求立长安为太子。虽然此举可能遭到其他皇子忌惮,但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记住,长安若是即位,名正而言顺。
盛世思来想去,便请了足够有声望,又与京中一些老臣有交情的易恒易老先生,前往京都当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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