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捧秋凉
应青炀却是终于露出了点笑意,扬眉吐气道:“咱们卖过一次药材之后就买点材料来把这网子补好,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我想想,全都补好起码也要个把月吧……”
那样子就像一个怄气的败家子终于找到了散尽金银的好办法,顿觉通体舒畅,恨不得现在就赚到钱然后再理直气壮地花出去。
然后借着这个由头告诉长辈自己没攒下多少银两,离开琼山的事容后再议。
江枕玉道:“顺便把养战马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应青炀眼睛一亮,回头看他,“江兄你简直是个天才!”
江枕玉:“……”天才的败家子吗?
应青炀一下就找到了两个办法当散财童子,心里积攒了几天的郁气终于消散。
他抬起头,视线逡巡一圈,又观察了一下太阳的方位,确认时间葱郁。
忽然道:“江兄,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江枕玉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把猎物和这一路的战果放到了一个隐秘的树洞里。
两人轻装上阵,顺着山路往上走了许久,越往上视线越开阔,攀过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眼前竟然是一小片平台,前方有几块重叠在一起的巨石,最上方的岩石平直,看起来像个天生地养出来的石床。
“到了!”应青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江枕玉被迎面吹来的冷风灌了个满怀,他眯着眼,确认两人到了这座山的山顶。
他被应青炀扯着手腕攀到最高处,在那宽阔的石床上并肩坐下。
视线更加开阔,向前方望去,群山看遍,重峦叠嶂,绵延不绝。万物回春的世界,盎然的青绿色铺天盖地,偶尔有几只鸟雀拍落树叶飞向云端,婉转啼鸣,回荡在山谷之间。
应青炀向西北方向看去,有些激动地拽住江枕玉的衣袖,“我就知道今天的运气肯定不错!江兄,你看那边!”
江枕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角度有些刁钻,但视野极佳,能穿过几个交错的山脊,看到山间那条并不宽敞的官道,一道亮银色撕破翠绿的屏障奔向远方。
暗红色的旌旗盘旋,虽只是押运物资,但大军有条不紊地前进,刀枪剑戟配着银甲,泛着冷光,马蹄声隐约传来,泛起一阵尘埃,有如大军压境,看着颇觉震撼。
视角太过新奇,即便江枕玉阅历丰富,此刻也有一瞬的失神。
应青炀托着下巴,感慨道:“你看打头的那匹战马,太潇洒了!见过一次之后我就喜欢上了,念念不忘了好多年呢。”
江枕玉对琼州的官道十分熟悉,自然知道这是雪灾之后向琼山各个重镇护送赈灾粮草。
可应青炀又是怎么知道,在这个位置能看到大梁军的车队?
江枕玉转头看向应青炀,少年看着远方,桃花眼里满是欣赏和一点微不可查的艳羡,仅仅为了一匹大梁军里随处可见的战马。
没有嫉妒,没有憎恨,看不到一点和身份相匹配的情绪。
让江枕玉几乎要质疑自己之前的猜测。
他不自觉喉头一哽,片刻后才低声问:“……何时见过的?”
应青炀回忆片刻,道:“唔,十岁的时候吧,听说边疆军平定天下,得胜归来,部分将士要回故土祭祖,那时十里八村的都知道这事,和过节了一样庆祝。”
“人人都说边疆军威风凛凛战无不胜,以后不会再有战乱,不必颠沛流离远离故土,好日子就要来了。”
“就连村口那个老乞丐都乐得不行,我就跟着夸了几句,他就把好不容易讨到的叫花鸡分了一半给我。”
“我实在太好奇了,那天夫子又刚好讲到站得高看得远,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进山,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听过不少大应正统,其余各方势力都是下九流之辈,终有一天会有人匡扶大应的论调。
但他亲眼看到的却是,百姓为了新朝即将建立,天下太平而欢呼雀跃。
大应皇室也好,边疆军统领也罢,没有几个人在意是谁会登上帝位。
应青炀双手撑着石头,视线向石床下方看去,那里有个摔破的酒坛,一半已经掩埋进泥土之中。
应青炀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带着一壶偷来的酒,只身爬上山头,听着翻山越岭而来的颂歌,终于成为这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一个。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吧?”
“谁当皇帝,谁掌大权,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偶尔会觉得。那个人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当皇帝。”
应青炀神神秘秘地向江枕玉眨了眨眼,好像在请求他别把这段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说出去似的。
江枕玉深深看着他,窥探到了少年心里最隐秘的想法,便知道那些不符合身份的洒脱究竟从何而来。
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将心脏层层纠缠,每一次血脉鼓动,都带出细密的疼。
他可以深陷泥沼痛苦不堪,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希望另一个人活得恣意,甚至想劝对方再任性一点。
再多一点点的欢愉都是快慰的。
应青炀说完,又笑自己糊涂。
心有天下,向往海晏河清,却唯独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
这天下能有几个人不在乎权势地位,能从登高之路中急流勇退。
他往那岩石上一摊,放松地把自己摆成“大”字形。
“我就喜欢当咸鱼,别人都说咸鱼不好,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江兄,来帮我翻个面。”
江枕玉抬手在应青炀头顶轻抚,把被风吹乱的几缕头发捋顺,随后站起身,眉眼温润,唇边带笑,向他伸出手,“风冷,下山吧。”
两双含情眼忽而对视,应青炀错开目光,只觉得心跳乱了节拍,差点溺死在那双满含情绪的琉璃深潭之中。
他握住江枕玉的手。
“走了走了!”
第27章 尽得人心 在山顶又看了一次战……
在山顶又看了一次战马威风凛凛耍酷的样子,应青炀想骑马驰骋的愿望愈发强烈了。
原本还准备大手大脚地花光银钱,下了山脑子里就只记得买小马驹养起来的事了。
江枕玉给他讲了养马的一些先决条件,诸如马厩、草料、鞍鞯之类的东西,每一样都需要不少的银钱。
应青炀消停了一个多月,药材和菌子堆满了主屋前搭好的晾晒架子,吓得村子里的长辈多次到主屋来溜达,想看看自家小殿下到底是真的转了性子,还是准备憋个大的。
三月初,琼山东镇。
雪灾残存下来的萧瑟终究还是过去了,集镇上分外热闹,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江枕玉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个支起来的矮架,最上方铺了几张写好的草书。
他穿着那身江南衣饰,并未戴冠,而是带了个斗笠,边缘垂下的轻纱用得还是之前的边角料,让人看不清面容。
但从那笔直端坐,手持书卷的模样,就能看出是个读书人。
这人从外形到气质,都和这民风淳朴的琼山格格不入,来往众人都只是稀奇地看了几眼,随后敬而远之。
他和应青炀提过这种摊子不会有什么人来光顾。
江枕玉也不是没见过鬻字为生的读书人,基本都是按照顾客的要求写字,哪有写几张“厚德载物”“天道酬勤”的字样就直接摆着卖的。
而且这字还是江枕玉做过伪装的草书,看着并不是尚佳,江枕玉以仇家太多为由蒙混过关,哪能想到应青炀的关注点其实根本不在字上。
应青炀当时别别扭扭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反对让江枕玉迎来送往,巧舌如簧地招揽顾客。
这人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什么“这自毁形象的事江兄可不能做”,什么“你现在的任务是吧人设保持住”,江枕玉云里雾里,不明白应青炀脑子里是那根弦又没接对。
随行而来的季成风对此的评价是,大男子主义发作了。
江枕玉轻叹一声,已经不指望自己这趟能有什么收获,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的书卷上。
这是他眼睛复明之后就经常会做的事,这些手抄的书卷是从应青炀那里拿的,都是这小子看过的,隔着三两页就能发现应青炀当年阅读的时候留下的评价。
大都不怎么正经,而且越往后越能发现,这混小子把书卷仅有的空白部分都写满了牢骚。
那扭曲的、仿佛没学过怎么执笔的字形,以及字里行间对读书治学的厌恶,一眼就能和边上的正卷分割开来。
只能说留下墨宝的两人,文字都极具个人风格。
“臭墨史书,不知所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读书,被打,读书,被打……啊啊啊啊啊!被打死也不读书!”
姜允之亲手誊抄的书卷,放在前朝大概会被哄抢成天价,硬是被应青炀当成记事本来用了。
有一页甚至还写了这人从话本上抄来的叫花鸡配方。
江枕玉看着只觉得有趣。这些小话不是每本都有,估计应青炀自己都不记得他曾经还有那么放飞自我的时候了。
应青炀从来不会在江枕玉面前说自己的糗事,就连村里长辈想和江枕玉笑谈几句,也会立刻被应小郎君强势打断。
应青炀尽心尽力在江枕玉面前维持自己的靠谱形象,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因为多年前随手写下的抱怨而暴露呢。
江枕玉唇边带笑,随手又将书卷翻了一页,上面画了一堆凌乱的符号,后面写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还好买到了!这肯定是他的真迹!”
江枕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蹙起眉。
从之前的字迹里他隐约能看得出来,应青炀一旦提到“他”,说得基本都是姓裴的,江枕玉还看过他忿忿不平地在某本书卷的角落给他当年的灭神之策辩经。
但,买到了?真迹?
应青炀买到什么了?
江枕玉一瞬间便回想起了,季成风和两人分开时,叮嘱他要看好应青炀的钱袋,这人就喜欢乱花银钱,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枕玉差点就要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偏偏摊子前面忽然有人光顾。
“你这字是准备卖的?看起来有几分风骨,什么价?”
江枕玉抬眸,便见摊位前站着个中年男人,身上挂着不少东西,装束很符合琼州特有的行商打扮,一双眼睛分外精明,一看就知道这人不是诚心喜欢字才凑过来的。
他不太了解鬻字这一行,沉吟一声,便道:“你开个价。”
这副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很是唬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飘然。
也不知道是哪家不差钱的公子哥跑到琼山附近地脚来。
那行商在摊位前踱步,又打量那几幅字,斟酌道:“三文一张,如何?我全收了。”
江枕玉不懂行情,但也看出来这人压价的心思,张嘴就翻了个番:“六文。”
那行商搓了搓手,表情似乎有些肉痛。
“行吧,我也是诚心收。不瞒你说,我这边有的是喜欢好字的客人,转手出去起码得翻个十倍。”那行商做了个“十”的手势,看模样十分骄傲,又开口问道:“兄弟,我姓程,咱俩合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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