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上征尘
虽然兰因从不吝啬于在阿缇琉丝面前为罗萨蒂亚树立光辉形象, 但也很少如此坦诚地谈及罗萨蒂亚对自己的影响。
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的虫崽说:“你的雌父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军官,虽然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亲眼所见后仍旧会感到震撼。你和佐伊——你们则更加勇敢,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兰因停顿了一下, 接着继续对阿缇琉丝说道:“有时候我会希望你不要那么勇敢,但你的勇敢属于你自己,即便我是你的雄父, 也不能对此多加干预。我只是——”
兰因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此刻正坐在提丰城堡的花园里,虽然他们缺席了这座偌大花园的三年, 但其中蓬勃盛放的花束却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迎风舒展,管家先生和侍从们将它们照料得很好。
东线是主战场,翡翠星系的战火也绵延不断地烧了三年,帝国和教廷在此爆发了无数场战役,双方报废的星舰机甲彼此纠缠着形成庞大宏伟的碎片云,甚至成为翡翠星系中最危险的航行区域。
诸神黄昏在帝国疆域内形成了无数个类似的危险物质带,即便战争结束,这些危险航行区也会给各大星域之间的通行运输造成不小困扰。
被罗萨蒂亚保护得很好的兰因大公只能从卫星影像中看到这些扁平环状结构,那时他所想的是,他的阿摩会亲身穿梭在这些持续反射着星光的冰冷残骸带里,他觉得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虽然看上去瑰丽又宏伟,但它们确实是坟场。
阿缇琉丝一边听着兰因的话,一边随手从花丛里摘了一朵幽紫绚烂的玫瑰,这种被称为海洋之歌的花朵原本生长在塔希琴星球,因为幼年的阿缇琉丝喜欢,它们便不辞辛苦地跋涉数个星系来到提丰城堡中。
兰因看着身边如幼时一般伸手撷花的阿缇琉丝,勾出一抹温柔而略显无奈的笑容:“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了呢。”
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想要成为英雄了呢。
阿缇琉丝撇了撇嘴不满地说:“我明明更像雄父。”
兰因伸手拂去对方面颊沾上的一缕发丝,最终也只能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得到兰因的认同,阿缇琉丝将自己摘下的紫玫瑰放到雄父手里,听到对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听玛尔斯的意思,你可以开始确定赫德卫兵长的人选了,这很重要,卫兵长必须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虫族。”
“在各种因素中,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个人喜好。”兰因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虽然多有卫兵长成为大帝枕边人的例子,但这并非必须而为的事情,雄虫控制雌虫的手段并不是只有那一种,卫兵长只是你的守护者。出身、能力、经验……每一项都比你喜不喜欢那个雌虫更重要。”
阿缇琉丝明白了兰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所以——首先排除尼普顿族长,他哪有时间每时每刻跟在你身边?”兰因大公点了一下阿缇琉丝的额头,“就算他愿意,你也不会愿意。”
阿缇琉丝确实不愿意。
因为谢默司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围着他团团转。
严格意义上来说,阿缇琉丝认为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位优秀的雌虫,都不适合卫兵长的职务。
作为大帝最信任的虫族,卫兵长的职责实际上远不止警戒盖亚宫安全这一项,位于这个岗位上的虫族还是盖亚宫实际意义上的对外联络方,一切与君主有关的事务都必须经过卫兵长之手,资深政治家或许是卫兵长的真正职务。
兰因提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选。
阿缇琉丝当然有考虑过副官,但他很快便唾弃这种“自私”的想法,在全面战争的背景下,夏盖对他言听计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等战争结束的那天,他是不是应该让对方去往自己的广阔天地?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一路走得过于匆忙,他好像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年轻昳丽的军官陷入了沉思。
他抬头看了看日光晴朗的天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自己的雄父。
兰因将阿缇琉丝递给自己的玫瑰随手插入一只透明花瓶里,在摘去花梗上一枚即将落下的残叶后,他慢条斯理地说:“做不了决定的话,不如直接问问夏盖。”
他朝花园外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留下一个笑容后便从另一个出口离去,这些年兰因越来越懒得见外人,也许是受到玛尔斯的影响,他也逐渐生出退休放松的心情。
反正已经有了优秀的继承人,何必万事亲力亲为——阿缇琉丝性格中善于偷懒的怠惰部分,或许便来源于兰因大公。
对于匆匆赶来的夏盖而言,再次踏入提丰城堡也带来或多或少的恍若隔世之感。
他仍旧记得两世以来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场景,那时他莽撞而又粗鲁,不肯相信命运的眷顾竟然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抱着怀疑的态度冷着脸踏进城堡,结果差点开枪打死那条总是绕着阿缇琉丝团团转的三头犬。
后来他反倒成为除了阿缇琉丝之外,这条三头犬最亲近的人。
他记得老管家对他说的话——如果打死这条大狗的话,主人也许会再次哭鼻子,后来他知晓了阿缇琉丝幼年所豢养的那头小三头犬,也知道了对方哭鼻子的原委。
副官终于明白管家所说的“幸运”是什么意思。
但他始终认为,遇见阿缇琉丝,然后留在阿缇琉丝身边,并非幸运而是命运。
是一种对他来说无可抵挡的命运。
从前世到今生,他和阿缇琉丝都各自遇见过无数人,他们与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汹涌人群擦肩而过,而他与阿缇琉丝的相遇本该也是这样毫无结果,但是某一刻,就在命运降临的那一刻,他正好仰头而阿缇琉丝正好俯首,他们便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此对视。
也许就在这一刻,阿缇琉丝想到曾死在自己怀里的小德,所以带着些许怜悯地对这个同样有着绿色眼睛的雌虫伸去指尖,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雌虫以后会和自己有深刻到跨越两世都无法斩断的羁绊,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然后伸手。
但是夏盖死死抓住了那堪称吝啬的冰凉指尖。
在夏盖最开始被丢给管家的那段时间,意气风发忙于自己事业的雄虫军官,几乎不会想起这条被自己顺手救下的野狗,除了每星期固定一次的精神力安抚,副官完全见不到自己的主人。
直到阿缇琉丝得知管家为副官安排的每一项课程后者都能做到最好,他才颇感惊奇地发现自己确实进行了一次完全成功的投资。
是的,直到前世猩红血夜,副官顶着足以摧毁整片提坦之森的冲击波将阿缇琉丝从死神手里抢回时,冷淡而美丽的雄虫才在内心彻底改变这种“投资”的看法。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投资会像这样一本万利且毫无风险。
唯有不可抵挡的命运,既不需要考虑代价,也不需要考虑风险,因为时机一到命运自会取走它看上的东西,所以在这命运之下的任何人都不需作出考虑。
彼时因精神力使用过度而安然昏倒在驾驶舱里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命运为他和夏盖安排了怎样的结局,浑身外骨骼碎裂殆尽仍旧坚持着将阿缇琉丝死死护在身下的副官,也并不知道自己会为此被命运取走何物。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怀里的雄虫活下去,即便血肉融化、肺腑粉碎,他所想的也唯有这一个念头而已。
他所拥有的只有命运。
第140章
在朝着那个安静站在花丛旁的雄虫走去时, 夏盖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关于“命运”的一切,因为他的命运就站在前方等着他。
阿缇琉丝就是他的命运。
他很快便来到对方身边,一如既往沉默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在片刻停顿后若无其事地平静问道:“主人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阿缇琉丝原本正看着自己身前的花丛, 在副官到来后便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对方, 然而当副官轻描淡写地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又很快将目光移开,短暂地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已表现出犹豫与踟蹰。
在夏盖坚定不移地接受命运时,命运却表现出了柔软的犹豫,似乎在考虑自己该给予这个雌虫什么。
不过副官从不是坐以待毙的雌虫, 即便没有得到阿缇琉丝的回应也没有关系,他在进一步的靠近后微微低头去牵长官的手:
“珊瑚星上有一种名为珊瑚鱼的共生体, 这种鱼全身透明,折射光线时就像海里的星星,但是它们一生中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自由游动,另一半时间则会因体内快速生长的珊瑚虫而逐渐沉入海底,最终变成一种剔透绚烂的美丽奇观。”
“星网上说雄虫会喜欢珊瑚鱼, 所以途径珊瑚星时,我耽搁了一点时间。”夏盖轻柔握住阿缇琉丝的手,带着对阿缇琉丝的了解肯定无比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它们。主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如此谨慎地不肯给出评价,那么就和我一起尝试,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你会变得了解它。”
“所以,就让我成为你的卫兵长, 对于这一件事情,我们都同样的陌生,但是我会陪着主人去逐渐熟悉它,直到你想好该怎么做。”
副官口中的“耽搁了一点时间”,自然指的是他途径珊瑚星时从这颗星球带走了大量珊瑚鱼,然后不辞辛劳而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带回首都星。
珊瑚鱼是一种对水质要求极高的生物,珊瑚星当地生态在经历多年战火后已经被严重摧残,夏盖带走的这批珊瑚鱼几乎是当地所有幸存者,驻军珊瑚星的斯堤吉安为此和他大打出手。
原因很简单,斯堤吉安认为自己的哥哥也会喜欢这种漂亮奇特的小东西,所以他当然不能放任这个绿眼睛雌虫把所有珊瑚鱼都带走。
副官花了点时间才成功搞定火冒三丈的冥河之子,这种类似于欺负年轻雌虫的事情在他看来没必要告诉阿缇琉丝,在帝国这批崭露头角的高级军官里,斯堤吉安的年龄是最小的,他甚至比阿缇琉丝还要小一岁。
直到亲眼看见于庞大人工湖里的珊瑚鱼,阿缇琉丝才明白海底星空的真实寓意。
所有刺目强烈的光源都被关闭,只有一丛幽深渺茫的细微光线照射在湖面中央,然而正是这一点微弱冰凉的光芒令湖中透明银鱼折射出幽幽荧光。
随着这些珊瑚鱼漫无目的的游动,湖中拖曳出数不清的光痕轨迹,像无数颗星星坠落时留下的拖尾。
柔软而冰冷的黑暗微光中,阿缇琉丝俯身向水里伸手,这绚烂奇异的景象令他下意识想要去触摸水中星痕,站在他身边的副官立刻便搂住他的肩头与腰背,生怕他将自己栽进湖里。
阿缇琉丝当然不会让自己栽进湖里,对此心知肚明的夏盖却仍旧没有收回手臂,而是更紧地扶住主人。
一尾胆大的珊瑚鱼无知无觉地朝这边游来,在水下亲昵地蹭了一下阿缇琉丝的指尖,而它的动作似乎给周围鱼群带来了启发,无法尽数的鱼群簇拥而至,如同群星争相涌来。
因为它们透明的身体结构,阿缇琉丝能看到寄生于这些星星体内的珊瑚虫,他知道这些星星终有沉入海底的那天,自由游动的时间至多占据它们短暂一生的二分之一。
夏盖脱下包裹着手掌的漆黑皮革手套,将它们随意丢在池边后,取出随身携带的亚麻手巾,轻柔地为阿缇琉丝一点点擦去指尖水渍,与雄虫雪白莹润的手掌相比,夏盖的手掌同样苍白但却丝毫不见柔软,透露出皑皑白岩般的质感。
因俯身蹲下的缘故,阿缇琉丝身上裁剪合体的军装瞬间在腰部产生皱痕,被金属腰扣仔细勾出的腰身因此更显紧致纤直,从后颈到后腰形成一条利落又柔软的纤长线条,竖直脊骨的上端又因舒展平直的双肩而生出一条长短适宜的横向线条,这是一具比例与线条都十分完美的躯体。
夏盖难得没有被此迷惑心神,而是再度提起前话,平静又柔软地注视着自己挚爱的雄虫。
阿缇琉丝微微抬头与他对视,在副官碧若翡翠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完整的倒影。
与阿缇琉丝冷淡却又秾丽的眼睛不同,副官虽然同是双眼皮,但他的双眼皮却并非如前者般是一条紧密依附于眼睑边缘的深刻线条,而是与睑缘有着些许距离的凹陷线条,本质上是由过高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共同形成的褶痕。
所以不具有丝毫线条的柔软,只有阴影与光亮交界带来的冷酷坚硬。
幸而微微垂下的眼尾中和了这种残酷感,只是副官似乎知道自己偏向下三白的瞳孔会显得凶恶,所以总是懒得调整眼神,维持着自然原始的厌世脸。
在漫长而迷茫的对视中,阿缇琉丝认真仔细地思考着夏盖的提议。
前世他可以随口将卫兵长许诺给夏盖,是因为那时的他认为权力金钱对于副官而言确实是一种奖赏,可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明白自由的选择权才是这个世上最奢侈的礼物。
尊重对方的心意,并且让对方过上想要的生活,走上想走的道路,这才是最奢侈又最艰难的事情。
所以阿缇琉丝曾在难得心软的情况下允许副官退缩,给予对方其他选择,告诉对方你有其他路可以走。
但是副官一次又一次地表明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从来只有阿缇琉丝身边那一条而已。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阿缇琉丝抬起已经被副官擦干的手指,隔着一点空中的距离悬停在那双绿色眼睛的上方,如同洒出一点看不见的闪碎灵光,他温柔而冷淡地说:“你已经放弃了那二分之一的自由游动。”
副官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粼粼若宝石的眼眸眷恋地凝视着眼前美丽的雄虫:“不是放弃,而是放到你的手上。”
…
在教皇冕下的支持下,远在潘多拉星的叶菲烈尼成功取代死去的爱德华,成为乌拉诺斯家族的族长,他与斯堤吉安这对同源而生的兄弟,最终分别成为家族名义上的掌权者。
在叶菲烈尼成为族长的这天,他以肃清族内顽固力量的名义向教皇提出自己需要调用被称为死亡之泪的哈提魔毒,教皇难得十分有耐心地亲自教导他该怎么使用这种生物毒素。
教皇告诉叶菲烈尼,在脱离超低温冷冻的环境后,死亡之泪需要以兜虫作为载体来确保它的活性,而即便是以兜虫作为保存载体,死亡之泪也仅能存活48小时。
“所以你必须抓紧时机。”教皇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秀致雄虫轻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过了48小时,它就只是没用的蛋白质而已。”
叶菲烈尼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进去。
救济枢机突然有些好奇地揽着教皇的脖颈问对方有没有亲自使用过死亡之泪,被这双柔软手臂禁锢住的教皇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亲自动手,这种不光彩的肮脏活自然有其他虫族完成。
所以谈起理论来堪称长篇大论的教皇,其实对哈提家族赫赫有名的魔毒也不算熟悉。
叶菲烈尼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在他低头沉思的一瞬,教皇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也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
仅仅片刻过去,雪发赤瞳的雄虫便再度抬头对教皇露出笑容。
自教皇第一次对叶菲烈尼有所保留地开放精神海,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似乎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这种改变是如此悄无声息又宏大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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