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月二十四日
而当他睁眼时,凯因斯依旧坐在那,用一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复杂神情看着他。
在朦胧间,卡利西尔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那视线如有实质,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凯因斯或许是在害怕——害怕每一次他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不醒来的长眠。
所以那双总是从容不迫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在医疗舱的指示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即将燃尽的恒星,固执地不肯熄灭。
卡利西尔:“我没事。”
卡利西尔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虽然身体和精神海都岌岌可危,但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少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卡利西尔:“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卡利西尔玩笑般开口,但气氛并未因为他的话语变得轻松,凯因斯的眉眼反而压得更低了。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调整点滴的手顿了顿,转向卡利西尔的眼神像深潭,封着暗涌的波澜。
凯因斯:“别这么说。”
凯因斯的目光像有实质一般压在卡利西尔身上,让卡利西尔喉头发紧。
他下意识别过脸,盯着墙壁上跳动的监测数据。
卡利西尔:“随便说说的。”
卡利西尔低声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但气氛不似凝滞,反而有些微妙。
卡利西尔:“凯因斯,我——”
未尽的话语被一阵突兀的通讯铃打断。
腕间终端屏幕亮起了通讯请求,凯因斯看了一眼,没有接通,任由它急切地响着、响着、直到噤声。
卡利西尔没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提示,但直觉告诉他,这通通讯来自一只暴跳如雷的雄虫。
卡利西尔:“迪桑塔那边……”
自己之前那般顶撞、忤逆了迪桑塔,他那样睚眦必报的雄虫,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自己决定去找凯因斯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承担迪桑塔的怒火与报复的准备,他甚至想过自己会死在那夜,死在抑制颈圈的电击下。
但他没死,他还活着,活在凯因斯身边,活在能与凯因斯双手交握的距离。
这实在太过美好,让他一时难以割舍。
不过,他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卡利西尔:“我——”
凯因斯:“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凯因斯平静地说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凯因斯:“别多想,安心养伤。”
凯因斯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起身按响监护铃,提醒医护来换药。
医护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卡利西尔还想追问什么,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药液顺着静脉缓缓流入体内,卡利西尔的眼皮在药物作用下越来越沉。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卡利西尔感觉到熟悉的温度包裹住了他的手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那些未尽的疑问渐渐沉入心底,变得不再重要。
卡利西尔:“……好……”
……
嗜睡的症状伴随的副作用是浅眠。
卡利西尔这几天易入睡但也易醒,很难睡深。
这日,他在朦胧中醒来时,已是深夜,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走廊的应急灯透过门上的小窗投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卡利西尔下意识看向床边,但却意外地,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凯因斯不在。
“雄保会系统……”
模糊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卡利西尔下意识倾身靠近。
是凯因斯的声音。
以及另一个电波传出的雄虫的声音。
“从属关系已经修改好了……”
雄虫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军雌出色的记忆力很快让卡利西尔回忆起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在迪桑塔庄园那一夜听过这个声音,好像是一只叫做亚伦的雄虫。
亚伦:“日后系统记录中,卡利西尔的雄主就是你了,你已有作为他的雄主的一切权限了。”
亚伦的雄父是当前Z区雄保会的会长。
傍晚,亚伦接到凯因斯的通讯,让他帮忙修改卡利西尔的从属关系,将雌虫划至自己的名下。亚伦便立刻用雄父的权限进入系统,完成了“非法”操作。
虽说这个操作对亚伦来说易如反掌,但亚伦担心迪桑塔那边会因此生风波。
亚伦:“迪桑塔明天醒来就会发现权限变更了,你要小心他来找你闹事啊。”
迪桑塔那日态度明了,摆明了要借这只雌虫给凯因斯好看。更何况雌虫本就是雄主的财产,凯因斯这无异于明抢,明显是在打迪桑塔的脸啊。
凯因斯:“没事。”
凯因斯嗓音低沉,语气平淡。
凯因斯:“他闹不起来的。”
两日前,为了让迪桑塔日后不要再接近卡利西尔,凯因斯与迪桑塔家族现任掌权人,迪桑塔的雄父,达成了一些交易。
老迪桑塔很高兴一只雌奴能换来这些生意,当即答应由他做主,将这只雌奴送给凯因斯,不会让迪桑塔再去找那只雌奴,不顾自己雄子的反对,愉快地同凯因斯达成了共识。
交易是在全息投影会议中进行的,在场的除了凯因斯和老迪桑塔,迪桑塔本虫也在。
但会议全程,凯因斯都没看气急败坏的迪桑塔一眼,只是简洁明了地同老迪桑塔敲定了合作内容,完成了交易。
毕竟,凯因斯此前所为皆是为了让迪桑塔能长久地为卡利西尔供给雄虫素。
卡利西尔性子矜傲、自尊心强,而迪桑塔浅薄自负,从不把雌虫的性命放在眼中。凯因斯明白,卡利西尔与迪桑塔之间的根本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而对于迪桑塔这样的虫,威逼利诱仅能解一时之困,在日后他与卡利西尔的矛盾爆发时,卡利西尔依旧要面临杀身之祸。
凯因斯便想利用迪桑塔的愚蠢、傲慢与虚荣,以自身入局,让恨意成为迪桑塔的养料,让卡利西尔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只无足轻重的雌虫,而是他迪桑塔践踏同为雄虫的凯因斯的战利品,从而对卡利西尔下手有所考量。
但如今,卡利西尔已经无法再接受雄虫素了。
那凯因斯便无需再与迪桑塔虚与委蛇了。
这个依仗家族势力耀武扬威的小少爷,已经没有了和凯因斯谈判的资格。
迪桑塔视雌虫为草芥,而在利益面前,他的愤怒、不甘、歇斯底里,也同样成了雄父眼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今日,迪桑塔给凯因斯发来通讯,违背了不打扰的约定,凯因斯已经给老迪桑塔发去讯息了,现在,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少爷应该正被雄父关禁闭,明日就要送去边缘星“历练”了。
他就算再想掀起什么风浪,也得先看看自己回不回得来再说。
亚伦:“好吧,我相信你有办法治他。”
亚伦一向对凯因斯十分信服,只是……
亚伦:“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就算修改了权限,也改变不了他被迪桑塔标记过的事实,他……活不了多久的,你明白吧?”
虫族不存在解除婚姻的律法。因为雌虫被标记后,只能依赖雄主的雄虫素过活。被雄主厌弃与死亡无异,根本没有解除婚姻的必要。
亚伦:“你手上那个项目足以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一跃成Z区大亨,那几颗资源星也抵得上十个少将军雌的身家了,你就这么直接送给老迪桑塔了,就为了这只雌虫,值得吗?”
亚伦的消息一向灵通,在凯因斯与老迪桑塔达成交易的当晚,他便得知了交易细节,听得牙酸肉疼。
他在正式结识凯因斯之前,对这只神秘、沉稳、有能力的雄虫就有所耳闻了。他知道凯因斯富裕,但没想到他能富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他这么轻飘飘地一挥,就将众虫难以想象的财富拱手相让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短命玩意儿?
面对亚伦的询问,凯因斯查看着终端权限,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很快,谈话走完尾声。
夜间的走廊再度恢复安静。
但病房内,卡利西尔的心绪却无法平静。
亚伦的质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卡利西尔眉峰紧蹙,喉咙发紧。
他不过是一只被标记过的、即将死去的雌虫,连他自己都接受了的命运,凯因斯却为此付出了天价。
卡利西尔几乎发不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血液冲击着耳膜,震得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呼吸。
病房门的把手被压下,卡利西尔下意识翻过身去,调整呼吸:
他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凯因斯,甚至凯因斯本就没想让他知情。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熟悉的气息随着脚步声靠近。
卡利西尔放缓呼吸,竭力维持着平稳假寐的姿态。
忽然,微凉的指尖触上他的后颈。卡利西尔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滴滴”
是抑制颈圈解锁的声音。
久违的空气拂过被禁锢的皮肤,凉意渗入毛孔,甚至有些许刺痛。
卡利西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整整一年,这枚像烙铁一样扼住他咽喉的颈圈,这枚象征着他作为雌奴的屈辱的颈圈,就这样……被摘下了……
卡利西尔仍闭着眼,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恭喜你,卡利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