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日化雪
“真的只有7%。”
小美弹出自己的状态面板给他看,只见电池一栏标着大大的红色感叹号,而就在弹出来的这一瞬间,图标上显示的数字又往下掉了一格。
只剩百分之六了。
小美:“……”
它立刻收了眼泪特效,神情变得万分凝重,悲怆道:“阁下,我这下是真的要休眠了。只有这样,这些电量才能坚持到你们出逃的时候。”
伊洛恩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低声说:“……我知道了,你保重。”
小美慷慨陈词:“主人,为了能够陪伴您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不得不暂时离开您身边!”
诗因合上眼睛,懒得看它。
小美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伊洛恩的胳膊,郑重道:“阁下,我无法再见证你们之间重要的时刻,但是主人是真的交给您了……小美相信您,您是如此优秀的雄虫,一定能光荣完成这个任务,好好照顾主人,不会辜负小美信赖的,对不对!”
他喊得掷地有声:“你们一定会排除万难,勇敢前行,遇到阻碍也不轻言放弃,朝着光明的未来不断前进的,对不对!”
一边说,一边顺便又放了一段尖叫欢呼鼓掌的背景音效,搞得像是一呼百应的演讲现场似的,黑漆漆的地下室一时间热闹得像是个菜市场。
伊洛恩:“……”再沉重的心情也维持不下去了。
饶是他这样好的脾气,也感觉这个机器人的话实在是有点多了。
既然都没电了,那它能不能少说两句,早点关机啊?
第20章
在小美那双炯炯有神的豆豆眼注视下,伊洛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僵硬地点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小美的面部显示屏顿时亮起一个欣慰的表情符号,像个慈祥的老父亲般拍了拍伊洛恩的手背,说:“那么接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它扒开自己的胸口,看起来还想再唠叨两句,闪烁的电量指示灯让它不得不作罢,他只能意犹未尽地住嘴,给自己按下了休眠键。
机器人全身的关节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脆响,在系统关闭前的最后一秒,它突然提高音量,用扬声器爆发出最后的电子音:“阁下,主人,加油!为了小少爷,冲啊!”
这声充满斗志的宣言在空气中回荡,掷地有声,随即戛然而止。随着散热板的嗡鸣声渐渐平息,机器人豆豆眼中的微光也彻底熄灭,小小的金属身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伊洛恩茫然地问:“……小少爷?那是谁啊?”
他看向诗因:“你家的亲戚吗?”
诗因:“……”
还好他现在不能说话,省了解释的功夫,不然现场的气氛还要更加尴尬。
但诗因闭着眼睛,在心里拿刀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砍了无数遍。
整天瞎脑补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用最大音量喊出来,简直是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好在伊洛恩的好奇心并不强,就像他从来没有问过异兽为什么会出现,也没有追究过1034为什么会变成小美、又为什么会管诗因叫主人一样,他把这个问题也搁置在了一边。所有让他想不明白的事,他要么随遇而安地接受,要么转眼间就忘记了。
因为这世界如此陌生而奇怪,所以不论发生多少意料之外的事情,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眼睛在黑暗中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剩余感官的感知力便被无尽放大。
头顶上方,异兽刨抓地面的声响和凶戾的嚎叫仿佛被放大了数倍,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无所不在,密不透风地裹住人的胸腔口鼻,令伊洛恩不禁打了个寒战。
空气似乎确实变凉了,而身旁诗因的体温却越发鲜明,像是寒流中的一盏明灯,温暖得令人眷恋。
伊洛恩闭着眼睛,指尖顺着诗因的手指慢慢摸索,滑过他的手臂、腰际,最后在他身边轻轻躺下,额头抵着额头,脚抵着脚,手牵着手。
他们挤在窄小的行军床上,像两只小小的船在无尽的夜海上漂流,因风暴而相遇,于是用缆绳牢牢缠住彼此,共同抵御海浪的侵袭。
被他攥住的那节手指已经有些发烫了,伊洛恩忽然意识到自己握得太紧,连忙松开力道,小声问道:“疼不疼?”
挨着他的脑袋轻轻地晃了一下,诗因轻轻摇了摇头。这点力道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接下来要承受的,恐怕会比这疼得多。
汗液的炙烤不过是开胃小菜,以他目前这样虚弱的身体状况来说,雄虫体内剂量更大浓度更高的其他液体,才是真正的酷刑。
但是因为是伊洛恩,所以他接受。
笨蛋连怎么让他受伤都不懂,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事都小心翼翼避开,所以他是安全的。
正因为确信这一点,所以即将到来的一切——不管是温柔的,还是疼痛的,都没关系。
诗因微微探出舌尖,呼吸变得急促,眼睛在暗室中依然闪着灼灼的光,像是一只蛰伏在黑夜中的野兽。
身体已经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开始战栗,他既是捕猎者,又是猎物,前所未有的处境令他忐忑而期待。
伊洛恩松开了他的手,宽大的手掌转而搂住他的后脑,温柔地描摹着他的颈线和脊背,从上到下,像是在抚平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
诗因紧绷的背部线条在这安抚下渐渐放松,直到后背贴上黏湿的布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伊洛恩的衬衫全汗湿了。
伊洛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用手指轻轻拉了一下湿淋淋的衬衫领口,帮他透气,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只穿一件衬衫,都出了这么多汗。”
诗因长长的睫毛落下,感觉有些丢脸,只能倔强地不吭声。
柔韧的腰身被另一只手环抱,往一个方向挪了挪,下一秒,诗因整个身体都被伊洛恩抱进了怀里,衬衫被后背处的手掌揉得发皱,脖颈挨着脖颈,膝盖叠着膝盖,呼吸交融,心跳击打对方的胸膛,从头到脚都紧紧相依。
诗因无法抑制地身体颤抖,他的心几乎要跃出胸膛,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紧张混杂着兴奋,使他连吞咽口水都感到困难,这种战栗的兴奋感,令他仿佛又回到了久违的战场,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双方蓄势待发,热血沸腾,即将背水一战。
然后他听到伊洛恩的声音,像是蒲公英的绒絮一样轻轻落到他的耳朵里,说:“别怕。”
伊洛恩一遍遍摸着他紧绷的脊背,说:“不怕,不怕啊。”
诗因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哼,他皱紧眉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反应给了雄虫错误的暗示,于是调整呼吸,努力放松自己,尽量显得更加温顺。
可是预想中的下一步却迟迟没有到来,雄虫只是一遍一遍、不急不缓地抚摸他颤抖的身体。
重叠的体温让汗水交织,身体密密麻麻地泛着酸痒,接触不到的地方也被伊洛恩的手掌覆盖着,暖融融地烘烤着他僵硬的四肢。
鼻腔里都是伊洛恩皮肤上温暖的气味,像是在院子里晒了一下午的旧羊毛衫,羊脂与干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又被阳光熨烫得干燥而松软,令身体感到安心又怀念。
诗因在这暖乎乎的味道中渐渐放松,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令他有些昏昏欲睡。
诗因迷迷糊糊地想,他明明已经这么配合了,这个迟钝的雄虫到底还在等什么?
但他究竟是什么也没等到,呼吸终于平缓的一刹那,他头一歪,沉入了梦乡。
怀中雌虫的呼吸渐渐由短促变得悠长,伊洛恩的脸贴着他的额头,手掌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他,跟哄孩子似的,心里微微叹气。
都困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呢。
第21章
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转折和变化,一件事堆着一件事,伊洛恩直到现在才有空闲静下心来,回想发生的种种。
回想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猫咪,回想躺在台上、生死不知的雌虫,回想被他背在身后时,垂到他胸前的长发,回想清理伤口时颤抖的脊背……
想来想去,脑海中的影子层层叠叠,全都是诗因。
他摸了摸诗因的后脑,微凉的发丝在他的指间穿梭,让他心口熨帖。
——但是止步于此。
他和诗因现在只是寻常的医患关系。诗因需要他的帮助来恢复健康,而他则为诗因提供治疗,他们只有通力合作,才能一起逃出这个地方,仅此而已。
他不能生出太多妄念,况且诗因本来也不喜欢他。
他要有自知之明。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手掌一下一下拍着诗因的后背,伊洛恩的神志慢慢混沌,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夜长梦多,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地下室里,伊洛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许是白天过得动荡不安的缘故,梦里也尽是些晃动的旧时光影,记忆的长河被翻搅得浑浊一片,浮起许多许久不被他想起来的事。
当他还叫做易水恒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家。
他的家里很热闹,有他、妈妈、八只鸡和三只鹅、热气腾腾的锅子、干干净净的台面,以及爸爸的遗像。
锅里的热汤总是煮的咕噜咕噜响,白雾氤氲。妈妈做的年糕,雪白细腻,甜软又有嚼劲,被筷子从汤中捞出来的时候,还能在空中轻轻颤下尾巴。
落到糖碟里一滚,汤汁都化成了粘稠的糖浆,一口塞进嘴巴里,清甜绵柔的滋味都在舌尖打转。易水恒烫得一边哈气一边吃,一顿能吃二十几个,把小小的肚皮撑得鼓鼓囊囊,浑身都是热汗。
妈妈就在旁边笑着说,慢点吃,又没有谁和你抢。喜欢吃,妈妈天天给你做。
不久,这笑容漫漶了,变成了爸爸相框旁边的另一幅遗照。
易水恒无依无靠,八只鸡和三只鹅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他只能离开熟悉的山林与田野,背着书包,在各路亲戚家中辗转了一圈,大江南北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姑姑一家所在的城市。
开学第一天,他被老师领进班级,和讲台下若干双光鲜亮丽的眼睛对视。
他磕磕绊绊地说:“大……大家好,我是易水恒,容易的易,流水的水,永恒的恒。”
他转过身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
按照正常流程,这时同学们就应该鼓掌了,但不知道是谁先“噗嗤”笑了出来,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似的,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班主任用力拍拍讲台,喊了好几声“安静”,小孩们还是笑得东倒西歪,还有几个前排的男生朝他做鬼脸,放声大笑:“老师!你听,他有口音耶!”
“安静!”
一片闹哄哄的喧哗声中,易水恒低下头去,闭紧了嘴巴。
全国各地的教学进度并不相同,易水恒原先的成绩就不算拔尖,几经辗转,更是一落千丈。几次考试过后,班上的同学渐渐也不待见他,每次换座位的时候,班委们都故意把他排在教室的角落,让他和垃圾桶坐在一起,而靠得近的同学也故意把桌椅挪得远了些,在他身边留出一条真空地带,除了扔垃圾,谁也不会过来。
城里的小孩总是有许多种零食,天天换着花样吃。巧克力,牛轧糖,蛋黄派,千层酥……五颜六色的包装盒和糖纸纷纷扬扬地落到他身后的桶里,每一个都掠过一阵独特的甜香,在无人问津的桶底混合,发酵,渐渐变成了一股古怪而难闻的气味。
易水恒长年累月地被那种味道熏染,即便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也会使素未谋面的同学掩鼻皱眉,加快脚步从他身旁经过。
他形单影只。年深日久,他的成绩仍然没有什么起色,只是慢慢学会了和孤独作伴。
好在放学之后,易水恒往往没有孤独的空闲。
姑姑姑父都是工人,家境并不宽裕。为了能在这个家住得久一点,易水恒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打扫、洗衣、买菜、做饭、照顾表弟表妹,给小孩穿衣、梳头、洗澡、喂饭、接送上下学。
表弟刚上小学一年级,表妹则还在幼儿园,俩小孩个头不大,已经非常有主见,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都不容置喙。
“表哥,我想吃那个!”
表妹在他背上骑小马,揪他的耳朵发号施令,胖乎乎的小手往商店橱窗一指,强迫他转向,只见货架上摆着一排油汪汪的辣条,花椒在袋子底积了厚厚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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