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日化雪
伊洛恩总是很愚钝,他知道自己脑筋笨,所以他选择不听别人天花乱坠的精妙说辞,而是默默观察,去看他们具体做了些什么事。
当所有人都在回避这个话题,对真相闪烁其词的时候,只有这个医生毫不避讳,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把诗因最糟糕的过去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而且还极尽渲染之能事,说的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是因为医者仁心,不忍看到他受伤害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不明白当着新婚伴侣的面疯狂宣扬另一半的恶行,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刺激?
伊洛恩按住心中隐隐作痛的创口,他盯住医生说话时的脸,以及被他问倒时,那副恼羞成怒,又隐隐有些焦虑不甘的神情,那双闪烁不定,努力酝酿下一句劝告的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人心难测。外星人的心思和当年的人类也不相上下。
律师用他的债务问题掩盖了诗因糟糕的境遇,为了让他和诗因尽快结婚,以挽回海莱家族的颜面。而医生对诗因的问题夸大其词,一遍遍重复诗因的恐怖,企图吓退他,阻挠他和诗因见面,则又是为了掩盖什么,想要做什么呢?
伊洛恩穿过玻璃门,一丝新鲜的空气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流入房间,涌向躺在床上的雌虫,他的雌君。
入目是流泻一地的雪白长发,洁白无瑕的华丽礼服,一尘不染的蕾丝手套,还有如同冰面的浅色床单。过于洁白的一切,落在这黯淡无光的室内,竟带来了一丝腐朽的错觉。好像被簇拥在其间的不是刚刚结婚的新人,而是半步入土的老者,肌肤的血色都褪尽了,白得惨淡寒冷,暮气沉沉。
五只抑制环拷在他的身上,手脚和脖子各一只,像古代的罪犯戴的枷锁。那显然是很沉重的,深深地陷在床垫之中,连接着床下的控制板,随时可以发出电击或注射药物的指令。
而被拷住的雌虫却动也不动。一双淡金色的眼睛半睁着,眨也不眨。眼角的红色虫纹黯淡得像是冬日里衰败的花,好像身体里的灵魂早已离开,只在这里落了一具皮囊,仅此而已。
伊洛恩低低喊了一声:“诗因。”
雌虫身上的抑制环缓慢闪烁着蓝光,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情况特殊,伊洛恩也顾不得诗因是否讨厌自己、或者会不会在意。他在床前弯腰,背对着玻璃外的医生,不紧不慢地摘下那双蕾丝手套,握了一下雌虫的手。修长的手指被他拢在掌间,细小的伤痕斑驳粗糙,触感冰凉,仿佛几乎没有体温。
太冷了。这不对劲。
是衰亡期的影响吗?
伊洛恩细致地抚摸他的手背,却没法让那块皮肤暖上一星半点。他的手指顺着腕骨,往袖口滑进去了一点,穿过抑制环与皮肤的缝隙,探入小臂。
针孔。
他想起了之前见到的推车,里面沉重且沉闷的碰撞声响,还有一些更加久远的见闻,他不愿回想的回忆。
血。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指移开,缓慢而用力地揉搓诗因冰冷的指尖。
他轻轻地说:“别怕,我带你走。”
那一刹那,被他攥在手里的指尖微微有了一丝颤动。像是极地沉重的冰川被南上的洋流包裹,在温暖的气温中细微地开裂。
医生看见伊洛恩磨磨蹭蹭地玩着诗因的手指头,好半天才在纸上乱摁,心里已经有点不耐烦。他的握着遥控器,心里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给这个雄虫一点颜色瞧瞧。
那样的场面一定会非常精彩。
诗因不是本来就很讨厌雄虫吗?不是很排斥这场婚姻吗?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最好是当场发疯,把这个不知好歹的雄虫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跪下来向自己忏悔和求助……
正当医生心跳加速,沉浸在幻想中不能自拔时,身后的1034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险些把医生吓得灵魂出窍。
他气急败坏地回头:“你乱叫什么!”
1034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辜,它指指医生的头顶:“你头上有蜘蛛。”
医生浑身一激灵,连忙搔搔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遥控器随着他的动作在口袋边缘摇摇欲坠,1034眼疾手快地用镊子手把它夹出来,藏进自己身体里,然后重新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进去。
医生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抓狂问道:“它走了没有?还有没有?”
1034恢复面瘫脸:“没啦,没啦。”
然而等他们这一通闹完,伊洛恩已经从玻璃房里走出来了。
医生顿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恐吓的最好时机,他追悔莫及,连忙把手塞进口袋里,疯狂地摁着遥控器上的按钮,企图引起诗因的异状,权且当做补救。
算了,只要能让这个雄虫看到诗因发疯的样子就好!如果雄虫真的被弄伤弄残,说不定还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万一把媒体或者军方引来就糟糕了!所以只要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就行……
他一边侥幸地想着,一边焦急地在口袋里按了半天,手指头都快搓出火星子了,然而面前的玻璃墙内无事发生。
医生瞪着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诗因,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可是就是一点动静都没看见!
他整个虫都傻了。
不会吧,难道是早上打镇定剂打得太过,把诗因给打废了?
怎么会这样?!没了这个下马威,那他得怎样才能说服那位超会花钱的阁下啊!
此时,那位“超会花钱的阁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伊洛恩抱着手上的公文包,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他仍然回头望着诗因的方向,目光凝重,好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到了,诗因的病情的确很严重……”
医生一听有戏,连忙附和说:“对对对,就是您想的那样,诗因他简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所以拜托别再想着把他带走了!
伊洛恩却骤然回头看向他,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是啊,都已经无可救药了,那就干脆别治了吧。”
医生:“啊?”
“既然您都已经治不好他了,那继续让他在这里治疗也没有太大意义。”伊洛恩十分耐心,但神情依然很忧愁,“况且每年治疗的费用想必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诗因现在做了我的雌君,大半的流动资金都得用来替我还债,经济状况大不如前,本就贫穷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医生:“……”
医生一脸菜色,他卑微地说:“诗因……您的雌君的这种病症比较罕见,我们也为他的病情努力研究了很久,如果现在放弃,实在太可惜了……这样吧,为了科学的进步发展,我们愿意为诗因减免治疗费用,一年……一年只需要五十万星币,您看怎么样?”
伊洛恩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说:“喔……一年居然还要花五十万啊。”
医生面部肌肉抽搐,他忍痛道:“一年……三十万,真的不能再少了!”
伊洛恩说:“可是我把他带回家,一分钱都不用出啊。”
他们可是只有几十个亿财产的贫贱夫妻呢,怎么能这样大手大脚地随便乱花钱呢?
第10章
医生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雄虫。
虫族社会中,雄虫和雌虫的比例大约是1:10,雄虫们仗着数量稀少,从小就被身边的雌虫养尊处优地供着,根本不知道人间疾苦,花钱往往也是大手大脚。
眼前这位阁下呢?花钱的本事倒是远超及格线,可是这冷酷无情的砍价作风又是从哪学来的啊!
他咬了咬牙,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警告:“阁下,请允许我提醒您,在没有主治医师同意的情况下,B级以上的精神病患是不能随意离开病院的。”
这是实话,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保障社会安全的必要流程。毕竟B级以上的雌虫破坏力都不容小觑,如果一不小心跑到大街上发疯,那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可以说是难以估量的。
伊洛恩闻言,果然十分丧气:“这可怎么办,我真的交不起那么多钱。”
“即便您拖欠医药费,我们也不能让您随便带走……”
“可是我确实没有钱啊。”
医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您明明刚刚才说,您的雌君有几十个亿的财产。”
“是啊,我是这么说过。”伊洛恩有点委屈,“可那是诗因的,不是我的。按照协议上的规定,如果我不能帮助诗因平安度过衰亡期,那些财产就不能归我所有,我也得继续背着两个亿的负资产生活。而现在你不让我带诗因走,我没法帮他度过衰亡期,当然也就没有钱了。”
医生却松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这个好解决。衰亡期而已,您只要交给我们少量汗液和唾液,剩下的让我们来做就好。我保证诗因能平稳度过衰亡期,海莱家族也绝不会查出什么来的。”
伊洛恩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你们要怎么做?”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属于医学专业领域范畴,您只要放心交给我们……”
他们的对话声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水,断断续续地传入诗因的耳中。他僵硬地,像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躺在冰冷的台上,如同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任由摊主与顾客在身上讨价还价,敲定他的去处。
美黛丝还潜伏在后方,没有动作。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微垂着涣散的瞳孔,面上平静无波,看不见一点戾气。
这两种去处,他哪一个都不想要。
但是他名义上的这位雄主,好像是一个笨蛋。
又笨蛋又古怪,令猫难以捉摸。
这让他生出了一些不必要的好奇心。他想看看这个漂亮笨蛋会用哪种办法,把他带出去;带出去以后,又会怎么样傻乎乎地对待他。
那张好看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好看的眼睛里又会是怎样的神色。
仅仅只是这份好奇,让他继续忍耐着,等待着,观察着。
他的耐心一向很好,他也已经忍耐了足够长的时间,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可以让笨蛋慢慢来。
他微微动了动耳朵,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装满了厚厚的防御和隔音材料的病房内从上方传来了两道轻微的“咚咚”声,混在旁边嘈杂而无营养的对白声中,很不起眼。
但诗因眼神却微微凝了一些,被强制散瞳的眼睛无法对焦,他只能想办法眯起眸子,盯住了永远一成不变的白色天花板。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此时,楼上实验室内。
“监测实验体数据。”
“体温较低,心跳平稳,脑电波正常。生命活动持续中,血液总量正在缓慢回升,预计十小时后达到目标数值。”
屏幕前的一名白大褂撇撇嘴,嘟囔道:“居然还要十个小时,变慢了这么多。”
旁边的助手殷勤给他倒水,赔笑说:“毕竟他现在是衰亡期了,一次性抽掉那么多血,在缺乏营养补充的情况下还能进行自我恢复已经很不错,而且他的雄主不是来了吗?只要得到津液样本,我们就可以控制他体内各项数据的恢复,在保持肌肉萎缩的情况下,同时提高他的造血速度,那样就再也不愁原料供应了。”
白大褂端起水喝了一口,嘴里咕噜咕噜地响,他露出贪婪的目光:“要是能把雄虫一起控制起来就好了,那样才能实现完美的数据调配,可惜……”
他砸吧砸吧嘴:“雄虫出事,引起的社会关注就太多了。就算是发了疯,也没办法关起来,有的是雌虫想献身照顾配对……啧,讨厌的特权。”
他正批判着世风日下,忽而听见门口处响起一阵喧嚣,不由得朝那边看去。
门板上有规律地传来一道道声音,不是那种正常的,用手指轻叩的敲击声,而是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中,震动门板,发出的沉闷碰撞声,咚,咚,咚。
他莫名其妙:“机器人卡住了?把推车撞到门上了?怎么那么大动静。”
这间实验室的门是特制的,防御性和保密性一流,加上通往实验室的走廊也十分隐蔽,路上设了种种关卡层层防护,非内部人员根本找不到位置,更不可能进来。
他们长期安逸地在这里做着各自的勾当,支配着手下无力反抗的实验体们,早已经忘记了警惕和危险为何物。
助手连忙起身:“我去看看。”
他整理了两下衣摆,一路小跑到门前,期间抬头朝门口的监控屏上随便瞥了一眼——黑屏。
大概是电池用完了,或者哪里又出了什么小故障吧。助手满不在乎地想。
门上砰砰声不停。他被催得有些不耐烦,口中连连说:“来啦,来啦。”
到底是哪个蠢货在这里撞墙,真是非得好好修理一下不可了——开门前一秒,他还在这样想着。
工作量又增加了,多么麻烦的一天啊。
门栓落下,门锁打开,指纹识别通过,防御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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