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邶
管家送走了裁缝回来,站回原有位置,他嘴唇抿了抿,忍不住说,“小少爷恐怕不知道,老裁缝以前为大少爷做过衣服。”
说着说着,管家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起什么,却碍于顾沉在场不好明说。
方灼心领神会,拉着管家直奔花园。
花园里有个秋千,方灼拉着管家坐上去,慢悠悠的摇晃,“福伯,您刚刚想起什么了?”
管家说,“想起大少爷儿时的趣事。”
一看管家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黑历史。
方灼板起脸,“您说,我保证不笑,也不去打小报告。”
管望回忆道,“那是大少爷十二岁那年出事前几天的事,那天下午,他画了一张服装草图,让我托裁缝照着做一套,特意强调必须一模一样。”
方灼好奇,“他自己设计的?”
管家摇头,“应该是照着谁的衣服画的,款式很普通,但大少爷就是喜欢,说是什么兄弟装。”
方灼,“……”
管家笑了笑,“我问他谁是兄长谁是弟弟,他抿着嘴不肯说,我想应该是他新交的朋友,只是可惜了,直到离开出国,我也没能见上大少爷的那位新朋友。如果见到,我一定要对他说声谢谢,让大少爷在那段时间里,过得像个正常人家的小孩,有了那个年龄阶段该有的小脾气。”
方灼心里酸溜溜的,哪儿来的毛孩子,魅力竟然这么大。
管家没发现他的异样,拍了下脑门,“那张图我一直存着呢,小少爷想看看吗。”
方灼想看,又不想看。
他高兴有人能在过去的时间里陪伴着顾沉,可是又很别扭,为什么那个不是他呢。
方灼用脚撑地,让秋千停下来,“看看吧。”
管家低声说,“您在小花园等等,我去给您取过来。”
老爷子虽然年纪略大,腿脚却很利索,很快就带着画稿返回来,回头看了眼落地窗的方向,迅速塞给方灼。
管家对顾沉的情感很深厚,即便是一张普通画稿,也被裹了层塑封,保存得非常完整。
画纸上的衣服确实非常普通,老旧的款式,跟时髦完全不挂钩。
即便是在十几年前,这也是家境非常普通的家庭才会买的衣服。
如果非要在上面找一个亮点的话,那就是胸口有只狗头。
那是个动画片里小角色,一只凶巴巴的白色恶霸犬。
方灼眉头缓缓皱紧,觉得这只狗有点眼熟,莫名其妙觉得,这只狗头本来不应该在这儿。
管家看他表情不对,低声问,“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方灼指着恶霸犬的狗头说,“这应该是个补丁。”
管家愣了一下,接过画纸仔细看。
方灼说,“小时候我妈就买过这种补丁,直接贴或者缝在破掉的地方就行。”
款式有很多,蝴蝶、小猫、小狗,还有英文字母,他记得,记得……脑袋突然卡壳,死活想不出刚刚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那很重要。
管家盯着看了半晌,突然一笑,“我就说那只狗怎么有点违和,原来是个补丁。”
这衣服他在送顾沉上学时候,见别的小朋友穿过,人家胸口是没有狗头的。
他当时还纳闷,猜想会不会是大少爷突然奇想添上去的,结果原来是这样。
“大少爷小时候可真可爱。”管家慈爱的抚摸着画纸,“哪像现在,整天就知道板着脸,也就对着您的时候,会笑一笑。”
方灼沉浸在思维中,拔不出来。
他使劲地在脑海中挖掘,只能找到模糊的剪影。
“福伯,我得出去一趟。”方灼丢下话,匆匆返回大厅,在经过顾沉时停了下来,“我要回趟合租屋。”
顾沉看向腕表上的时间,合上报纸站起来,“我陪你。”
方灼没有犹豫,“好。”
顾沉亲自开车,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寡言,倒是方灼很奇怪。
平时青年一上车就玩儿手机,要不就跟他说话聊天,今天却抿着嘴一个字都不说,心事重重的。
等红灯的空档,顾沉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下,“在想什么?”
方灼垂眸说,“我听管家说,你十二岁那年在学校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顾沉,“不算认识。”
“嗯?”
“是我单方面认为我们是朋友。”顾沉说,“他不知道我的存在。”
大概是想起童年趣事,男人眼神柔和深邃,让方灼有种对方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的错觉。
可是眨眨眼睛又发现,顾沉好像只是在看他。
“为什么这么说?”方灼,“既然是朋友,应该相互认识才对。”
顾沉垂眸盯着方向盘,手指不断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说,“因为我怕。”
“怕什么?”方灼脱口而出。
后方传来不满的鸣笛声,顾沉看了眼后视镜,将车启动。
他没有直行,而是将车停在路边。
“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吗?”顾沉答非所问,目光投向远处,“2012年8月6日下午三点整,我在市人民医院,第一次见到他。”
第249章 真假世界43
方灼垂着眼抠着手指, “然后呢?”
“管家跟你说过吧,我从小身体不好, 每个月都会有次例行检查。”顾沉的声音很轻, 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 此时此刻,男人的情绪并不好,像在压抑什么。
方灼眼睛垂的更低了,抠着手指点点头。
“那天我常去的医院因为突发事故,没法做检查,只能临时去了公立医院,等候检查报告的时候, 有个小孩子突然跑过来, 拉住我的手……”
那时候的顾沉, 完全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力, 阴沉可怖, 连佣人看了他都觉得害怕。
他们在私下里议论,说少爷那双眼睛真可怕, 死气沉沉, 走路也轻手轻脚, 跟鬼一样, 他爸妈会不会是他克死的。
这样的话,顾沉听见很多次, 他就站在转角, 看着那些人一脸嫌弃, 越走越远。
他其实是麻木的,哪怕父母过世,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管家说那是因为他还小,不懂事,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可是只有顾沉自己清楚,他什么都明白,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感情欠缺的怪物。
方灼是除了管家以外,第一个愿意带着善意触碰他的人。
当他的手被那只小手拉住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手的主人情况并不好,有点发烧,额头和脸上还带着伤口。
他仰起小脸,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哥哥,你也生病了吗?”
短暂的怔忪后,顾沉把手抽回去。
方灼年纪小,对旁人的情绪变化还不敏感,笑嘻嘻的爬上凳子,跟顾沉排排坐。
他那天穿着碎花衬衣,小短裤,头发有点长,乱糟糟的,看不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说话声音也软软糯糯,虽然挂了彩,依稀能看出点可爱的影子。
顾沉始终面无表情,腰板挺直得像个小大人。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严肃的人,小方灼好奇的观察,为了引起对方注意,身体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沉喜静,额角抽动,忍无可忍地看过去,试图用那双让人害怕的眼睛,将小家伙逼退。
方灼毫无所觉,举起小手贴到顾沉额头上,嘀咕着,“大哥哥你也生病了吗?是发烧吗?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子的手又软又暖,像个小暖炉,顾沉这一次愣怔的时间,比刚才还长。
方灼皱眉,大哥哥都烧傻了,“他带你去找我妈妈吧,让她带你去看医生。”
他说着就想把顾沉拽下长椅,奈何自己力气不够,根本拽不动。
顾沉回神,反手捏住他的手,张了张嘴,不怎么熟练的放低语气,“我没生病。”
方灼眨眨眼,歪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相信了,“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等你妈妈吧。”
顾沉又陷入了沉默。
方灼陪着他坐了会儿,绷不住了,又开始逼逼逼,没几下子就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最后又开始说别的,“我今天刚刚从外婆家回来,外婆在乡下,那里有鸡有鸭还有鱼,还能吃烤红薯,哥哥,吃过吗?”
顾沉抿了抿嘴,不说话。
走廊里人来人往,噪音嘈杂,方灼以为他没听见,于是跪到凳子上,把嘴凑到顾沉耳边,“你吃过烤红薯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顾沉心脏跳动,有点紧张,他想把人推开,却又有点舍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亲近,是一件勉强算得上温暖的事,与管家对他的亲近和恭敬截然不同。
两人一个叽叽喳喳说,一个安安静静的听,但很快,叨叨个不停的声音渐渐变弱。
方灼睡着了,身体一点点下滑,最后躺倒在顾沉的腿上。
那天医院人很多,方妈妈为了缴费,排了将近四十分钟的队。
当她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发现儿子已经从输液室出来,已经赖在别人身上睡着了。
她快步走过去,温声向顾沉到了道了几声歉,又去拍方灼的小脸。
一下,人没醒,再拍一下,人还是没醒。
方妈妈尴尬,这孩子这是在哪儿都能睡成猪。
压在腿上的一团突然被抱走,顾沉下意识伸手抓住。
方妈妈愣了下,“小朋友,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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