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观火
正当卢夫人发呆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含笑的轻柔嗓音。
卢夫人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
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站着个身穿海棠色襦裙的少女,生得唇红齿白,杏眼桃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正定定地看着她,里面隐约透出一分邪气,狐狸似的。
卢夫人一时没认出来人是谁,当看见少女眼中那抹狡黠的神韵时,她心里一惊,捂住胸口:“摩诃,你怎么这身打扮?”
面前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小叔子薛平津,他是薛焯一母同胞的弟弟,乳名摩诃,他今年刚满十六岁,长相貌若好女,妖颜若玉,红绮如花,加上年岁尚小,身材是少年独有的纤细,穿上女人的衣服后更加显得雌雄莫辨。
也正是他这幅妖妖娆娆的长相,以及在家中的混账作风,平阳侯一直很不待见这个最小的儿子,非打即骂,此番他来到卢府,是跟随两位兄长前来平叛的。
薛澄往日在夫人面前对这个弟弟多有鄙夷:不过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如果不是有他那个好哥哥在,我早把他打发到南蛮之地去讨饭,还能容忍他在我面前放肆。
他嘴上鄙夷,眉眼间却生出几分焦灼,薛平津依附于他的亲兄长,他书读得一塌糊涂,却使得一手好刀,刀法在京都无出其右,令薛焯更添羽翼,兄弟二人齐心,逼得他这位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喘不过气来。
临行前,平阳侯对长子承诺,若薛澄此去平反能立下大功,他便向朝廷上奏立世子,因此薛澄才百般阻扰薛焯出兵,甚至让粮草官扣押下薛焯部队的粮草,就是防止他们抢功。
薛澄担任豫章郡太守,卢夫人随夫君上任,久在豫章居住,也就当年成亲时和侯府的两个庶子见了一面,那时薛平津还是个垂髫小童,多年不见,卢夫人以为这位薛家三郎长成个肌肉精炼的粗狂汉子,可他到自己娘家歇脚后,她才知道三郎原来是个身材纤细,面容阴柔的美少年。
时下崇尚阴柔之风,朝廷高官、贵族之弟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甚至有传闻称,那位率先起义的落第秀才也是因为面容丑陋,屡试不第,这才揭竿而起,可见对容色的追捧到达何等地步。
薛平津面容阴柔,身上又是女人的服饰,还描了眉,上了胭脂,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明媚动人的少女,他在卢夫人面前转了个身,展示自己身上这件华丽的襦裙,笑容惑人:“嫂嫂,好看吗?”
他转动身子时,身上的那件石榴裙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骤然绽放,金翠辉煌,珠光宝气,一时间晃得卢夫人几乎睁不开眼,又忽然注意到他没有穿鞋,是赤脚踩在青石板上的,轻盈盈的。
见卢夫人坐在石凳捶腿,薛平津立马半跪在地上,歪着头,笑容卖乖道:“我替嫂嫂捶腿。”
因他作女人的打扮,这样笑起来时,眉眼间便有几分妩媚的味道,一张小脸明媚如玉石。
薛平津年纪不大,身量也不高,做出这幅孩子似的模样时,让卢夫人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也软下来:“好看,但也就在嫂嫂家里能做这番打扮,千万别让你爹瞧见,不然他又得骂你了。”
听到卢夫人的训诫,原本兴致冲冲的少年怏怏不乐起来,他垂下头,哀怨地叹气:“唉。”
他垂头丧气,原本明媚动人的小脸黯然神伤,看得卢夫人心里软得不行。
在薛氏三兄弟来到卢府前,卢夫人也打听过薛平津在京都的名声,他们俩兄弟在京城里是顶顶风流人物,又正值青春年华,在京城里名声风流,最爱分花拂柳,行事作风甚至称得上放荡。
这位三郎长得一副姣好的皮囊,从小却是副阎王心肠,可以说得上是恶贯满盈,猖狂嚣张到了极点,在侯府稍有不顺心便肆意鞭打下人,除了他兄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连他亲嫂子都被他气得回了娘家。
卢夫人没和薛焯的夫人见过面,可侯府的二夫人在外的名声以端正贤淑著称,能把这样好脾气的人物都气回娘家,可见他过分到什么地步。
后来薛焯去岳父家里请夫人回家,夫人却说什么都不肯跟他回去,连门都不让他进,让自己的父亲递出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是铁了心要和他合离,薛焯无法,只好同意与她合离,却也没有责怪自己弟弟的意思。
也因这两兄弟在外的名声,薛焯至今没再娶亲,他的先夫人出身高门,如今改嫁到别家,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令人侧目不已。
几年前平阳侯在府中宴请宾客,薛澄和薛焯两人都在外当差,府里只剩下薛平津一人,平阳侯无法,只好让他出面接见宾客,但他却只顾和舞女说笑,丝毫不搭理席上的宾客,侯爷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也只当没看见,气得侯爷差点当场发作。
席间有一宾客吃多了酒,更衣回来的路上碰见骨肉匀停的少年,齿白如玉,忍不住调戏几句。
时下的高门贵族也兴在家中豢养清秀美貌的少年,侯爷也养了几个在家中,宾客吃多了酒,没看清这少年的长相,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用来侍奉贵人的玩意儿。
结果他刚出声调戏,便见那少年眼神冷漠地看向他,忽而嘴角浮现出一抹刻毒的冷笑,而后便觉眼前一片狰狞的血色,双眼痛得出奇。
客人痛得在地上哀嚎打滚,薛平津甩掉手上的血,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拿老子当兔爷儿取乐。”
为他挖掉人眼珠子这事,平阳侯不知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将此事压下,而后便把他关在柴房毒打了一顿,此后再不敢让他出门接待宾客。
如此林林总总都只是传闻,卢夫人一时也不能辨别出真假,薛氏兄弟在卢府这段时间暂住的这些日子,薛平津也没有做出太过出格的行为,反而很亲近她这个嫂嫂,每日辰时便来她院子里请安,平日里礼数周全,没有一点冒犯的地方。
卢夫人见这位名声不好的小叔子长相貌若好女,也不是那样滥情的性子,平日只和优伶戏子吃酒取乐,丝毫不沾那些人的身子,只是喜欢欣赏丝竹歌舞而已。
明知薛澄故意将他们兄弟俩拘在卢府不让他们立功,他也丝毫没有怨怼的心思,反而成天和卢府的丫鬟们厮混在一起,如此一来,他倒是很受女人欢迎。
连卢夫人身边的侍女都忍不住道:“没想到三公子弹得一手好琵琶,那天在后园里,当时园里没有贵人,他居然也为我们弹了首《蝶恋花》,真真是极亲和的人。”
他这般不顾身份为下人弹琵琶,让卢夫人皱眉的同时,也在心里叹道这位小叔子是极天真烂漫之人,不像传闻里那般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说来也奇怪,这门雅艺若是放在娼妇、粉头之流手中,不过是门贱业;可若是放在吹笛弹筝的世家子弟身上,反倒是人间风流客,就像穿上帝王的龙袍王冕便能成为皇帝一样,委实是种奇妙又可怕的体验。
因此,卢夫人便有点疑心他在京城的坏名声是自己的丈夫蓄意操弄的结果,在薛平津接连不断地对她示好,即使遭受冷待也不退缩,她疏远冷淡的态度也渐渐变了,对他也如长嫂那轻怜疼惜起来。
眼下,因薛平津这幅郁郁不振的可怜模样,卢夫人忍不住问道:“摩诃何故叹气?”
薛平津怯怯地抬头看她,眼神很难过:“兄长说过,我长得像我娘,所以才总是忍不住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的模样,这样照镜子时便能看到我娘了,我,我想我娘了……可我爹一见到我在家里穿女装便骂我,只有嫂嫂这般纵容我,嫂嫂对我可真好。”
本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不住地抖动,双眸犹带水光,好似要哭出来似的,竟显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卢夫人本就是心肠柔弱之人,想起他自小丧母,心中更是怜惜,便道:“别难过了,去嫂嫂那里吃点心可好?”
话刚出口她便有了悔意,都说儿女七岁不同席,她是长嫂,摩诃年纪小,但也不是垂髫小童的年纪,如今夜色已深,她请小叔子去自己院中怕是不妥。
听闻嫂嫂请自己去吃点心,薛平津顿时喜笑颜开:“哎。”
看到他笑靥如花,眼珠灵动的模样,卢夫人反倒不忍心拒绝,这里是她娘家,让院子里的侍女管住嘴,应该不碍事的。
两人来到卢夫人的院子里后,她先让侍女小桃为薛平津更衣,把那身石榴裙换下。
小桃见三公子前来,也很是欣喜,为他更衣时,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说说笑笑,原本冷清的院子因他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
“三公子,上次我让你给我带珠花,你可是忘了?”
“好姐姐,没忘呢,只是今儿没带在身上,明儿我特意给姐姐送来可好?”
少男少男间的那点小暧昧,卢夫人对此一笑而过,正欲张罗丫鬟去拿食盒,转身时却和屋里的穿衣大镜迎面对上,不由愣住。
镜子里是个绾着妇人髻的女人,模样秀丽,身材窈窕,一身绫罗绸缎,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端正得体。
不到三十的年纪,这些年养尊处优地精心保养着,脸蛋依旧白皙光滑,看不到一丝皱纹,但到底不如年轻时候水灵,眼神里即使含笑,依旧掩盖不住深深的倦意。
她忽而咀嚼到一股苦涩的味道,隐隐约约听到毡帘后传来摩诃清亮的笑声,闭上眼,将心里的那点苦涩压下。
等薛平津换好衣服来到茶室时,卢夫人已经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端正贤淑的模样,她含笑着示意他坐在对面,打开小几上的竹镂雕漆金食盒,里面只三样点心,一样糖蒸酥酪,一样酥油泡螺,一样汤绽梅,还有一壶热牛乳。
薛平津眼前一亮,接过瓷碗,眼睛弯成月牙:“嗯?嫂子这里的酥酪就和家里的不一样,好甜。”
他吃得香甜,卢夫人也含笑道:“加了点桂花蜜在里面,你喜欢就好,唉,你慢点吃,别噎着。”
换下那身石榴裙后,薛平津又重新变成那个面容阴柔的少年,他脸庞丰润,却有个尖下巴,貌若好女,有香培玉琢之姿,难怪扮作女人时让人辨不出真假来。
卢夫人见他眼角处还有一抹没洗干净的胭脂,便捏着手帕,动作轻柔地替他将那抹胭脂擦掉。
当她为自己擦拭眼角的胭脂时,薛平津一愣,他放下手里的酥酪,漂亮的眼眸里淌过一层雾般的朦胧,忽而伸手抓住卢夫人的手,紧紧的。
在薛平津抓住她的手时,卢夫人心里一惊,忙给侍女小桃使了个眼神,小桃是她的心腹,得到夫人的指令后,立马让院子里的人退下。
卢夫人挣了两下,没挣开,便笑道:"你这又是为何?"
薛平津眼波流转,语气绵软地问道:“我听兄长说,大哥前儿从外面抬回来第九房姨太太,他一心想着新人,反倒是冷落了嫂嫂,我替嫂嫂委屈呢。”
“你大哥在外面平叛,哪有时间念着儿女情长,再说,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
“我偏不一样,我在菩萨面前起过誓,我此生只娶一个媳妇,只对一个人好。”
卢夫人明知他是在胡说,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动,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摩诃还小呢,别胡说。”
“哪里就胡说了,我兄长成亲前是有几分荒唐,可娶妻后,不也是房里只有嫂嫂一个人,再不去外面找他的相好。可那位嫂嫂是个心狠的,也忍心弃我哥哥而去……”
见卢夫人不说话,薛平津又逼问道:“大哥这般,嫂嫂当真一点儿都不吃醋?”
这话把卢夫人彻底问住了,她心中苦涩,人人都说她嫁得好,可个中的酸楚滋味又有谁能理解呢。
薛澄平生最厌恶两个对他步步紧逼的庶弟,可他自己不也生出许多庶子来刺她的眼,卢夫人并不是善妒之人,对庶子也是做足表面功夫,从来没有半点苛刻的地方。
可薛澄却不信她,只因侯夫人当年蹉跎庶子时完全没避着他,他便以为世间女子都是如侯夫人那般佛口蛇心的妇人,生怕卢夫人害了他的心肝,这让卢夫人心生郁结,夫妻之间也渐渐地冷淡下来。
手背上的温热让她掌心出了许多汗,她坐在炕上,只觉身体有虫蚁在撕咬她,又觉面前的少年朝她笑得妖冶放荡起来,愈发坐立不安。
她咬牙甩开薛平津的手,冷声道:“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吧。”
薛平津身子一颤,顿时从炕上瘫软下来,他伏在炕沿,语气哽咽:“嫂嫂,你可怜可怜我,我在家里受大哥排挤,受父亲厌恶,兄长虽然照拂我,可我还是孤孤单单的,身边没一个可心的人。只有你,只有你拿我当亲弟弟一样对待,对我这样的好……我心悦嫂嫂。”
他这样直白地把心中的爱意一股脑吐露出来,把卢夫人的心脏狠狠地撞了一下,原本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点欲望和悸动,硬生生地让他给撞了出来,心绪乱成一团理不清的思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卢夫人见薛平津低眉垂首,用袖子遮住半张脸,脸上还有红晕,仿佛很害羞的模样……忽而,他嘴角的弧度克制不住地往上扬,脸蛋微微扭曲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嗯?
屋内灯影昏暗,卢夫人摇头再看,依旧是那张碧眼含悲的脸,犹如带雨的海棠花,嘴角的狞笑荡然无存,应该只是她看错了。
在薛平津凄凄惨惨的哭声,卢夫人闭上眼,想起往日独守空房的寂寞,和丈夫这些年的两看相厌,回到娘家倾吐苦涩时父亲和弟弟的不理解……终于,她忍不住回抱住眼前的少年,眼角也无声地滚下泪来。
得到回应后,薛平津欣喜地望向抱住他的女人,眼角晶莹的泪珠从他细腻白皙的脸蛋滑过,含泪的笑容甚至透出几分呆气来。
他把脸埋在女人的胸口,那种丰腴酥软的触感让他心迷神往,声音也像化在一团烟雾里:“嫂嫂好香,跟娘的气味一样,我最喜欢嫂嫂了……”
室内的鎏银铜竹节熏炉里点着馥郁的百合香,和女人身上的乳香混在一起,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
“都尉,您不能进去!都尉!”
门外传来小桃的惊呼声,卢夫人的意识从那股百合香里挣扎地挣脱出来,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慌乱地推搡身上的少年:“摩诃,快走,你哥哥来了。”
可任由她用力也推不开身上的少年,门已经从外面让人推开,寒风扑面而来,让燥热的身体一寸寸冷下来。
卢夫人闭上眼,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完了。
似乎对眼前荒唐的一幕已经司空见惯,薛焯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甚至还有心情品鉴一番:“摩诃,你近日习武越发倦怠了,手臂上的肌肉都有些松垮了,回京后我可得好生操练你。”
薛平津也没有遮掩两人身体的意思,听到兄长的声音,他依旧把脸埋在卢夫人胸口,连眼睛都没睁开,语气埋怨道:“兄长,你怎么这时候进来,我忙着呢。”
薛焯把小几上的热牛乳壶提起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语气漫不经心:“薛澄让反贼杀死了。”
卢夫人甫一听说她丈夫身亡的消息,呆愣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薛焯,鼻腔里忽而呛上一股酸意,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再怎么怨恨丈夫,他们也做了近十年的夫妻,骤然听闻他的死,卢夫人也忍不住心生悲凉。
她的出神让薛平津不满起来:“嗯?明明你躺在我的怀里,你怎么一直在看哥哥?莫非……”
他在卢夫人耳边吹气:“你难道还想哥哥抱你吗?”
耳边的湿润让卢夫人浑身僵硬起来,她迟钝地转过头,眼中映出少年的模样,依旧是那张如花芙蓉面,但嘴角的笑容却逐渐怪诞起来,喉咙里似乎压抑不住笑声,那种古怪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薛平津望着身下的女人不可思议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我随口说几句话可怜的话,你居然就当真了,女人果然是世上最好欺骗的。”
每当看到这种皲裂的表情,薛平津都会自得于自己的演技,这种滋味简直让人上瘾,他刚才用袖子遮住脸不过是想掩盖住嘴角的笑容而已,差一点就让这个女人发现端倪了,好险好险。
卢夫人看着自己身上大笑的少年,他肆意癫狂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阴森可怖,让人透不过气来,吓得她直接哭出来。
谁知道她哭起来后,薛平津眼中的那点兴奋更加浓郁,几乎化为疯狂。
他捧起卢夫人的脸,发疯似的亲她的唇:“好看,真好看,嫂嫂哭起来的模样更漂亮了。放心,大哥死了,我和哥哥会好好照顾你和侄儿的。”
卢夫人害怕地闭上眼,觉得脸上有野兽在舔她,嘴唇撕裂般的痛,哪里像是在亲吻,分明是在施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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