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观火
那是江都王府的印章,这是姜绍的来信。
姜绍是写信来跟薛焯要人的,崔遗琅在豫章郡杀了那么多士兵,连薛澄都死在他手里,薛澄才能平庸,但也是平阳侯长子,朝廷的归德大将军,闹出的动静很大。
因此,姜绍派出的信使不难查到崔遗琅如今在薛焯的手里。
他在信里说,崔遗琅是他府中逃跑的家奴,和他父王暴毙一事有关联,希望薛焯能把人交还于他,让他查清父王的死因,聊慰他父王的在天之灵。
言辞诚恳,挑不出一点错来,还隐晦地提及可以用合适的价钱和他江都王的一个人情做为交换。
薛焯冷笑一声,在心里骂了声伪君子,别以为他不知道,你父王暴毙,最高兴的可能就是你小子,还在这里跟我装带孝子呢。
他提笔写下一封回绝信后,直接把姜绍的信烧掉。
你死了爹,我还死了哥呢,谁家没条人命在如意的手里,反正现在人在我手里,想让我完璧归赵,门都没有。
接到回绝信的姜绍不死心,陆陆续续寄来三封信后,这位新上任的江都王可能意识到无论用钱财还是人情都无法令薛焯松口,也就不再来信,似乎彻底选择放弃。
“你的世子给我寄信过来了,他说想把你赎回去,无论用什么代价。”
听到世子的消息,原本躺在床上崔遗琅顿时睁开眼,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或者他暂时说不了话,因为脖子直接撞上薛焯的刀,他的声带有点受伤,暂时开不了口。
医师检查后说要好生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要急于开口说话,不然可能会影响以后的声带功能。
养伤的这段时间,薛焯每天都会来房间看他,但崔遗琅总是闭上眼,不说话,也不睁眼看他,一副任你再说什么蛊惑人心的话,他都不会听进去。
直到在薛焯口中听到有关世子的事情,崔遗琅才终于睁开眼,他眼中闪烁着看不清的水光,心脏被酸涩的情绪揉攥至变形。
世子……世子真的没有怪他吗?还想把他带回王府。
看见他露出那种可怜又期待的表情,薛焯笑着露出锋利的牙齿:“不,应该称呼他为王爷了,他父王死后,姜绍继承了王位,如今已经是新的江都王。不过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崔遗琅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转过身,把背部朝向薛焯,牙齿咬住自己的手背,努力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狼狈的一面。
薛焯看着他不停颤抖的肩膀,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一天深夜,戌时的梆子敲响后,整个豫章郡已经沉寂下来,眼下正处于战乱,城内设有宵禁,老百姓一到这个点便闭门不出。
寂静终是被一片火光和奇怪的喊杀声打破,丑时的梆子刚敲过,卢府的后门被一小群举着起义军旗帜的人攻破,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这群人蒙着面,见到府里的人举刀就砍。
一时间,卢府顿时乱做一团,卢照不擅武艺,手臂上挨了一刀后,连忙让人去向薛焯求助。
当薛焯带人把叛军都全部击杀后,他心里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豫章郡周围的反贼要么被绞干净了,要么已经跑到其他地方兴风作浪,哪还有余力来进攻卢府?”
而且这干人进攻的路线也很乱,就是放火烧了几间屋子,抢了兵器库的武器,但在和薛焯带领的士兵正面交战时,反倒坚持没一会儿就撤退了,不像是想和他们鱼死网破的样子。
卢照受伤的手臂已经包扎起来,他如实道:“前些天从外地来了支商队,是从北边来的,守城的士兵见他们的路引和户籍都没问题,没多问就把他们放进来了,那支商队如今不见了,想必来攻打卢府的就是那群伪装成商队的贼人。”
薛焯眉毛紧皱:“那他们此出是为什么?”
能伪造出官府发放的路引和户籍,说明他们背后的人看来身份不一般,肯定和官府有联系,不过他们此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卢府除了留了几件兵器,死了几个下人,也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薛平津轻甩手腕,将刀刃上的血全部抖落:“不知道,不过看他们攻势萎靡,想必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这豫章郡算是彻底太平下来,兄长你也能向朝廷交差了。”
他今天晚上杀了个痛快,把在崔遗琅那里受的憋屈一股脑全都发泄在那帮反贼身上。
薛平津武艺不差,不然京城也不会称他和哥哥是平阳侯府的“薛家双璧”,只是在崔遗琅身上吃了个大亏,一时心气不顺。
他看向薛焯:“兄长,天色还早,卢照说近来卢府的小班排练了新的琵琶曲,我们俩去喝点小酒,听听曲如何?”
薛焯没说话,他站在原地,脑海里各种思绪闪过,他陷入深思时脸色会变得很阴沉。
“不好!”
脑海中的思路串成一条线,他猛地转身,朝关押崔遗琅的房间跑去,薛平津连忙跟上去:“怎么了,兄长,来之前我专门吩咐过侍卫要守住那个房间,他跑不掉的。”
薛焯不说话,当两人赶到关押崔遗琅的屋子里,院子里侍卫的尸体躺了一地,腥浓的鲜血在草地上流淌,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恐怖。
薛平津瞳孔长大:“怎么会……这里有足足十几个侍卫,刚才为什么一点儿打斗声都没听到。”
看到这样的场景,越发坐实了薛焯心里的那个想法,他抬脚踹开门,夜风扑面而来,鼓起他漆黑的衣袍。
里面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崔遗琅不见了。
薛焯怔怔地走上前,坐在少年曾经躺过的地方,他的手指抚过软枕,那里似乎还残留有少年身体的热气,几根细软的长发被他从枕头上捻起来。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几根长发,晦暗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薛平津焦急道:“哥哥,我立马派人去追,他跑不远的。”
“不必了,能在短时间里杀掉那么多侍卫还不被人发现,说明这人的武艺绝不在你我二人之下,再加上今天卢府遇袭,看来筹划把如意救走的人做事很周密。呵呵,我已经好久没体会到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薛焯站起身:“我知道是谁把他带走的,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的。”
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会再心慈手软。
第63章 回家
黑夜来临,本就沉寂的深山显得愈发阴森,头顶茂盛的树枝绿叶挡住月光,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黑压压的一片,透不出一丝玉盘之光,唯有雀鸟在树上鸣啼几声,让这片深林显得几分生气来。
崔遗琅迷茫地睁着眼,呼啸的风声灌入他的耳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木丛生的野地,灌木丛的草虫粗鲁地呐喊着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他夹在腋下,飞快地在树林间移动,速度极快,移动间甚至带有一层虚影,崔遗琅感觉自己的肋骨被勒得生疼,没长好的伤口也开始疼起来。
他被人带出了卢府。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身上的伤口痛得让他睡不着,每晚入睡前,薛焯会让侍女给他喝下一晚安神汤,再在熏炉点上助眠香,这才能浅浅地睡去。
在梦里,他就是这样在树林里光着脚拼命地跑,生怕身后那两个怪物一样的兄弟会抓住他,他甚至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小刀,想着如果让那两个兄弟抓住,那他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到那间可怕的地牢。
崔遗琅忍不住想哭,他不想死的,他娘还在王府等他,可他想不明白那两兄弟为什么总是折磨他不放,从小到大,他都很讨厌宣华苑那个寻欢作乐的场合,也讨厌那股红香软玉的脂粉味。
我只会是我,不会是任何人想让我成为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崔遗琅一直坚持的理念,他想做最真实的自己,成为强大的,对别人有价值的强者,而不是轻易被别人玩弄控制的可怜虫。
那个叫薛焯的男人真的很可怕,他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循循善诱的语气,仿佛是在语言用编织出一张带有剧毒的蜘蛛网,稍有不甚,就会堕入那张大网中。
崔遗琅不认同他的说法,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追求欢乐和欲望而活,甚至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人格,还不会产生负罪感,那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他本以为他不可能逃得出去了,可眼下,快速移动时,凛冽的风割得他脸上的皮肤生疼,抱住他的男人的侧脸也很熟悉。
怀里的少年一直呆愣愣的不说话,一直在树林里疾步飞驰的男人停下脚步,把他放在地上,轻轻地拍他的脸:“姓薛的那对小子把你弄傻了?怎么一直不说话?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认真地挥手在男孩的眼前晃,尝试让那双失焦的眼瞳恢复原有的神采。
崔遗琅呆呆地叫道:“师父……”
月光透过林间的树枝洒在他们身上,一张苍老的面容印入崔遗琅的眼中,他已经很老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眉毛和胡须都已经全白,但神情依旧像钢铁一样坚硬,眼神也凌冽得像一头野兽。
他是崔遗琅的师父钟离越。
在卢府,就是他一口气把后院的侍卫杀掉,然后直接把昏睡的崔遗琅从床上捞起来,夹在腋下,趁乱飞快地逃出卢府。
看清是师父后,崔遗琅似乎不敢相信是他来救自己了,甚至伸出手去摸师父手臂的肌肉,就像小时候他们刚见面那样。
掌下炙热的体温真切地告诉他,这不是他做的一场梦,师父真的来救他了。
崔遗琅鼻腔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紧咬出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钟离越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小脸,无奈道:“唉,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哭得跟个小孩似的。”
崔遗琅哽咽地抱住师父,把眼泪一股脑全揩在他的衣服上,嗫嚅地说出一个字:“疼……”
“什么?”
钟离越一开始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重新问了一遍。
崔遗琅看向包裹住自己身体的绷带,委屈道:“疼死了……师父……”
小孩软软的哭诉让钟离越心里一软,心里对薛家两兄弟的怒火更盛一分。
如果不是急着想把人救出来,钟离越还真想教训平阳侯的那对儿子一顿,他从前还在朝廷任职,和平阳侯在一起共事过几年,两人都是武将,关系却很恶劣,他可不信那个阴鸷狠辣的男人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
看他们对自己徒弟的所作所为,确实能用人渣败类来形容。
钟离越在心里狠狠地咒骂:和他们爹一样,都是些人渣败类。
胸前传来的湿漉漉的也让他的心颤了颤,钟离越虎着一张脸,宽厚的手掌扶住怀里小孩的后脑勺,把他抱紧在怀里:“好啦,别哭了,师父这不是来救你了吗?啧,你怎么连姓薛的儿子都打不过?以后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徒弟,丢我的脸。”
崔遗琅语气哽咽,忍不住向师父告状:“小的那个打得过,大的那个,他耍阴招……真的好过分……还把我的刀抢了……”
“那回去以后,我们继续操练,以后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嗯。”
崔遗琅使劲点头,哭花的小脸上想对师父露出一丝笑容,但心里的委屈却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抓紧师父的衣领,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崔遗琅在薛氏兄弟面前从来不会喊疼,生怕自己落了下风,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可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刀法再怎么出众,平日把自己伪装得那么坚强,委屈难过的时候也会表现出很孩子气的一面。
崔遗琅是母亲养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估计也不会想去寻找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见到周围的小孩身边都有父亲,他也问过梅笙为什么他没有父亲,梅笙脸色苍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背过身就哭起来,可把他给吓坏了。
后来长大了一点,直到宣华苑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就再也不问了,但在内心深处他也猜测过自己的父亲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先江都王喜欢邀请当地的世家名流来宣华苑听曲做乐,梅笙不在房间的时候,崔遗琅偷偷跑去离宣华苑很近的花苑里,观察宣华苑里进进出出的男子,大多都是不堪入目的酒色之徒。
他那时心想:如果他的父亲真的是那种眼珠浑浊,脚步虚浮的世家公子的话,那他还是不要有父亲。
那样不负责任的男人不配做他的父亲,娘只需要有他一个儿子就够了,等他长得高高壮壮的,他会保护娘亲,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如果说在崔遗琅长大的过程中,有谁勉强能代替父亲这一角色的话,那应该就是教授他武艺的钟离将军。
师父,本就有个父字,也称得上是半个父亲。
钟离将军教授他武艺,在习武场操练这群小子时,下手完全不留情,压根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如何。
但他对崔遗琅不太一样,当然这点不一样不是指对他会手下留情,而是会更加严厉地操练他。
其实,崔遗琅也有一点点的私心,世子说过钟离将军的儿子们都死在战场上了,别看将军平日里都是一副老酒鬼的浪荡模样,其实他内心很难过悲伤的,所以总是酒不离身。
师父说过,自己和他早就过世的小儿子很像,都是那种长得像女孩子一样乖巧,习武却很积极的小孩,在刀法上的天赋也很突出。
崔遗琅一向不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别人期望的模样,但师父真的对他很好,虽然在习武场上总是虎着张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平日也毛毛躁躁的,从外表看很不靠谱。
但私下里,师父会给他治疗跌打扭伤的家族独门药膏,每次出门喝酒时,都会给他带一件礼物,有时候是在街上随手买的风筝,有时候是一块小兔子形状的饴糖。
崔遗琅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比较,但他敏锐地发现,这些都是他独有的,别人都没有,连世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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