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秋月
那是一个倒在地上的青年, 身体痉挛, 双手正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脑袋。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泛灰泛白, 瞳仁几乎就要消失，暴露出的牙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这个发病特征实在是太典型了。
那是度姆病，是人类的梦魇。
这种病一旦到了发作后期，无法缓解无法抑制, 剧烈的头痛会使患者失去理智，就如丧尸般充满攻击性，会无差别地撕咬、攻击周围的一切活物。
它是人类的基因病，通常是漫长显性的阶段性发作过程。比如二十岁开始时不时的偏头疼，五十岁左右开始疼痛加剧，七八十岁彻底爆发彻底没救，然后迎来一针政府赐予的安乐。
这是度姆病的典型发展轨迹，缓慢而折磨，年岁大的甚至能足足被折磨到两百岁。
但也有一些急性的，突然发作毫无预兆。而地上的青年，就是如此。
前一秒，他还挽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在蜜月圣地畅游，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意。而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剧痛就撕裂了他的脑海。
“不要����”警卫被女人咬了一口，竟是被她挣脱了。短发女人扑在男人的怀里，拼命推搡着他的胸膛，“老公，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泪水沿着她清秀的脸颊扑扑而下，她努力控制着他震颤的大脑，哽得几乎讲不清话：“不要被它夺走理智，坚强一点，我们的宝宝还没有出生，你刚刚还说要为她亲手装修房间……”
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地上的青年嘶吼不清地喊出了一声：“宝宝……”
“对！是宝宝！”
短发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挂着泪勉强笑了一下，拼命点头，拉起青年痉挛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刚刚六周，还记得吗？”她的声音颤抖着，里面满是期待和恳求。
指尖僵硬地落在她的小腹上，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瞳孔深处的灰白色瞬间扩散，青年的面部肌肉抽搐，手指反向弯曲成一种不正常的畸形角度。
“小心！”
警卫队的人反应极快，枪口瞬间抬起，直直击穿了青年就要抠进女生腹部的手。
短发女人被吓得不清，瘫坐在地愣了两秒，两秒过后，仍旧上前扑了过去。她锁住男人的脑袋不让他动弹，秀丽的脸庞抬起，满是泪痕看向警卫，“他是一名退伍军人……他在前线抗战了三年，刚刚才退下来回到我的身边……你们不能、不能这样对他……”
无人不能为之动容，毕竟这样的惨事，发生在星际每个人的身边。
可那又能怎么办？
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不将这些度姆病患者击杀，但凡被他咬到一口，就会引起更多的病发者。一传十、十传百，不是没有星球被如此沦陷过。
“我很抱歉。”警卫如此说着，可枪口已经冰冷地锁定了青年的头颅，“这种程度的病发，哪怕是安乐也不能阻止了。请您让开，我数到三，三秒之后，无论你松不松手，离不离开，我都将执行我的职责。”
“妹子，放手吧……”人群本被阻隔着，却有一个陌生的女性突破封锁，流着泪过来拉短发女人，“让他走吧……”
“一……”
短发女人死死咬住牙关，拒绝了对方的碰触，“不！”
“我能理解你……”陌生女性仍想救她，“我女儿，我女儿十六岁就被安乐了……”如果不是经历过这种惨事，谁会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没办法啊……真的没办法啊……”
她的泪落得比她的还多，周围围观的男女老少，不少也都红了眼眶。
“二����”
“该死的度姆病，人类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极端的时间里，短发女人已经镇定了，她抬起头，对着陌生女性说了声谢谢，随后推开她，毅然决然再度抱向地上青年的头颅，“你开枪吧，我和他一起走。”
“……”警卫的后槽牙绷紧，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声：“……一！”
“不许动！”就在枪要出膛的那一刻，伴随着一个奶声奶气的嗓音，时间骤然变缓了。
小猫还不是狮子爸爸那样厉害的人物，他对精神力的掌控仍旧不太熟练，时间没有停滞，只是很小范围的，人群的动作无限凝塞了。
他们仍能感知到时间的流动，甚至知晓自己身边的时间被人掌控着。也正是这样缓慢但清楚的认知，使人们非常清晰地看见了那个哒哒跑来的身影。
大尾巴拖在身后，他跑步的姿势顺拐，有着可爱的滑稽。圆乎乎的脸毛绒绒的，却很能看出一些小严肃。
他飞快地跑到度姆病人的身边，先是摸了摸短发女人的手，紧接着人们听见他说：“姨姨，你松手哦，让黎傲来看看。”
短发女人从未如此感知过自己的呼吸，时间好慢啊，慢得她可以将那只猫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一点点松开手，她听见了自己的丈夫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精神力，我命令你。”两只小爪子搭在男人的头颅上，下一秒，星星点点的光逸散而出。
时间太慢了，慢得十分美丽。无数人看见它如萤火般，带着希望钻进了度姆病人的身体里。
男人的身体在抽搐，意识一点点回流，他像是坠入蛛网的鸟，在死亡到来之际，他看见有什么东西将网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撕了开来。很痛，可痛过之后，便是舒愉。
灰白色从他的瞳孔中一点点褪去，黎傲爪子拉线，都不需要用力，很轻松地一扯就是一大片。
人们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好啦！”黎傲扯完了毛线，从男人的身上利落地跳下去，时光流转在四只小脚丫落地的瞬间。
人群的嘈杂声骤然恢复，凝聚在短发女人眼眶中的泪滴潸然下落，砸在了地上青年的脸上。
“小茜……”恢复理智的青年，容貌板板正正，他猛地抬起身，未被击穿的那只手将自己的妻子抱进怀里，二人相拥着大声痛哭。
而那警卫，抖着手将枪退膛。
子弹被清脆地弹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叮响。
枪仍在手，他却像是一下子泄了力，指尖微微颤抖，手背紧紧压在脸上，回身狠狠地擦了一下。
他努力想要擦掉什么，可手背扫过的地方，泪水却越擦越模糊。
谁没有经历过度姆病？他的外婆隐瞒了外公的病发，造成了一家人的惨死。他回家探望老人的母亲父亲，全都没了。星际之中，谁没有经历过这种痛？
这种人类不可战胜的痛苦，却在一只小猫的手中终结了。
“你、你……”短发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哭够了，擦着泪看向乖乖蹲坐在旁的小猫，“你是天使吗？”
天使是什么？根正苗红的东方小猫仰着圆圆的脸，说：“我是黎傲。”
是的，他是黎傲。女人破涕而笑，“对、对……你叫里奥��雷加利斯，我知道的……”
在此之前，他们就知道这只小猫。他是德尔斐君主遗失在外的孩子，但凡通了网的星民们就该知道。
可在这之后，他不仅仅只是里奥��雷加利斯，还是一只救了自己丈夫的小猫，他叫黎傲。
“黎明的黎，傲霜枝的傲。”短发女人无比清楚地记住了他的名字，“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
长相板正的青年也回了神，使劲擦了把鼻子，顾不上鲜血淋漓的手，就差给猫跪下磕头了，“小猫，谢谢你救了我。你、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是我，我感觉我好了，真的。”他的话激动得含糊不清，“我从没这样好过，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猫！”
“是小猫救了他？”
“太好了，是小猫����”人群发出欢呼：“是小猫救了他，是小猫！”
广场之中的所有人，无论国籍，无论信仰，此刻都在庆祝一个生命的死而复生。
猛猫被人群疯狂夸了，十分之害臊地挪了挪脚。半晌，还是举起爪子问人要，“一块钱。”
“什么？”劫后余生的青年还在不解傻笑问。
“一块钱。”黎傲把粉粉的爪垫递了出去，“我给你抓毛线，你给我一块钱，这系交易哇！”
短发女人回过神了，猛地转身打开挎包，翻找着有没有零钱。可在这个年代，电子支付才是常态，很少会有人在身边备着现金。她掏了半天没掏出来，这时，那位陌生的女性递了一块钱给她。
短发女人愣了，她抿住嘴，忍住想要再哭的冲动，紧紧拥抱了对方。随后，她将那一块钱轻轻地放进了小猫的爪心里，“谢谢你，黎傲。”
这根本不是一块钱的事，但他却只收了一块钱。
他们不是德尔斐人，可短发女人回忆起了星网上的视频，拉着自己的丈夫，单膝跪地，右手成拳，为小猫行了一个标准的德尔斐臣服礼。
“感谢你，黎傲殿下，愿您的光辉永垂不朽。”
一个、两个，明明他们都不是德尔斐人，明明他们摒弃所谓落后的君主制，却依然跪下了。
因为这无关政治，而在乎人的本身。
眼前这只小猫所能做到的事，超出了一切人的范畴，他是命运，赐予人类的光。
“愿您的光辉，永垂不朽。”
第54章 小猫可以快乐
他如神明被拥簇,
万千视线汇聚一身，
可小猫只是抖了抖耳朵。
他不懂人们心中纷扰，
只看见了他们的泪光。
“这里？”黎傲伸着爪子, 隔空点了点男人仍旧流着血的手腕，飞机耳认真说：“要赶紧去看医生的……”
他只当对方是因为伤口疼痛才落泪，像受伤的小孩一样, 需要人安慰和包扎。却不知那青年在听见他的话语时，呼吸微微一滞，眼泪落得更快了。
“谢、谢谢您的关心，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以往在军队之中，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德尔斐人。
事实上每年，德尔斐派来支援人类前线的军团零零总总也有上千人, 他们沉默寡言, 以一敌百。没有娱乐, 没有休闲，你能看见的所有身影, 都在厮杀。
冷兵器爱好者、非人类的身体素质、强大的精神力、怪胎、人类中的异类, 这些都是贴在德尔斐人身上的标签。当一个种族, 他们不会遭受度姆病毒的污染, 不会遭受其他种族所承受的痛苦，怎会不遭人嫉恨？
德尔斐人懒得解释, 他们虽不会受度姆病毒侵害, 可他们没日没夜地受着晶石化的痛苦。度姆病不发作, 人类就和常人无区别，可德尔斐之晶一旦植入体内，那晶石化的疼痛就将伴随德尔斐人终生。
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他们不屑解释。就这样被普通人误会着、偏见着, 上千年上百年。
而现在，德尔斐出现了一只猫。他活泼，勇敢，不像他的臣民那样默不作声，他慷慨到令人落泪，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够让人知晓，德尔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国度。
“里奥。”这嗓音如高山之巅的风雪，低沉、冷冽，令人本能地屏息低头，不敢仰视。可小猫却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耳朵就支棱了起来。
“爸爸����”黎傲脱口而出，扭身就向人跑去。大尾巴甩来甩去扫着地，又直起身扒拉人腿，“黎傲，有了一块钱！”
他一只爪子扶着伊西里斯的靴子，一只爪子举着一块钱，亮晶晶的眼睛满是认真，呲开的小嘴里犬牙还没长好，下面的门牙也只有米粒大小，“给西西买……”
买什么呢？小猫愣住了。奶奶喜欢花，西西喜欢什么？
“买花？……”他犹犹豫豫地讲了出来，耳朵微微耷拉了一下，像是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伊西里斯却没反驳，笔直的双腿没有一点弯曲的幅度，只微微下腰，伸手将猫抱了起来，“好。”
“！！”爸爸说好！
小猫立刻来了力气，蓝色的眼睛咕噜一转，整只猫都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