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星沉
杭幼萱带上了房门,“你我前后脚出来,他还是那样啊。弄点粟米给他垫垫吧。”
京城里的穷苦人家如今也都是吃粟米充饥。
她们这些人也是如此。
杭幼萱开了口,旁人有什么想说的,也都咽了下去。
杭幼萱是班主当年捡回来的第一个人,被班主赐名,随了班主的姓氏。
也就只有她,在这些人中,说话也能让人听点。
“好吧,那我去热一热,正好早食还剩点。”
屋内,尤南跟床边的男人对上视线。只是他泪眼朦胧,分不清是原身流的泪,还是他自己身体难受流出来的泪,一时也看不清男人的相貌。
尤南是男子,杭闵玉对他也没那般小心翼翼。直接拿了一旁水盆里的湿帕子给他擦了脸。把他面上的这些泪水都擦去了。
男人面色平静,边擦边道:“我和幼萱在路边捡到的你,你当时都死了。本想把你埋葬也算是做好事,你命硬,没死成,我们拉了你一把,你自己也争气活了下来。”
“既然活下来,那就活着,把医药和衣食住行的钱赚了还我,之后你的去留就看自己。你要是还想死,我也不会拦着。”
杭闵玉语气冷漠地说道。
“我们这儿不比其他地方。这一片都是下九流的教坊,为了讨生活,什么事都得做。这里姑娘们也多,平日里有女人出行不便的时候,得我们跑腿帮忙,晚上的时候你无论听到了什么,也都机灵点。”
杭闵玉说着话,抬眼端详着床上人的脸色。
对方皮肤白,此时更像是没了血色一样,像雪。
他眼神怔愣着,一双黝黑的眼睛被泪水泡着,里面的绝望淡去,夹杂了一点惊讶和哀伤。
周身那股死气沉沉里也冒出来一点碧翠的,极为淡薄的生机来。
尤南听了杭闵玉的话,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原身最后的记忆,是阴沉发暗的天空,和满身的疼痛。
尤南没有被卖进楚馆里做个小倌,反而进了“梨园”。
这比当小倌好上一点。
尤南眨了下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想不起来了。
他的嗓子干哑,有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脖颈,放久了凉了的茶水送进了他的口中。给尤南带来了干旱初霖。
尤南喝了水,总算是能说话了。
“我、我叫尤南。”
他的手抓住了身下的被褥,“我愿意、留下来。”
尤南说了这两句话,才发觉自己如今的身体素质差到了什么地步。
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说几个字就得喘口气。
杭闵玉的眼中掠过一抹快到抓不清的情绪。
他救过不少人,这一屋子的女人都是他可怜救下的。
她们一开始听说做这生意,一个个都不愿意。
后来也救过男人,可他们都变了脸色,没干几天就跑了。
杭闵玉想看看尤南能接受到什么程度,他试探道:“不过,要是客人看中了你,你也得做。”
尤南这下唇上的一点点血色也没了。
他没有吭声,只是垂下眼,不声不响。
杭闵玉知道他有了数,也不多说什么,正巧外面有人敲门,“班主,粟米粥好了。”
杭闵玉扬声:“进来吧。”
进来的人不是杭幼萱,是个年纪小的女娃,梳着头发。
她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样,身上没有便宜胭脂的浓烈香味。
小女娃安静地尤南喂粥吃。
尤南饿了很久,他没有吃很多,吃了半碗便没有再吃。
这粟米粥滋味不好,划拉嗓子,尤南嗓子本就难受,也是吃不下了。
“给我。”
杭闵玉朝着小女娃伸了手,碗就到了手中。
他端着碗往外走,“你在这儿守着他吧。”
小女娃应了声。
杭闵玉出了门,把门关上。
女娃是用勺子喂的,也没什么不干净的,他跟尤南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嫌弃。
杭闵玉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直接一饮而尽。
尤南吃了点东西,还不想睡,他和小孩子说话,“这里是哪里啊?”
他这一句话都缓了一会儿才说全,声音也小得很。
小女娃很有耐心倾听,“这儿是在宋国的都城,南巷里头。”
小女娃还是第一次跟除了班主之外的男人这么近。
尤南瞧着对方的脸,问小女娃,“小姑娘,你多大了”
小女娃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八岁啦!”
尤南露出笑,小女娃看着他洗干净的脸,看呆了,“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不要死好吗?多可惜啊。你还有其他家人吗,要不然就跟我们一起住吧。”
尤南垂眸,“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他们呢。”
小女娃伸手捂住了嘴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是我不该问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后悔,显然十分自责。
尤南不介意,“你们班主是个好人。”
小女娃听尤南夸杭哥哥,就两眼弯弯,“那可不,如果不是杭哥哥,我也早死了。”
尤南这回是真好奇了,“这么说,你杭哥哥还救过其他人?”
小女娃用力点头,挺起胸脯,很自豪,“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是杭哥哥救回来的。”
八岁的女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尤南从她身上,可以看见被保护的痕迹。
女孩子像青葱的小树,带着旺盛的精力,她没有接受到那些无奈的摧残。
尤南心中对杭闵玉多了几分钦佩。
小女娃掰着手指头数,“其实还有很多人,只是他们有些还了钱就走了,也有没有还钱就跑了的。后者这样的就好讨厌啊!”
她嘀嘀咕咕,“赚钱好难的呢。”
“只有院子里的姐姐们和我,因为没有地方去,这才都跟在班主身后留下来的。”
尤南见小孩子热情,他便又问了些,套出了一点话来。
在宋国入主中原之前,还经历过两朝的换代。原本这儿是羌国,只是羌国国君被底下的大将军背刺,逼宫,羌国随之覆灭。
那一夜羌国宫中全是惨叫和血腥。
大将军上了位,改了朝代,只是不到几年,塞外的人给打了进来。
上位不到几年的皇帝御驾亲征,结果被敌人一箭穿心。
塞外的人入关之后,这才建立起了宋国。
那位曾经的羌国大将军开创的国家,飞快地略过去了。
只是自从大将军的逼宫开始,直到现在,国内大大小小的战乱不断掀起,总有打着恢复中原口号的豪强贵族站起来,闹得民不聊生。
“哥哥小时候好可怜的,逃难的时候,他娘亲对他很好。”小女娃低着头,声音也小了一点。
尤南温和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小女娃,也是清儿,声音细细的,她也知道自己说了这些关于杭哥哥的话不好,“我是听姐姐们说的。”
杭闵玉年幼时,被家人带着往北逃命,路上流民成群。活着的人很多,死去的人更多,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
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剩下他跟母亲。
流民里的母子想要活命,唯一的路就是母亲得不停地跟在不同的男人身边,讨些吃的,才能让儿子活着。
杭闵玉母亲姿色好,这才能带着儿子活下来。
只是路上艰险,杭闵玉的母亲得了病,时日无多。
为了让他能吃饱,她死撑着到了下一座城池,求着从城里出来采买的人救救她儿子。
那人在戏班子里打杂的,见到杭闵玉年纪小,长得还不错,就发了善心把他带了回去。
等到杭闵玉从城里出来时,他的母亲早就走了。
杭闵玉站在雪地里哭着老半天,没等到他娘亲。
后来他便成了梨园里学艺的孩子之一。
清儿很久没有跟人这么长时间聊天过了,院子里的姐姐们说话都防着她,不让她听。也没耐心听她说话。
面对着面前这个温柔的哥哥,小孩子的话就多了起来。
“我听姐姐们说,杭哥哥唱戏可厉害了。”清儿没见过杭闵玉上台,但不妨碍她忍不住幻想,“不过我来的太晚了,姐姐们来得都早。她们说之前有时候热闹,杭哥哥为了赚钱会去人家那儿赶场子。”
尤南应了声,他吃了饭,困意这会儿慢慢上来。
他在小孩子的说话声里面闭上了眼。
“不过杭哥哥说,他以前的那个梨园后面生意不好,没钱了,倒闭了。杭哥哥继承了他师傅的梨园,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小女孩的声音像是一阵风,“所以后面他才会把我们一个个都捡了回来,又都聚在梨园里。”
尤南意识沉淀的最后一刻,他想着。
清儿的杭哥哥捡人回来,说不定是想找个人陪陪。
他孤家寡人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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