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不晚
第167章 我把命给你
柳折枝是在第二日夜里倒下的,他还是赌输了,就算他不要命的带着墨宴也没能找到那最后一线生机,最后倒在了山谷中的一条小溪边。
其实他是想喝点水的,可惜实在没力气,也分辨不清方向了,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应当是追兵吧。
柳折枝冷静的想着,他到底是犯了蠢,为一个盟友辜负了长姐的期望。
分明是墨宴说要把命给他,是墨宴跟他谈情爱,他已经拒绝了,可到头来他竟然也搭上了这条命。
真蠢啊,他不该这样的,墨宴拼命护他是墨宴的事,他为什么要理会?帝王权术学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刻竟然都忘了。
可……心里为什么没有后悔呢?
这个问题柳折枝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想了,但意料之外的,他竟然醒过来了。
再睁眼时是在一个还算干净整洁的房间,有脚步声靠近,他又迅速闭上了眼睛,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床边有一个略显柔弱的男声响起。
“还没醒?可别把这张脸给我饿瘦了,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啊,保准能把那些男人迷得死去活来。”
有手指从脸颊划过,柳折枝明白了,这人说的脸是他的脸。
不是被追兵带回大周皇城,他和墨宴应当是被人救了,只是这人不是大发善心,而是有所图,想用他这张脸去迷惑男人。
做什么都无所谓,性命无忧便好,只要留着这条命,那就一切都还有转机。
柳折枝睁了眼,又花了些时间在那个看着弱柳扶风的男人口中了解清楚了来龙去脉。
男人自称玉棠,是这边境小城中最有名的金风楼掌事人,金风楼是勾栏院,里面的男人个个清秀俊美,是玉棠的摇钱树,那日在溪边是玉棠救了他跟墨宴,因为看上了他这张可以做摇钱树的脸。
至于为什么没看上墨宴,是因为墨宴伤得太重了,很可能救不活,没必要白白浪费银子去救。
所以现在柳折枝被重金找大夫医治醒了,墨宴只是被大夫顺手简单处理了伤口,依旧高热不退,随时可能死。
“我随你入金风楼,你让人给他医治。”
柳折枝没有丝毫犹豫,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要全力试上一试,因为……他不想让墨宴死。
“啧啧啧,冷美人就是不一样,卖自己都说的这么有气场,真傲气啊,这清清冷冷的傲气模样,配上这张脸……”
玉棠轻佻的在他下巴上点了点,然后用力一捏,“男人们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了,你心甘情愿卖进金风楼,我自然愿意帮你救人。”
“不过你的傲气只能在表面,骨子里可不能太清高,不然伺候不好客人会砸了我金风楼的招牌。”
因为这句话,柳折枝第二日便被教了规矩。
勾栏的规矩。
“先在院子里跪两个时辰。”
柳折枝跪了,金风楼的后院人来人往,有陪客的小倌,也有后厨的杂役,他就跪在正中央的石阶上,被人用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甚至是鄙夷和大声嘲笑讥讽。
这不是他第一次跪,小时候没少跪,随便一个宫女太监就可以让他跪在冷宫门外,因为长姐是女子,身子比他还虚弱,他得多给长姐求一口吃的。
可明明跪过那么多次,他想到的却是喵喵死的那次,那天墨宴在树上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差点不管不顾的替他出头。
今日两个时辰,明日三个时辰,一直加到跪满十个时辰的那日,他不再让后背跪着时挺的笔直,玉棠才满意。
满意他那一身傲骨被折断,日后可以被驯服了。
墨宴被医治了,每日有人喂药,高热退了,只是一直没有苏醒。
柳折枝每日去看一回,看完了便是继续学规矩,学说好听的话,学那些让人脸红的淫词浪曲,还刻苦学了许久的琴技。
他是被当作日后金风楼的头牌培养的,初次见客那日端坐金风楼二楼的珠帘后,一曲琴音婉转悠扬,至此金风楼多了一位清倌玉则公子,在这边境小城声名远扬。
一张绝美的脸,用最清冷的嗓音唱最淫糜的曲,男女权贵为听他一曲散金无数,不过一月便已经将初次接客的价钱炒到了百金。
玉棠说让他坚持三个月再接客,男人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轻易得到了便不珍惜,不肯多给钱了,柳折枝只点头应下,装的乖顺不惹事,依旧每日去看昏迷的墨宴。
金风楼不怕他跑,因为自愿卖入楼中那日他肩上便被刻了一个奴字,奴隶的奴,算是入了奴籍,逃跑的奴死路一条,无论走到哪里都可被人随意打杀。
只有金风楼护得住他,还能给他体面,让他做表面清高的玉则公子。
可惜没人知道,柳折枝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奴籍,他就是想等墨宴苏醒,想让墨宴汤药不断,所以装的任人拿捏。
楼中小倌们争风吃醋是常事,勾心斗角每日都在上演,从前的那个头牌联合了好多小倌孤立他,可惜柳折枝原本就不是爱与人相处的性子,连吃了亏都不理会,每日除了唱曲便是等墨宴苏醒。
又是一月过去,玉棠沉不住气了,准备过几日就将他初次接客的入幕之宾名额卖了,柳折枝什么都说好,什么都不管,由着他安排,只是盯着墨宴的时间越来越长,开始估算带墨宴逃了的几率。
墨宴就是在这时候醒的,他好像听到了柳折枝的声音,可睁眼后却只看到一个人影出门了,来不及确认那是不是柳折枝,甚至都没看清。
他刚费力的起身,外面便响起了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紧接着就是他无比熟悉的清冷嗓音。
“金风玉露相逢晚,银盘斜偎乌云漫。”
“轻拢慢捻挑抹忙,娇莺应和啼婉转。”
四句艳词一入耳,清脆如碎玉掷珠,好听得紧,却让墨宴心也跟着一紧。
这是柳折枝的声音,柳折枝不仅到最后也没扔下他,一身傲骨的人,为了救他,竟然跑到这种地方唱淫词浪曲……
柳折枝疯了吗?
他做梦都没想过柳折枝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身体虚弱还不能走路,墨宴便靠在榻上等,等到柳折枝半个时辰后推门进来,人还未进门就对上了他复杂的表情和微红的眼眶。
四目相对,柳折枝只愣了片刻,很快若无其事的关上门,走近后先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既然醒了,便尽快联络你手下的人吧,再过五日我就要接客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到让墨宴拿着杯子的手止不住发抖,昏迷了太久,嗓音沙哑得有些难听,声音也是颤的,“柳折枝,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
柳折枝摇摇头,还是没什么表情,“诊金很贵,药更贵,这里能给你找大夫,能供得起你喝的药,我便把自己卖了,我定的期限是到我接客的前一日,如果你还不醒,我就带你走。”
“如果离开这里你还是死了便算了,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这么蠢,我怀疑你骗我,与我谈情爱,然后骗我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事,现在你醒了,或许我应该杀了你。”
他用冷漠的表情说着冷漠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往墨宴心坎上敲。
墨宴明白,自己不用问了,不需要问喵喵重要还是蛇蛇重要,柳折枝看似不懂何为情爱,也不愿接受他的表白,做的事却全都是对他有情的。
荒郊野岭不扔下他,背着他一次次摔倒再一次次爬起来,喂他喝血,为了给他医治,不惜把自己卖了,如果这都不算情意,那还有什么能配得上一个情字?
墨宴把杯子里的水全喝了,然后拿空杯子对着他,“柳折枝,我想喝水。”
话题似乎就这么结束了,柳折枝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准备安心等他联系手下的人来接应,可刚走近就被拉住了胳膊。
昏迷了这么久的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柳折枝没挣扎,怕他的伤口崩开,一个不注意便被他扣进了怀里。
两个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柳折枝看不懂他眼底汹涌的情绪,只觉得那样深邃的眼神快要把人吸进去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没有躲开。
温热的吻落在唇角,就跟他从前的试探一模一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承诺——
“柳折枝,我把命给你。”
墨宴不会说情话,他连好听的话,哄人的话都不会说,所以他直接把命给了柳折枝,把真心捧到柳折枝面前,让柳折枝自己看。
他最值钱的就是这条命,今天他把命给柳折枝了,不是为了柳折枝不要命,是把命送出去,柳折枝想让他做什么都行。
柳折枝要皇位,他就帮柳折枝夺皇位,柳折枝要天下,他就给柳折枝打天下。
命都给出去了,那他这个人,他的情意,他的忠心,就都是柳折枝的,永远不后悔。
第168章 这都是我的嫁妆
柳折枝没听过旁人的示爱,但他知道,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会这般示爱了。
在他眼里墨宴简直就是疯了,是个能为了情爱把命送给别人的疯子,这条命一旦给了他,那就相当于连日后的皇位都不要了。
他不会待在后宫,即便墨宴为他立了男后他也是不愿的,他的抱负不只在大周,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四国鼎立,连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若有朝一日他做了大周皇帝,他便要太平盛世,要四国统一,要百姓安居乐业。
“你可知……”
“我知道。”不用他说完墨宴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坚定的告诉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兵不血刃让北齐归顺大周,算我给你的聘礼。”
说完顿了顿,又别扭的改了口,“嫁妆也行。”
他的野心墨宴一直都知道,但墨宴不介意,柳折枝太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帝王,是这天下的福气。
所以他放心,他做皇帝的初衷也不过是想做个明君,庇佑北齐百姓,既然柳折枝能做到,他又何必去跟自己喜欢的人争。
“你……”他的一片真心太过赤诚,柳折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过了许久才感叹一句,“你跟我想象中的墨宴完全不同。”
都说北齐是蛮族,荒淫无度粗俗蛮横,墨宴像是一个北齐的异类,说话确实粗俗了点,可除了这么一点,便再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我应该是什么样?”
不用他回答,墨宴自己就说了答案,“我杀人不眨眼,嚣张跋扈六亲不认,残害手足大逆不道,青面獠牙,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对吧?”
“传闻如此。”
“你也说了是传闻,你跟我相处这么久,还没了解我?”墨宴满不在乎的笑笑,“传闻只能是传闻,我自己是什么人我知道,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那帮狗娘养的玩意动不了我手上的兵权就造谣,还他娘的……”
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又骂人了,话糙的很,墨宴赶紧把没骂完的话咽回去了,还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有点怕刚表白就因为言语粗俗被嫌弃。
“反正……反正我是认真的,你等着收嫁妆就行了。”
这回他甚至没说是聘礼,虽然觉得丢人,但不这么丢人就没机会抱得美人归,他只能默默把脸给扔了。
丢人就丢人吧,脸皮哪有柳折枝重要。
“你日后怕是要后悔。”柳折枝还是没有轻易答应,“我的谋划中并没有给自己物色一位男后,情爱一事我从未想过。”
“以后就有了!”
话说的太急,声音也有些大,不小心扯到了伤,墨宴疼得抽了口气,却硬是把他拉过来按在了榻上,“你不想情爱为什么不扔下我,你为了救我在这心甘情愿唱曲儿,你问问你自己,这是你该做的事吗?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他一股脑说完了这些,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甚至可以听到心跳,一声接着一声。
柳折枝疑惑的抚上他胸口,“你心跳的好快,这便是情爱?”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问出的话却带着些孩童的懵懂,他是真的不识情爱,连动情了都不自知,墨宴抓了他的手放在掌心,带着他一起触碰他自己的胸口。
掌下的心跳短促有力,与墨宴相比不遑多让,柳折枝愣了愣。
这是墨宴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那般生动的表情,显而易见的震惊,被他给逗笑了,直接低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