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 第88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甜文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但他身不由己。

  这一次切换得很快,一眨眼,眼前就换了场景,没了吵杂的风雨声。

  是在一个屋子内,从位置上看,鸟似乎停在窗子边,屋内陈设简单,亮着微弱的烛灯,床榻上躺着一个人,隔着床幔看不清楚。

  四周只有呼吸声,静得诡异。

  而后房门被推开,温禅看见司徒舟兰慢慢走进来,面上带着古怪的笑,一张口,声音竟粗哑难听,“梁衡,他快要死了。”

  床榻上的人一动,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声音里带着无力的怒火和震惊,“你说什么?!”

  “温禅快死了。”司徒舟兰疯了一般的大笑,昔日倾城的面容扭曲而狰狞,“他的嫔妃儿子,满朝文武都跪在殿前等着他咽气,他却还惦记着你,还派人来传圣旨,让你进宫,你说可不可笑。”

  梁宴北一把掀起床幔,从床上下来,枯瘦的手指去拿鞋,无力的动作里透着焦急。

  他的脸瘦了很大一圈,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有了皱皮,呈现病态的苍白。

  温禅的心都揪起来了,死死的瞪着司徒舟兰,恨不能自己跳下去一刀杀了她。

  当年他驾崩之前,确实传了梁宴北,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他想见的只有梁宴北一人。

  当时梁宴北也应了旨意进宫,但温禅并不知道,梁宴北当时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般地步。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高声喊道,“来人!”

  “放心,我都为你准备好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司徒舟兰在一旁笑着,“从今往后,那个叫温禅的人就不存在了。”

  梁宴北手握成拳,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满是恨意的看了司徒舟兰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着急的往外走。

  紧接着就是快马进宫,梁宴北下了马车之后,步伐尚不稳,就大步往殿内走,掠过跪了满地的人,目不斜视。

  他进了内殿,看见了静静躺在龙床上的人,才将脚步慢下来,一脸的怔然。

  温禅看见了自己,苍老的,生命垂危的自己。

  当年为了召回梁少景的魂魄,温禅用了楼慕歌给他的上古邪术——万象太极。

  梁少景的魂魄重返世间的那一刻,温禅就吐了一大口血液,随着他离京城越来越近,温禅的身体就越来越弱,直到梁少景变成了真正的活人,温禅的生命才算是走到了尽头。

  只可惜温禅对万象太极这个阵法并不熟悉,召回的梁少景魂魄有缺失,导致他只能从女子身上重生。

  但最后的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把人给召回来了不是吗?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温远知道。

  眼下的这一段路,明明不远,但是梁宴北却走了很久,停在龙床面前时,温禅看得清清楚楚,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滑下来,滑过他脆弱的面容,落在床上。

  当时的温禅身体几乎被那个咒术蚕食殆尽,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身子大部分都陷入麻痹,完全失了知觉,只有一双耳朵还勉强能用。

  他张了张口,声音又低又哑,“梁衡?”

  梁宴北在他床前坐下来,一开口话中没有半分哭腔和虚弱,如同往日一样硬朗沉稳,“陛下,我来了。”

  温禅看见自己的神情一松,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而后就没再说话,呼吸平稳缓慢,一声比一声弱。

  梁宴北含着泪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尽管他也苍老得满脸皱皮,完全没有当年的俊俏模样,但梁宴北的目光却专注极了,没有厌倦腻烦,每一处都看得极其认真。

  可双眼失明的自己,却毫不知情。

  温禅听见自己说,“梁衡,我真的很后悔……”

  梁宴北一眨眼,泪珠又掉了下来,一声不吭。

  温禅看见他这模样,几乎要笑出声了,当年自己感受生命流逝时,相当平静,想了很多很多,却没有流泪,倒是梁宴北不争气的哭了。

  这样的想法,能让他多少抑制一些心中的痛,尽管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重来,但再看见这些的时候,他还是心如刀割。

  他还是第一次见梁宴北哭呢。

  而后就是真正的诀别,梁宴北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没了生息,断了所有的生命特征,才慢慢伸出手,把温禅的手拉过来,紧紧攥住,泪水汹涌。

  “阿禅,我也很后悔。”他咬着牙呜咽道,将头埋在温禅的手边,许久都没有起身。

  鸟在殿内盘旋了一下,低低的叫了一声,才把梁宴北的神识唤回来,他抹干净眼泪,轻柔的把温禅的手放回锦被里,擦去所有的脆弱,整个人猛然间恍若充满精力。

  当时温禅死之后,见到了那个自称是楼慕歌的人,他身边还跟着那个名叫笙笙的小姑娘。

  楼慕歌对他说,“召回那个孩子并没有耗尽你所有的精气,若你还想活下去,我可以帮你在阳间多留一段时日。”

  温禅想了想道,“不了,我已经厌倦那的生活,你把我剩下的精气转给梁衡可以吗?让他好好活着,谨之才刚回来,他若是病死了,不就亏大了。”

  楼慕歌什么也没说,应了他的要求。

  殿外站着的梁宴北看起来十分威严,即便是站在黑暗处,散发的气息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感知他的存在,与进宫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那是当年温禅见他的最后一面。

  国土完全,反贼将除,梁宴北也安好,温禅走的很安心。

  看到这里,温禅以为该结束了,毕竟他都退场了,但是他没想到的事,这场故事的主角,本就不是他,而是梁宴北。

  一晃,就从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到了阳光明媚的日间。

  眼下是一片绵延的绿山,和缠绕的河流,细云在眼前若隐若现,延续到视线能够眺望的极致。

  鸟啼水声融合在一起,雁过鹿走,风不留痕。

  就在温禅还在想这是什么地方时,鸟就一斜身子,往地面飞去,直到穿过树冠,才慢慢停下,温禅就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在行走。

  鸟放缓速度飞过去,在那人面前绕了一圈,然后隔了一段距离在旁边飞着,与那人保持着速度。

  “你又来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温禅才发现此人是梁宴北,他跟以前一样,又跟以前有了些不同。

  他不再是满身的锦衣玉袍,而是穿着浅色的粗布麻衫,长发剪短了一截扎起,脚下踩着一双沾了泥的布鞋。

  身上唯一鲜亮精致的奢饰品,就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柄长笛,上乘的木料,缠绕的金丝,金黄的流苏。

  那是温禅送他的那支。

  不知道是距离他驾崩那时多久,梁宴北的身上多了分沉淀,一双黑眸充满平静。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这里又是何地?司徒舟兰和梁少景呢?

  一串问题在温禅脑中冒出,可惜却得不到答案。

  梁宴北一直在走,步伐不徐不缓,也不见喘气,待走到了山顶之处,才停下来。

  放眼望去,山河远阔,天地都融合在一起,泛着青色。

  只有站在高处时,才能切身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在这万里风光中,无一不是震撼。

  梁宴北解开腰间拴着的酒壶,仰头灌了两口,然后放在脚边,在抽出了长笛轻轻抵在嘴边。

  下一刻,清幽绵长的笛声便传来,一层一层的散开,在山河间悠扬回响,像湖面上缓缓荡开的波浪,与暖阳下的草木花河融在一起,与这份无人踏足的宁静融在一起。

  梁宴北的笛声,竟给他一种许多年都没有听过的感觉,那种熟悉被封在心底,被这笛音唤醒。

  他面上浮现了些许柔情,眼角处带上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吹出的笛音始终轻柔缓慢,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变得安宁。

  待一曲完后,梁宴北放下笛子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低声道,“阿禅,你看这地儿,你喜欢吗?”

  温禅呆住。

  他看着梁宴北就地坐下来,拿起酒壶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把眼前的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有人坐在他身边似的,他喃喃自语,“你看这山,你看这河,你看这路,是不是你想要的?”

  温禅就这样看着他,看他摩挲着笛子,饮尽了壶中的酒,最后起身在一旁足有一丈高的石头上,用匕首刻下痕迹。

  梁宴北落下最后一笔,他便看清楚了那个字——禅。

  千言万语,全都融在了一个字中。

  而后梁宴北就离开了,接下来的场景切换的很快,他通过鸟的眼睛,看见梁宴北穿过飞沙走石的荒蛮之地,伴着呼啸的寒风,登上了一座雪山。

  同样是一壶酒,一曲笛,一个字,留下了他来过的足迹。

  他又来到了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漠,顶着白日的烈阳和夜间的寒霜,徘徊了数日,找到了一片小绿洲,坐在一株平白无奇的花前,做了与先前同样的事。

  最后,他走过很多地方,很多路程,在一座安详的小镇驻足,买了一间简单的小屋,住了下来,每日砍柴打猎,换取银两,买下了一副笔墨纸砚。

  他洗净了手,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一片洁白如雪的梨花树群,有一个穿着黄色的锦衣少年站在树下,正仰头看着什么。

  时刻定格,宁静美好。

  梁宴北的画技稍有退步,不能像以前那般达到惟妙惟肖的地步,但温禅还是一眼就看出,那个黄衣少年是他。

  看那年轻的模样,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温禅自己都没有一点相关的记忆,但每一个细节,梁宴北都画得清楚。

  他把画挂在那简陋的床榻边,成了整间屋子最干净,也最漂亮的一处。

  做完这些后,他搬来房内唯一的一张,自己动手做的破椅子,坐在上面,仰头看着这幅画,久久的注视。

  看了许久,梁宴北又抱着酒壶,低声自语,“太久没动手,把你画得都不俊俏了,不过没事儿,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温禅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对梁宴北说过这样一段话。

  “最好看的河,要在山上看;最好看的雪,要在漠北看;最好看的花,要在沙漠看;最好看的人,只能在心中看。”

  他走过了高山,走过漠北,走过沙漠,每一处都刻下了一个禅字。

  一壶一笛一匕首,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是温禅最想去却又不能去的地方。

  梁宴北又喝光了酒,提着酒壶出门,先去酒铺中打了个满壶,然后又去买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拎着俩东西,就进了小镇后的荒林。

  梁宴北转了一会儿,停在一处山根下,把铁锹往旁边一方,灌一口酒,便开始刨地。

  这是要开垦农田了?温禅心想。

  他打死也想不到,梁宴北有一日会亲自种地,成为一个务农,曾经的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那双手握过毛笔,握过画笔,也握过保家卫国的利剑。

  想必也是第一次握种地的锄头吧。

  梁宴北闷头锄地,饿了就在林中打些野味烤了吃,吃完就继续干,整个过程中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这里也没有人来,他就一个人从日光高照锄到月明星稀,擦了一脸的汗,带着东西回去。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依旧是那样,待将地松的差不多了,他又开始拿铁锹铲。

  温禅这才觉得不对劲,若说种地,也不应该挖那么深的坑啊,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挖个坑把画和笛子埋起来,在这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随后,温禅便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确实是要埋东西,不过不是那些,而是他自己。

  他用了几日的时间,从早到晚,挖出了两个深坑,又用了几天的时间,亲手做出两块石碑,坐在坑前仔细的在上面刻字。

  做完这些后,他在镇上订了两副棺材,运到了林中,引起很大的非议,不少人觉得这个外来客是个怪人,但他毫不在意那些流言。

  梁宴北把其中一副棺材中放入了他画的那幅画,自己一人将棺材推进了坑中,对着棺材道,“我不会看风水,也不懂奇门八算,只觉得这个地方空气好,而且安静,可能委屈了你,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