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过青天
在连吃了好几天的果子之后,肚子里已经寡淡得没有一点油水每天半夜都被饿醒的昭终于想起一个问题,林子里的那些野兽哪里去了?这个林子不是转不出去的吗?
也是他粗心,之前就有察觉到林子里的野兽越来越少,但却从来没往这上面考虑过,但凡那时想到,悄悄跟着一只野兽说不定就能转出这块地方。如今却已经晚了,别说野兽,便是只虫子也见不到影子。
也许他会饿死在这里。某天,看着挖处来容身的树洞里已经没剩下多少的冻果子以及根块,刚成年的兽人如是想着。他大约会是兽人史上第一个因为粗心而被饿死的兽人。幸好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不然阿父阿帕一定会觉得很丢脸。想到此,他终于开始深深地反省。
雪地里留下一串又一串迷乱的脚印,树干上也刻上了指引方向的箭头,然而这一切印记从什么地方起始,最终还是又回到了什么地方。原本一天数次的转悠变为一天一次,再变为数天一次,昭的步伐越来越缓慢拖沓,饥饿由最初的试探到露出其穷凶极恶的爪牙花了将近一个满月的时间。而年青的兽人还在想着那只丑兽不知去了哪里,好久不跟它打架,挺想念的事,便饿晕在了寻找出路的雪地上。
被饿晕的年青力壮的兽人。昭继忘记屯雪季食物之后,再次创造了兽人界的新记录,距离他会饿死的猜想仅一步之遥。一步之遥,如同天堑。
再次醒来,四周一片漆黑,没有风雪,也没有让饥饿的人颤抖的寒冷。昭觉得口腔里似乎有久违的肉香味,不由咂巴咂巴嘴,然后舌头从牙缝里卷出了一点残留的肉渣,证明不是他的幻觉。他有些疑惑,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饿得神志迷糊时潜力暴发捉到了猎物,直到耳中传来呼吸声,才发现还有其他人……或者野兽存在。
耸了耸鼻子,他感觉气味挺熟悉的,而后突然嗷地一声便扑了过去。黑暗里一阵鸡飞狗跳,很快又尘埃落定,昭气喘吁吁地被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实在是饿得太久了,就算马上吃饱也不见得就能恢复力气,何况他这时醒虽然醒了,肚子却还是空的,哪里还有力气,能够跳起来已经是极限了。
“喂,丑家伙,是你救了我吧。”他挣扎了两下,也没从压在身上的庞大兽体下挣脱出来,索性不再动了,四肢大张地瘫倒在原地,说。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想也知道,除了这只丑兽跟他还算有点交情,林子里的其它生物恐怕都恨不得他早死,又怎么可能救他。救他好让他吃掉它们吗?
丑兽低低吼了声,昭只觉得身上一轻,呼吸又顺畅起来,轻盈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山洞里响起,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下,大约是在那边卧下了。
“你睡了吗?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为什么我在林子里转了那么久也没发现,它究竟藏在哪里?唉,可惜你不能说话……不过没关系,你救了我,就是我的兄弟,我以后都会对你很好很好,再也不跟你打架了。”昭忍着辘辘饥肠,一边摸索着向丑兽靠近,一边说话。虽然很想跟对方再讨点吃的,不过没好意思。他脸皮是厚,但却不会厚到去抢夺他救命恩人的食物的地步,因此只能靠说话来忘记饥饿。“你知道那些野兽都跑哪儿去了吗?你能不能找到?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带我去吧,我打到猎就分你一半的食物……”
嘭!一样东西落到昭面前的地上,打断了他的话。昭伸出爪子碰了碰,又耸了耸鼻子,确定是一块被冻得硬邦邦的肉块,不由害羞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虽是这样说,脚下却已将那肉扒拉到近处,大口啃了起来。洞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丑兽默默地松了口气。
这一块肉不小,却也只够昭吃个半饱,但相较于前一段时间只能啃冻果子还差点饿死的情况,他已经很满足了。何况这还是别人舍给他的,他多吃这么一块肉,就意味着丑兽可能有一顿要饿着,所以他心里只有感激,而无不满。
吃完东西,又休息片刻,昭精神来了,开始摸黑在洞里瞎逛,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片刻后确定,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方形石窟,一头连接着一条狭窄的只够容一兽通过的石道,另外一头则被丑兽拦着,不准他过去。因为感激丑兽的救命以及赠食之恩,他选择了退让,避开了那方。本来他还以为是出口,后来才知道那边只是一个储藏食物的小石洞。让人奇怪的是,洞里很暖,而且没有寒气透入,却不觉得气闷,不知道空气是从哪里透入的。
顺着狭窄的石道往前走,中间没有岔道,这免去了他在黑暗里迷路的可能。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很显然,丑兽跟了上来。昭并没有被监视的自觉,反而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伴了。
大约走了将半骨锅水烧开那么长时间,前面突然宽敞起来,空气变得清凉起来,依然不冷,但却夹杂了其他动物的气味,其中竟然还有曾经被他捉弄过的老朋友。昭精神一振,眼前立即浮现了无数肉块飘来飞去的美好画面,然而当他捺下心中激动嗅着气味听声辨位想要扑杀一只藏在山洞里的食草兽时,却被跟在后面的丑兽跳出来拦住了。
原本安静的山洞里一阵骚乱,除了食草兽杂乱的奔逃声外,还有食肉兽警告的低吼。没想到在这黑暗的洞穴里,食草兽和食肉兽竟然齐聚一堂,真不知道它们之间是和平共处在此度过雪季,还是食草兽被食肉兽豢养起来作为食物。昭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那么想要得到食物,就只有先干掉食肉兽。
“欸,你别挡着我啊,等我多杀几头野兽,咱们这个雪季就不用饿肚子了。”一人一兽武力本来就相当,这时昭无心跟丑兽再打斗,自然很轻松就被对方压制住了,只能好声好气地劝诱。
不想丑兽却固执得很,放开他可以,但是只要他稍微流露出要扑杀山洞里其他野兽的意图,就会被它扑倒。最后他终于悟了,以为这山洞里的野兽都是丑兽的,只好悻悻地回转,同时决定要扒紧丑兽,先熬过雪季再说。
黑暗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昭每次都是饿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才能得到一块连塞牙缝都不够的肉,而他发现,丑兽跟他进食的次数是一样的,至于份量,从其进食的时间来看,也并不见得会比他的多多少。他完全不明白,外面的大洞窟里有那么多的食肉兽食草兽,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饿肚子。可惜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他往外走,丑兽就会紧跟着他,严防死守地不准他祸害那些野兽。好在昭虽然性格惫懒,但却是个说到做到的兽人,他说过要对丑兽很好很好,既然丑兽不让他捕杀那些东西,他就算再饿也会忍着。
相较于饥饿,另一件让昭难忍的事就是寂寞。黑暗将寂寞无限放大,除了在警告他时,丑兽从来不发出声响,对于一个话唠来说,这可以说算得上是最痛苦的事了。在黑暗的洞穴里探索了很久也没能够找到出口之后,昭便放弃了这项消耗体力的活动,改为对着黑暗以及丑兽的呼吸声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事十分详细地回忆了一遍。丑兽没有回应,但也不再像雪季来到之前那样粗暴地打断他。
第186章 番外七(3)昭
“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有的时候昭会这样感叹,可惜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答。好在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看青兽人,不会像那只蠢飞兽,总喜欢在一件事上纠结下去。
而食物缺少的问题在雪季还剩大约半个满月的时候终于暴露了出来。如果是丑兽自己,它所储藏的食物完全够它度过雪季,也许吃得不是那么饱,但也不会太饿。而在昭加入后,哪怕它从一开始就控制它和昭的进食次数已经数量,食物仍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急剧减少。雪季还没结束,而他们的食物已经快没有了。
从某一天开始,丑兽拿出的食物在原本就不多的基础上复又减半。昭觉得塞牙缝都不够,心里再次升起了进入大洞偷一只兽回来的念头。只不过还没等将想法付诸实践,在他悄悄摸向通往外面的洞道时,就被挡在那里的丑兽给扑倒在了地上,时隔许久,两兽再次打在了一起。不过都饿得没什么力气,没多久战斗就结束了,以昭被压倒告终。
“为什么啊?我肚子好饿,我们会饿死的,一定会被饿死的!”昭郁闷地拿爪子刨着地,一个劲地叨叨。放着一大山洞的食物不吃,在这里干饿着,就没见过这么傻的。而最让他郁闷的是,他的命是丑兽救回来的,丑兽拦着他不让去,他心里就是再窝火,也没办法真跟它翻脸发脾气。何况他性格温吞,还真没跟谁红过脸,不太做得出这种事儿。
就在昭在那里碎碎念叨着他们可以预见的结局时,就感到头上被一条湿漉漉暖呼呼的东西舔过,一下又一下……他的抱怨声嘎然而止,身体僵住。自十岁以后,阿父就没再像这样安抚地舔舐过他了,如今再次重温,让他不由地有些……怀念。
“就算你这样……也没用,还是会饿死。”过了很久,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觉得自己就这样被安抚下来实在有些不争气,可是别人一温柔起来,他就没办法了。于是自此日起,哪怕是饿得奄奄一息,他也没再提过去外面大洞中弄食草兽的事。
但不可否认的是,昭跟丑兽之间因为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亲近了起来,之后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你睡这角我睡那角,彼此离得远远的,而是挤挨在一起抵抗似乎比往年更寒冷的雪季。实在饿得受不了时,又或者闲得发慌时,便互相舔舐梳理皮毛,也能熬过一天。因为有了丑兽的回应,昭便觉得黑暗中的饥寒不是那么难以抵御了。而在这样的朝夕相处相互依偎下,一人一兽间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加深加厚,渐成至交。
这天,丑兽突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拖着头死了的食草兽。昭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高兴,问:“你不是不准捕杀那些野兽的吗?”总不可能是跑到外面去弄的吧。要外面能弄到,他也不至于饿晕了。
丑兽当然不能回答他,但是当昭伸手摸到那头兽尸,发现并没有血腥味,也没有伤口,且瘦骨嶙峋的时候才知道这兽并非咬死,而是被饿死的。于是说外面那些兽不是不能吃,只是不能主动捕杀。这里面究竟有着什么原因,丑兽不会说话,昭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幸好眼下他除了食物之外对其他事情都没办法再提起兴趣,所以不管是饿死咬死,只要有吃的,能熬过这个雪季,他就觉得很满足了。至于下个雪季,如果还出不去的话,他已经做好了要储备很多很多多到吃不完的食物的心理准备。
只不过饿死的野兽并不多,而且不是每一次丑兽都能弄到手,毕竟大洞里还有其他食肉兽。所以他们的食物还是不够吃,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这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怎么没结冰?”连皮带毛地吃下一块没有丁点脂肪的肉后,胃里烧得厉害,昭伏在石窝边猛喝水,然后随口问了一句。洞中水不仅不冰寒,甚至还透着股暖甜,很多时候实在饿极了,他就灌上一肚子水,至于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倒是从来没去想过。现在问起,不过是没话找话说,并没期待得到回答。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丑兽竟然咬住他的尾巴往外拖了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昭刚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许精神,便也不吝啬几分体力跟它走上一趟。整天趴在那里,他觉得自己都快趴废了。
还是那条狭窄的洞道,接着是挤了很多野兽的大洞,在经过那里时,昭不由地咽了口唾沫,肚子发出高亢的抗议声。他觉得这简直是种折磨,比被阿帕逼着背经脉穴位图时还痛苦百倍千倍。幸好,丑兽很快就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否则他不敢保证能不能再次克制住自己。
路忽上忽下,伴着水声,很陡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而有的地方窄得需要收缩身体踩着水才能挤过去,有好几次昭都想叫停了,但却又因为好奇丑兽究竟要带自己到哪里去而忍住没出声。终于,在矮下身体爬过一块巨岩的底下,胸腹部的毛被水湿透,背上几乎蹭脱一块皮之后,前面现出了朦胧的光线。
不是天光,莹莹芒芒的倒像是石壁上发出的。昭并不觉得失望,他处在黑暗里太久了,能够再次看见亮光,已经是一件很让人惊喜的事。他贪婪地用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天生盲者获得光明时那样。
眼前是一个并不算太大的暗湖,只有林子里那个为生存在里面的各种生物提供淡水的湖泊的十分之一大,微弱的莹光照在湖面上,黑沉沉的看不见底。湖边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沙砾,有被水冲刷过的痕迹,山壁岩石缝中还能看到死去的贝壳螺类,告诉着细心发现它们的人们这个地方曾经也是水的领地。
“兄弟,你可真丑!”再次见到丑兽的样子,昭忍了忍,没忍住,感慨道。
丑兽眼神温和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完全不在意。在它这样的宽容下,昭为自己的直言脸红了,伸过头顶了顶它的脑袋,弥补一样说:“不过我很喜欢你。”然后如愿得到了丑兽温柔的舔舐作回应。
昭放下了心,不敢再继续这个问题,以免自己再说错话。探头往暗湖里看了半天,他问:“里面有鱼吗?”
丑兽眼里透出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昭这时才想起,好像鱼是阿帕习惯的用语,兽人们更喜欢叫它多刺兽,海里的则被称为海兽。
“多刺兽,有吗?”这是淡水,应该这样叫吧。
丑兽点了点头。昭心中一动,盯着它看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化成人形,往湖中走去。丑兽跟了几步,在接触到湖水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只不过追随着他身影的眼睛里透露出紧张的神色。
昭回头看到,冲它挥了挥手,笑得异常灿烂:“别担心,我会游水。”
可能是位于地下深处的缘故,水并不是太冷,水里也并不像在上面看到时那样黑暗,而是跟这处山洞里一样闪烁着微弱的荧光,因此沉入水中的昭很快就看到了一群群拇指大的小鱼在里面快乐地游来游去。
昭虽然才吃了一块肉,但却连半饱都够不上,当然没兴致玩水,见到小鱼,伸手抓了一条,浮出水面,放到鼻子边嗅了嗅,确定可以吃,大喜,也不嫌小,直接就放进了嘴里。出乎意料的是,味道竟然不错,虽然只够嚼一两下,但总是聊胜于无。
有了吃的,他精神一下子来了,而且这一回丑兽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哪里还会客气,本领尽展,开始捉起小鱼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没东西可以装。鱼太小,洞内光线又暗,扔上岸很可能就找不到了,而边抓边吃是不行的,丑兽对他那么好,他可不能不仗义,只管自己。纠结半天,他干脆把丑兽也叫到了湖边,一捞到鱼,就你一条我一条地跟它分食了。这样确实有点麻烦,但只要有吃的,他也不怕多浪费力气,何况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不过水中鱼虽然不少,但昭也不敢可着劲地抓,毕竟他和丑兽食量不小,要真敞开了吃,再多也不够吃的,所以感觉到胃里有四五分饱后他就停下了。细水长流嘛,谁知道雪季什么时候会结束,有了这点东西,怎么说心里也有了些底,熬到雨季应该是没问题的。
日子在饥饿中无声地流淌而过,这应该是昭自出生以来过得最为艰难的一个雪季。每天他和丑兽都要走上很长一段路到地下湖泊边捞取小鱼,算是枯燥时光中唯一的娱乐。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搬到下面去住,但丑兽不答应,它匍匐着在通向湖泊的最后那块巨岩下爬进去爬出来,来回了数次,昭终于明白。它在告诉他,只要他们俩稍微再长胖点,就会钻不过去。如果在地底湖边养尊处优,很可能在雨季到来时,就出不去了。所以最终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打算。
这个雪季似乎特别的漫长,漫长得让人觉得它像是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就在昭开始为这种由黑暗与饥饿所构成的单调生活感到厌烦憋闷得想要发狂的时候,丑兽似乎比他更先失去自控。它渐渐变得暴躁起来,不时烦躁地低低咆哮着在洞穴内走来走去,有的时候甚至控制不住对他发起攻击,虽然很快又反应过来,及时收制住,没有造成真正的冲突。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它这种情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的时候昭甚至怀疑它失去了理智。好在一人一兽战力相当,饥饿程度也相当,所以就算真的打起架来,昭也是不怯场的。他只是觉得奇怪,还有隐隐的担忧,也曾在丑兽平静的时候跟它抱怨过,得到的却只是一片静默,以及他能够清楚感觉到的萦绕在它身周的浓烈悲伤。
这一天,昭正睡着,就听到丑兽起身离开的细碎响声。他以为它是去撒尿,但是等了很久,都没像以往那样等到它回来,直到每天分食的时候到来,他终于躺不住了,起身往外找去。到大洞时,里面的食肉兽食草兽一如既往的壁垒分明,互不干扰,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踏蹄挠痒的细碎响动。昭想了想,往地下湖泊的方向走去。